16、“反抗不了就是错了，就是认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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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比赛？”
不怎么意外地，许槐清赶在叶书桉出班门前拦住了她，开口就是一句不太顺耳的责问。
叶书桉踮脚站到门槛上，不打算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答非所问地，“虽然是我自愿参加的，但是也帮你省事了，你是不是得先给我说声谢谢。”
许槐清皱起眉，眼里满是恳切，“你没必要这样的，你完全没必要帮我，你知道班里那些人会怎么说你吗？不，这些都是轻的，要是再像上次一样，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叶书桉很不理解他这种想法，只感觉他总是在设想一些没有发生的事情，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那你就不要管，不用在意别人说我什么、对我做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事。”
许槐清呼吸轻微一滞，眼眶慢慢发红，他很少直视叶书桉，此刻带着层浓重的担忧望过去，“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受到伤害，不想你变成别人的闲聊谈资，变成他们的捉弄对象，就算是有关你的一点点闲言碎语都不想它们出现。”
叶书桉回盯着他，一字一句地，“我不在乎，我不关心流言，更不怕那些人，而你，却好像总是很害怕。”
许槐清低下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是，我是很害怕，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你还是就和以前一样吧，就像高一高二的时候，选择无视就好了啊，至于那个凶手，她的目标是我，我想你只要完全不和我来往，就可以避免了吧。”
叶书桉觉得这番话格外荒谬，语速加快，颇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许槐清，你难道觉得这样是对的吗？李言明赵格王志，还有班里的班委、同学这些人做的是对的吗？”
许槐清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有争辩的想法，只艰难地吐字，“我...是我做错了，我罪有应得，毕竟是我的父母，说完全无辜也太可笑，不是吗？”
“你是错了，你就是错在觉得自己做错了。”
叶书桉完全无法理解许槐清的顾虑，就像她从来无法感同身受旁人一样，在她眼里除了生老病死，几乎没有什么事是没有解决办法的，所以她不理解许槐清的不反抗，不理解他毫无缘由的承担“罪名”，甚至觉得他真的很懦弱。
许槐清的眼神更加难过了，他的眼睛蒙上层水汽，就这么望着叶书桉，犹豫了几秒才伸手拉住叶书桉的手腕，动作很轻，手心隔着叶书桉的校服衣袖，努力将不礼貌的动作做的不那么冒犯。
许槐清将她带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将课本收起来，露出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刀刻字和黑色红色的中性笔笔迹。
杀人犯、去死、烂人、好讨厌你、傻x...
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词语和字眼被刀子和笔钉在了木制桌面上，成为永久的印记。
他又将书包抽了出来，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到桌子上，里面叮铃咣啷掉出来一堆东西，先是书本，然后是一些废纸团、纸巾、破旧的抹布、空烟盒，最后啪地落在桌面上一只死掉的金鱼。
还算幸运，没有剩饭残渣，不然会有点恶心，在这荒唐的时刻，他竟也蓦地冒出了这荒谬的想法。
“错还是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你错了，说你有罪，而你反抗不了，就是错了，就是认罪。”
“你也要变成我这样吗？每天不管多么努力活着都洗不干净，永远都是这么狼狈。”
许槐清红着眼看叶书桉，双手的指尖紧紧扣着桌角，此刻因为用力指腹微微发白，没等她回答，声线颤抖地，“我不想你也变成这样。”
叶书桉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以为经过这么多时间还算了解许槐清的遭遇，但是布满灰尘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以及流着血的伤口都不够直接，没能让她真正明白，它们太隐晦，薄薄的一层却能遮盖住真相任人解读，不论你是装看不见还是认定为意外都好，因为这不过就是摔了一跤、不过就是碰到了钉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可现在叶书桉亲眼看到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再次被揭开，被撕烂，然后双手奉上，摊开在她面前，如此直白的，如此疼痛的。
叶书桉忽然很想知道，那些她没有参与过的许槐清的高一、高二乃至高三，究竟是什么样的，自己又是如何视而不见做那个间接的助推者的。
“原来你在班里，我说怎么半天等不到你，你怎么又在和他说话啊？”
周洲衍的声音传来，在看到许槐清的瞬间语气里掺上了明显的不满和鄙夷，他走进来，去拉叶书桉的手，抱怨道：“该回家了啊。”
叶书桉回过神，看了一眼许槐清，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了班门。
“你和他有那么多话说吗？还是说他缠着你？我真的不喜欢他，每次装的可怜巴拉的样子给谁看啊。”
周洲衍一脸愤懑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说完又凑回叶书桉面前，“马上就要毕业了，等考完我们出去玩吧，上学太烦了，每天都没意思。”
叶书桉没接他的话，而是提到了以前的事，“周洲衍，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那几次体育课和自习课你找不到我的事吗？”
周洲衍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敛起，“当然记得，你被李桐她们关到天台，那几次还赶上下雨，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钥匙。”
“奥。”叶书桉低头轻叹一声，“我忽然想起，不止那几次。”
最开始，只是课本被丢到垃圾桶里、水盆里，后来是跟老师告状说无法和她坐在邻近的座位，之后是诬陷她考试作弊。
课本晾干之后还能用，换座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作弊更是不需要多费力就能证明成绩。
这些都不是什么可担忧的事，要想一个人真正得到羞辱，要从他的弱点出发。
叶书桉不在乎书本的新旧，不在乎教室的位置，不在乎别人质疑成绩，可十几岁时偏偏自尊心最强，容忍不了别人的嘲笑，她要事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事事都完美，所以她没法接受脏污的校服、乱糟糟的头发以及淋湿后的狼狈模样。
这种感觉就像做梦时梦到自己没穿衣服或是只穿拖鞋出现在学校一样，众人都是整洁得体的样子，只有自己狼狈不堪，局促紧张恐惧环绕在周围，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在他人的嘲笑声中彻底被碾碎，可梦境可以醒来发现只是虚惊一场，而现实则是反复闭眼之后发觉这真的发生了。
“那次我找你借外套是因为有人在我的椅子上倒了胶水，还有那个口香糖也不是我不小心黏上的。”
这些记忆一点也不陌生，，而且周洲衍现在还能清楚地回想起那天放学之后，叶书桉独自在班里拿着剪刀毫不犹豫地剪掉那截沾着口香糖的头发的画面，漂亮如黑色绸缎的头发被恶心的口香糖黏成一团，而且所黏住的位置不低，彻底处理干净需要剪掉很长一段，可她只说了句还会再长的便一刀剪掉了，她表情太过平静，周洲衍当时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比她更难过些。
“后来，倒胶水在我椅子上的人，我在她桌子和椅子上倒了两瓶红墨水，而那个在我头发上粘口香糖的人，我是把那截头发用一整瓶502一小块一小块地黏在了她的校服上，可是，关到天台我没法反抗，我不太会打架，更打不过三四个人，所以后来我告诉了老师，你也知道，就是口头教育了一下，没什么用。”
“你说，是我做错了什么？遭到她们讨厌了吗？”
叶书桉难得说了大段的话，但全程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如往常一般冷静，此刻也是，虽嘴上说着卑微的话，语气却一点没有，全然是真心疑惑的反问。
周洲衍沉默了会，走到叶书桉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一缕头发，“如果你问我，我只会说不管你做的错还是对，都不需要得到她们的认同，那些人算什么？讨不讨厌的又有什么所谓，叶书桉，你不该在乎这些。”
“是，我的确不在乎，我只是在想...”叶书桉停顿了一下，声音很小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在想...他错在哪里？”
周洲衍没听清，弯腰靠近，“你说什么？”
“没什么。”叶书桉摇摇头，罕见地朝周洲衍露出一个笑容，“还好你那时候找到了我。”
叶书桉很少反思自己，也可以说，她几乎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事情，从放弃小提琴到这次的接力比赛，她都不后悔，现下也只想寻个解答，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说不出话来？为什么感到生气？为什么...这么不舒服？
叶书桉回家的时候叶蕴方还在厨房忙活，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从厨房探头出来，“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了，饿了的话桌子上有煎的面包片，先垫一下啊。”
叶书桉放下书包，去洗了个手折返回餐桌旁，拿着片面包边吃边走到厨房门口，“我妈呢？”
“你妈她和同事聚餐去了，说是要去吃大餐呢，这下正好展示一下我的厨艺，我前两天看网上的视频学的煎面包，加了鸡蛋和培根，怎么样？要是好吃明天早上还给你做。”
叶书桉点点头，面包是好吃的，但是她心思游离，这会颇有种味同嚼蜡的意味。
叶蕴方开始没看出来，光顾着搅拌咖喱，关了火才发现自己女儿从刚才就一直没出声，转头一看才发现她还举着那块只咬了两口的面包在发呆。
发呆可是在自己家孩子身上少见的事，叶蕴方忙放下锅铲走近了些，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叶书桉收回思绪，神色如常地，“是有点事。”
叶蕴方则有点紧张，他担心再次发生初中那时候的事情，不过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转身去盛饭，“先吃饭吧，边吃饭边说，不然一会要凉了。”
“为什么有人被欺负却不愿意反抗呢？”
叶书桉心里急切想要得到答案，刚放下碗就单刀直入地问了出来，叶蕴方听了这话倒是放心了不少，起码大概不是发生在自己家孩子身上的事了，刚平静了两秒，又皱起眉，“是小衍那孩子吗？”说完又有点自我怀疑地摇摇头否认，“他应该不会被人欺负吧？”
“不是他，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他父母在他高一的时候出了事故，全都去世了，还撞死了人，这事闹得很大，所以现在学校里很多人都会欺负他，今天班里通知男女接力赛，班委们故意选了他，我自愿做了他的搭档，明明是帮他，可他却不怎么高兴，我搞不明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害怕，不仅自己害怕受到欺负，还担心把我卷进来。”
“可是我不在乎这些，如果是我，我会觉得我又没有做错，所以就算我打不过他们，我也不会害怕那些人。”
叶蕴方仔细听完了她的叙述，又认真地斟酌着语句开口：“书桉，爸爸工作以来见过太多校园霸凌的案件了，但是你知道吗？这里面的受害者没有几个会反抗的，甚至他们连老师和家长都不敢告诉，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些事情，害怕才是本能。”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也一直是爸爸妈妈的骄傲，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初中的时候，开始有小衍那孩子，后来爸爸妈妈知道了不也去了学校找老师解决这些事情，讲这些不是爸爸在自夸，也不是否定你的勇敢，而是某种意义上，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是有爸爸妈妈和朋友这层后盾的，但是你的那位小同学没有，你能明白吗？”
“而且，其实这件事纠结错不错没有太大意义了，一个人独自面对这种群体霸凌是很脆弱的，他们说他错了，他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再一个，你觉得这些人霸凌他是因为他错了，是自诩正义的吗？不是的，他们只是想找个发泄口。”
叶书桉露出了点沮丧的表情，说出了那个原本就在脑子里打转的想法，“你的意思是，其实我应该理解他的，对吗？”
叶蕴方倒了一杯温水推给她，温声道：“当然，而且，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也并没有完全从那段经历走出来不是吗？”
叶蕴方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女儿的想法，无数次固执地近乎执念般的淋雨，让自己感受冰冷的雨水、正视淋雨后狼狈的自己，不过是为了给当初的自己以及那群造就这一切的人反复验证她已经不再惧怕了。
叶书桉低头盯着桌布上的刺绣，静了几秒才答，“那我现在做得对吗？”
“嗯...”叶蕴方故作思考状，“出于父母的私心，有点担心你卷进这些事里面，担心你也受到伤害，同样，也是出于父母的私心，很骄傲自己的孩子这么正直勇敢，你只要记住，无论如何，可以害怕、可以退缩、也可以不那么勇敢，因为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
许槐清将课桌收拾干净才出了教室门，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惯性地低头走着，最近天气炎热起来了，可能因为常沾冷水和休息不好的缘故，他的感冒仍在反复，时不时会剧烈咳嗽一阵，所以他长时间地穿着校服外套，眼下挂着难以消掉的黑眼圈。
他缓慢地往校门口走，宽松黑白色的校服将他罩起来，在橙黄色的晚霞中化为一个黑点，刚走出大门没几步，手机忽地震动了一声，看清屏幕的瞬间，他不自觉停下脚步。
【快结束了，好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反抗不了就是错了，就是认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