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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诏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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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中旬,皇帝突然给她带来了消息,孙望衔想要见她。见面的地面就选在诏狱,是皇帝陪她去的。
她见到孙望衔的时候,孙望衔正穿着白色的囚衣,头发散乱的披散在肩上,昏黄的灯光下,可以见到挺拔的侧脸。
见到她与皇帝站在一起,他的脸上浮现难言的意味:“你终于是嫁人了。”
尹潇楚道:“我想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笑起来,笑容中应该有几分凄然,远远的看着她,却仿佛在透过她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你还记得你刚入宫时候的情状吗?”他问。
尹潇楚点头。
“你刚入宫那会儿,我认为我总会把你带回我的身边,你总会是我的,你的身边不会有别人。”孙望衔道:“无论你如何想我,我是舍不得你的。”
“可惜命运对我太残忍了。”孙望衔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头顶:“它要我在权利与你之间选一个。”
尹潇楚垂下眼睛,她曾经恨过孙望衔,可是如今听着孙望衔说的话,心中反倒是升不起多少恨的情绪来。
他就要死了,不论是爱或者恨,都会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消失无踪。
这将是一切羁绊的结局。
孙望衔突然转向了皇帝:“万岁爷,如果是你选,你会选什么?”
皇帝静静地站着,一群人跟在他身后,他清冷孤僻,不似世间之人。孙望衔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
他不相信有人会放弃权势,只为了一个女人。
皇帝道:“世间没有事情是两全的,比如你要追求的权势和女人,你永远也得不到所有。但是有些事情是可以两全的,比如身上的责任,比如心中的爱。”
孙望衔冷笑。
胜利者对于失败者说的话向来难以入耳,孙望衔对尹潇楚道:“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你说。”
尹潇楚点头。
皇帝远去,孙望衔对尹潇楚道:“倘若我说我后悔了呢?”
尹潇楚远远的望着他,她的眼睛中带着悲悯:“我会祝福你。”
“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吗?”孙望衔问。
尹潇楚摇了摇头。
孙望衔道:“倘若这次是我赢了呢?”
“你不会赢。”
“为何?”
“你不得人心。”
“人心是什么?”
“是选择。”
“只是你不会选择我,其他有很多人都选择了我。”孙望衔道。
尹潇楚道:“你败了,现在又有多少人在你身旁?”
孙望衔偏过头去:“我什么都没有,他们离开是正常的。”
“可若是他,便会有一群人守在他身旁。”尹潇楚道。
“你爱过我吗?”孙望衔突然问道。
尹潇楚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爱过他吗?”孙望衔道:“即使他像我一样被困在牢狱之中,依然爱他?”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若是他在这牢狱之中,我便会与他在一起。”
孙望衔突然嗬嗬的笑起来。
“我后悔了,你相信吗?”
尹潇楚摇头。
“你不相信我,却愿意相信他。”孙望衔喃喃的说道,他望着她,最后说了一句话:“不论你相信或者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在我做了驸马之后的每一天,都在怀念住在你家的那些日子。”
尹潇楚静静地看着他,无论何时,他都能轻易的夺走别的人目光,可是他自己,却像一个空壳子,她看不到他的存在,或许就是因为权势,他才存在吧?
她转身走开,不再与他说话,孙望衔最后要说的那一句话就卡在喉咙中,在她与皇帝一同出了牢狱的时候才吐出来。
我离开你越久,就越想念你。只可惜光亮短暂,在我的生命中只存在了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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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诏狱的时候,尹潇楚见到了秋霜。与初次见面相比,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冽。他没有表现出认识她的意思,仿佛他们两个人之前并没有太大的交情。
这让她想到了母亲所说的杀人如麻的锦衣卫。
她按下心头的疑虑,朝中之事她有所不解。从上次回到禁城,她便成了有着耳朵的聋子。不知道孙望衔兵变的内幕,也不知道皇帝此举的深意。或许她应该问问皇帝,可此时她的身份却已经不如入宫时的自由。
晚上的时候还是向皇帝开了口,询问是否要去拜见皇后。
皇帝说不必。尹潇楚道:“后位尚未裁撤,臣妾去拜见皇后是常礼。”
皇帝一双眼睛看着她,望得久了,忽然笑了起来。
她一脸疑虑,皇帝笑道:“朕还以为….”
他说了一半不再说了,尹潇楚蹙起眉头来,他笑道:“罢了,朕便不再打趣你了。”
他递给她一件东西:“这是出入坤宁宫的牙牌。”说完之后又道:“你要有些准备。”
尹潇楚询问他是什么准备,他却不肯再说了。
虽然已得了皇帝的许可,可是做起事情来难免要避着寿康宫皇太后。几天后天色暗下来之后,她一个人到了坤宁宫。
锦衣卫看到牙牌便放行,进去之后,偌大一个宫殿,竟没有伺候的人。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周围阴影重重,冷意渗人。
坤宁宫正殿的火烛燃着,她走了上去,青石砖冰冷,烁着冽洌的光。她站在门口道:“皇后娘娘,臣妾求见。”
没有回声。
她踏步走了进去,走到暖阁旁时,却突然听到了细细的女声。
是哄孩子的声音。
一声一声的,响在空阔冰冷的大殿里,无端的渗人。
她看向偏殿,顿时呆在了那里。目光尽头是一面铜镜,铜镜里映着皇后惨白的脸和抱在怀里的…
一个玉娃娃。
皇后转过头看她,对她笑:“你也来看我的孩子吗?你看看他,多乖啊。”
她的脚步像是生了根,好久才提起一口气来,从偏殿走出去。
外面有风,吹的她的脸生疼。
她恍恍惚惚的回到了万寿宫,梧桐同她说话,可她听不清楚,梧桐扶她回了屋,端了一杯水让她捧着。
她失魂落魄的也不说话,梧桐去请了皇帝过来,过来后看着她的模样,皇帝让跟在身旁的人下去,而后坐在她身旁道:“你去坤宁宫了?”
“你该让梧桐陪你一起去的。”皇帝道。
她也不说话,皇后将她的手拉过去握着,她从皇帝手中抽回来手,半晌没有言声。
皇帝静静地坐了会儿,然后道:“你以为这种境遇是朕造成的?”
她依旧未说话,皇帝叹了口气:“或许朕应该早些告诉你的。”他问她:“你想要知道原委吗?”
尹潇楚点头。
原来宫中早已没有太子了。
孙望衔兵变前,长乐公主曾经派了身旁的一个宫人去见皇后。之后坤宁宫便传来消息,太子薨了。
锦衣卫围了公主府,长乐公主却死命的护着那个宫人不许查办。当时正值朝廷用兵,为了朝纲稳定,就只是派了暗线,并没有声张。而且直到现在,消息还是瞒着,宫中众人并不知道实情。
之后孙望衔兵变失败,锦衣卫拿下公主府,才发现长乐公主早已成了一个傀儡,孙望衔与她身旁的宫人勾结,拿着刚出生的孩子威胁她,谋害太子爷不是她的主张,一切的主谋都是孙望衔。
尹潇楚当时还在怀疑,为什么丞相会跟着孙望衔谋反,想必丞相那里得到的也是虚假的消息。
只凭借自己一个人,只凭借一个驸马的身份,他果然是翻了天了。公主被架空,太子被杀死,一个驸马爷,竟然快要毁了整个朝廷。
“真是罪该万死。”尹潇楚道。
“只可惜,他只有一条性命。”皇帝道,他起身走到暖阁的窗户前,望着外面的夜空:“每人个人都只有一条性命,对别人来说或许残忍,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幸事。”
尹潇楚望着皇帝的身影,面前却浮现了孙望衔笑起来的样子。
她浑身发冷,却在此刻明白了权势的威力。若是没有皇帝,内里情事如此曲折离奇,恐怕她永远都猜不透。
就如同处在宫外的她父亲一样,只能凭借蛛丝马迹去猜测皇帝的喜怒。
她望着皇帝,突然问道:“万岁爷让锦衣卫兴起大狱,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帝转过身道:“谋反案牵扯进去的远远不止一个永昌侯,其他人或许没有参与谋反,但都在其中给予过他方便,朝政混乱,早该清理了。”
“只是如此大动干戈,难免朝臣不满。”尹潇楚道:“在这样的关头,恐怕不是一个好时机。”
皇帝的眸色沉下来:“朕又何尝不知。”
“只是。”
“只是他们参与的,又岂止是谋反。”
尹潇楚睁大了眼睛,皇帝走到她身旁,俯身看着她:“潇楚,你怕吗?”
她摇了摇头,皇帝笑了起来。在她身旁坐下,眸子中重现浓浓的担忧:“萧国布局已久,可是朕当政的时机,太晚了。”
边关的战争直到七月下旬才接近尾声,牧见机班师回朝,这时桓国面对萧国的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捷,不仅边关人畜未失,而且率军推进,占领了庆丰年间丢掉的其他城池。
朝堂上一片庆贺之声,吏部上奏准备贺军之仪,皇帝表面上没什么反应,每日回到万寿宫,却总是愁眉不展。
仿佛胜利的太过容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