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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恨切 ...

  •   “你如何知道?你认识我姐姐?”宋念像只受惊的兔子,惶惶不安。
      果然是宋先生的妹妹,沈裴秀感到开心,她说:“我猜的,我是她的学生。宋念,你为何不来镜明学堂上学?我们校长肯定很高兴。”
      宋念一点都不像宋慈,宋慈文秀大方,她却是怯弱的,什么都是怯弱的,声音也是怯弱的:“我娘说女人待在男人多的地方是家门的羞耻。”
      烟雨的湿凉似渗入骨里,沈裴秀不适地皱眉:“这话说的未免难听。”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娘这样糟践自己的女儿?她感到匪夷所思:“目不识丁便不羞耻了吗?”
      雨水飞溅,声也冷漠。
      宋念被她问住,想了又想,才学着她娘的话说:“被媒婆知道了是嫁不到好夫家的。”
      “荒唐!”沈裴秀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话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好没道理,她嘀咕,“我娘才不会这样想。”
      宋念脸色黯淡,对沈裴秀生出几分艳羡。
      沈裴秀又问:“宋先生可以读书,为何你不可以?”
      宋念的话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姐姐有爱她的娘,我没有。”
      沈裴秀再问:“那你不想读书识字吗?”
      宋念声音大了点:“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我娘不会允许我和你们一样念书的。”
      她们又不一样。
      白天上学,宋慈批改作业时收到沈裴秀送的雪片糕,这使她惊讶:“这是?”
      沈裴秀不好意思道:“雪片糕,宋先生尝尝吗?”
      宋慈笑了:“我晚点尝尝,谢谢。”
      这话说完,沈裴秀还是没有离开,宋慈疑惑:“还有事吗?”
      听她这话,沈裴秀才说:“我昨天遇到了宋念。”
      她把昨天的事大致讲了讲,宋慈安静地听着,表情有些猜不透。
      “宋先生,”沈裴秀嗫嚅,“宋念不能和我们一样上学吗?她说她娘不允许她念书,那她爹呢?你呢?”
      你也帮不到她吗?
      宋慈对上她幽思的眼,长久无言。
      当晚,宋慈回了趟很久没回的宋家。
      宋家本在外地经商,谈不上大富大贵之家,却多有积蓄。一夕战乱,举家逃难,最后在宋慈母亲的故乡定居。往常宋慈不在家里住,都住在学校宿舍里,上次回来是一个月前。她回去时,他们一家四口人正在吃饭。
      后娘张翠慧见到她,惊讶地快要握不住筷子:“宋慈回来了。”
      宋求松倒是高兴:“宋慈快坐下,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宋念和宋想坐在旁边,怯生生地喊她:“姐姐。”
      宋慈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饭就不吃了,爹,我去书房等你。”
      “宋慈的脾气……”她走后,张翠慧面露不忿。
      宋求松打断她,冷眼呵斥:“少说几句。”
      宋念和弟弟宋想相视一眼,把脑袋埋得更深。没人有心情吃好饭,宋求松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去书房找宋慈。
      宋慈直接挑明此行目的:“爹,宋念到年纪上学了,送她去镜明学堂读书吧。”
      她第一次主动和宋求松谈及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宋求松误以为她释怀了那桩心事,忙说:“爹听你的,明天送她去,宋念很仰慕你这位姐姐。”
      宋慈抿唇不语,半天才应:“那我回学校了。”
      正要走,她又回身补了几句:“女子教育乃救国之根本,我不是将她当成妹妹,是将她当成亟待解放思想的女同胞,才会和你提这件事,省得她再受她娘荼毒,成日里想的尽是封建婚姻之事。”
      打开书房门,张翠慧和宋念便站在那,一样的脸色僵硬,都不知道把他们的对话听去多少。
      宋慈早有预料,她笼了一身月,目光冷清,越过张翠慧看着宋念:“宋念,既然想读书,便好好学学沈裴秀。为了为人女儿,为人妻子,为人母亲而读书,不如不读。”
      宋念似懂非懂,想说“好”,被她娘大力地拧住胳膊,痛得含了满眼泪水。
      张翠慧阴声怪气:“大姐,你爹偏疼你,你要什么没有?我们家宋念不同,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念了书谁看得上她?”
      宋慈懒得和她多言,丢下两个字“迂腐”,拔腿就走,身后依稀传来几句咒骂声,也全然不在意。
      镇上不比城里,电灯没有普及,仍是用灯笼照明,夜里也没有什么人,偶尔深巷里传来几声犬吠。竹青色旗袍勾勒腰线,高跟鞋跟叩在青石板上,一声又一声,显得寂寥。
      宋慈想起了亡母贺玲。记忆中的贺玲是一位大美人,平日里尤爱穿旗袍,像名门出身的贵小姐,古典斯文,可惜常年抱病在床,家中汤药不断。
      这世间男子虚伪。宋求松一面扮演对母亲的深情,一面养了外室与一双儿女。万幸母亲爱诗文爱草木,唯独不爱宋求松。
      直到她上了女子师范,母亲病危时正值省城战事打响,宋求松居然要带上外室一家逃难。她挂心母亲的安危,放弃随校西迁,一路照顾,可惜母亲病逝在回到长宁镇的前夕。
      “宋先生?”
      拐过巷口,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宋慈站定,转身望去,看到一对水秀的眸。沈裴秀站在月影里,把手背在身后,笑得俏皮:“你也在这里?好巧啊。”
      她贪玩,从朋友家出来已是这个点,远远看到一道人影,猜是宋慈,原来真的是。
      是好巧,宋慈形影伶仃,淡问:“怎么还在外面?沈裴秀,早点回家吧。”
      沈裴秀的笑沉下去,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拉住宋慈的手臂:“宋先生,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心跳好快,害怕宋慈甩开她的手,然而并没有,女人沉默同月色。
      沈裴秀带宋慈去了一家杂货铺。
      “长岭哥,孔明灯有卖吗?要一只,还要一盒火柴。”
      看店伙计长岭给她找:“有的。”
      付完铜板,沈裴秀不敢再拉宋慈,杂货铺微弱的灯光照亮学生的脸,暴露她所有的紧张。
      宋慈不理解:“还要去哪?”
      对沈裴秀她有很多耐心,在这说不清是异乡还是故乡的地方,遇到说得上话的人是缘分,合心称意,这段师生缘,她珍惜。
      沈裴秀眼睛亮亮的,好怕她拒绝:“还要去一个地方,宋先生,你陪我去,好吗?”
      宋慈想说,这么晚了,回家吧。
      学生爱娇,又喊她:“宋先生,只一会儿,好吗?”
      “好。”宋慈不忍心,终究是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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