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者》水图灵

44、血脉压制（一）

　　雷奥·冯·卡斯的行为是林希无法理解的，先不说身为卡斯星人皇族挨着一个地球人睡是否考虑过身份有别，至少她不能理解一个绷着脸欲吐表情的人，明知道身边有人会如此为什么还可以强忍着挺尸一般地睡在她身边半米处。
　　或许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被他阴霾的眼神和成熟的语调误导，他因为身处高大结实，声线低沉，十足的青年模样。仔细看去，雷奥·冯·卡斯的年纪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大。他下巴边的胡渣还很青，轮廓也更接近于少年，或者说他是十八、九岁少年正转向成熟青年的过渡阶段的年纪。
　　明知道他瞪着眼睛没睡着，林希也当没看见，虽然室内还亮着光线，但如此安静的和陌生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从未有过。四周太过安静，彼此无话，就更能清晰的听见他有些凌乱沉重的呼吸。
　　“啪”地一声，他突然一抬手，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灯光同时熄灭，周围顿时陷入了夜的黑暗。
　　林希心头一跳，自己的呼吸声都压抑了起来。黑暗中，男人的轮廓变得模糊，但他高大结实的体格在黑暗中凸显出来，如一座小山般，横在她的身侧，危险而沉静。
　　“我想改变。”他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传来，压抑的嗓音有几分沙哑。
　　林希深吸口气：“所以您要睡在我这里？”
　　雷奥·冯·卡斯沉默，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您不怕睡着之后，我顺手用您身边的枪崩掉您的脑袋吗？”
　　“呵，”他低笑了声，“你不会。”
　　林希的目光在黑暗中沉了下来，她会的，如果身边就是她无数次梦里想要碎尸万段的人，哪怕拼上自己的命，她也会那样做。
　　“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该做，该怎么做。”他维持住平稳的呼吸，静静地说道，“而我，一直活在一个醒不过来的梦魅中，是时候该醒了。”
　　“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个世界本没有噩梦，束缚你自己的，是你的心。”林希心中微微一疼，想起少年不羁的脸和看她时那温和的目光，缓缓说道，“如果活得不好，就要努力去做变好的改变，如果活得不开心，就努力去找开心的事，如果面临死亡，至少在死前不留遗憾。但如果你本身都不愿向前，还有谁可以真的在后推动你？”
　　雷奥·冯·卡斯静静地听着，半晌才道：“很像地球反抗组织的宣传言论。”
　　林希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自己多嘴。
　　只听雷奥·冯·卡斯又道：“但也有道理，原始的地球人也是智慧种族。”
　　他对地球人种族的评价，林希这次没吭声。她实在不知道该回应一句谢谢称赞，还是提醒一句她也是地球人。
　　这次的沉默，延续到了深夜，雷奥·冯·卡斯回想着林希的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眼底一片沉寂冰冷，但他的身体却在承受冰火两重天的考验。
　　黑暗中对靠近的人的排斥感更是加重了一倍，身体都是有记忆的，记忆深处关于那片黑暗深渊中的畏惧，一点点的转化为抗拒与自我保护。哪怕他不断地增强自己的精神力模拟出林希无害并且舍身救他的场景，这种本能的自卫防护却丝毫不能减弱。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身体还是因为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而产生了其他反应。身体在发热，对异性的渴望，是一种本能，过去从未将注意力停留在任何人身上，现在一旦停留，他便只觉得心里再容不下其他。
　　雷奥·冯·卡斯只觉得脑海里一会儿是关于深渊的黑暗，一会儿又是少女沐浴时那种细滑香嫩，她白皙的脖颈，她脖颈下微微起伏的曲线……每一处肌肤通过监控的立体投射反应，那么真实的展现在他面前，以至于现在就像刻印在内心深处一样，时不时在他眼前浮现。
　　他的目光逐渐幽深，表情困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上下两端。
　　林希保持警惕一直没有安睡，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时，她双腿一抬就欲翻身起来，可动作却慢了一步，男人硕长的身体压住了她，不容她有丝毫的动弹。他的头骤然俯下，幽深的眸子在夜里竟然有丝诡异的蓝色光芒一闪而过。
　　他略带冰凉的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沉声道：“别动。”
　　房间的落地窗外，横凸出的金属横梁上，黑色的制式军服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苏臻的身影无声地与建筑阴影贴合在一起，并没有展示出多少杀气，但他碧色的眼睛在夜色里闪耀越来越凌厉的幽绿光芒。
　　半分钟。
　　雷奥·冯·卡斯没有动。
　　一分钟。
　　雷奥·冯·卡斯仍旧保持着姿势没有动。
　　片刻之后，林希终于觉得怪异，若说刚才这个冷峻的卡斯星人皇子对她有了什么其他想法，她毫不怀疑，可现在他的举动让她疑惑起来。
　　黑暗中，她的视力渐渐恢复，对上雷奥·冯·卡斯深沉的眸子，只觉得他有种……憋屈的感觉？
　　“主人，您……还好吗？”林希试探道。
　　雷奥·冯·卡斯绷着脸，偏了视线。
　　沉默半晌，他幽幽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锡林。”
　　“是。”
　　“扶我起来。”
　　林希虽然惊讶，还是挣扎着从他身下爬出来，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掀翻过去，看着他手脚僵硬四脚朝天却面无表情的姿态，她浑身的警惕顿时松懈下来，嘴角抽了抽：“主人，我给您找医疗队来。”
　　“不用。”雷奥·冯·卡斯闭上眼，语气淡淡的，“只是肌肉抽筋。”
　　林希：“……”
　　窗外的身影也无语地晃了晃，还好最后稳住了没有从这千米高摔下去。
　　如此尴尬的场景，只有雷奥·冯·卡斯才可以顶着张冷脸，当做没事似的用平淡的口气说自己只是抽筋。不过具体的身体状态，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因为他在太过清醒的状态下，强迫自己贴近林希，最后的结果是身体肌肉警惕绷到极致，引发了间歇性肌肉僵硬肢体失控。
　　即使如此，雷奥·冯·卡斯的心里也泛起愉悦。至少他没有再呕吐，也没有失控的失去意识。终有一天他会战胜那抹不掉的过去，将那片黑暗从心里驱逐。是的，只要林希一直在他身边，他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这是他第一次恐怕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愿意全心去信任一个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在她面前放松。
　　“锡林。”
　　“在。”
　　“手给我。”
　　林希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冰冷僵直的手，她的掌心并不火热，但那份温暖细水长流，丝丝浸入雷奥·冯·卡斯的身体。
　　他不再说话，而林希没有得到他的命令，也只能跪在他身边，双手捧着他的手。
　　“以后每晚就寝前，我要在床上看见你。”
　　听着他用特有的冷然的语调，说着有些任性的话时，林希叹了口气：“您忘记了，我每晚必须为您打扫房间。”
　　“……”
　　“或者为您洗衣服。”
　　“……”
　　“还有对您的枪支制服保洁，带洛洛检查维护您的室内遥控设施，为您的飞船补充能源，检测储备您的饮用水源，再或者我还必须吊在大楼外刷您室外的墙。”
　　林希说着，心里也开始佩服自己，白天训练晚上做活，每天最多睡三个小时，这些细小的工作其实都可以交给机器人做，但雷奥·冯·卡斯就非要她人工完成。她果然是受了龙神机甲细胞的影响，拥有非人体格，不然铁人也受不了这么折腾。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给她安排了这么多事，雷奥·冯·卡斯不会说他只是想多一点时间看见她，所以最后他只生硬的回了句：“我等你。”
　　林希咬了咬牙，这次是真的很想拿起放在身边的枪，一枪毙了这个神经病。
　　但她最后只会报以顺从的微笑：“是，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