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千年》阮醉墨

42、相怜能几时

　　第四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玉心堂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时天还没亮，门外便传来了极轻却绵延不绝的敲门声。因昨晚慕容俊很晚才走，我此时正睡得香沉，被喜蓉叫起时，不由得无名火起。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兰妃推门而入。
　　她身着一袭暗黑色的云纹斗篷，在夜色掩映下不甚起眼。身后并无人跟随，只有两个内监打扮的人侯在门外。
　　“兰妃……娘娘，您怎么……”我惊道。
　　兰妃一个手势遣走喜蓉，又亲自把门阖上。待一一检查过门窗后，方才脱下斗篷，一下子坐在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坐在床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等她忙完之后，方想起来要行礼。
　　“时间紧促，就别忙那些虚的了。”兰妃道，“这个时节，若召你去我宫里定会引起王后疑心。我只能趁三更半夜自己来这一趟。只是没想到守卫那么难打点，费了我许多波折。天都快亮了。”
　　我只得接道：“我这里僻静，有什么事应该不会传出去。”
　　兰妃道：“我知道。我就有话直说了。昨天的事你做的妙极了，可惜时机不对。做之前，你怎么就不知会我一声？”
　　我一低头：“世子突然拿到奏折，我来不及通知娘娘。”
　　兰妃叹道：“你若提前告诉我，我只需在陛下耳边挑唆几句，他也绝不会有这么好运。可惜事发之后陛下把自己关在寝宫谁也不见，连王后都在外面等了一夜。”她一跺脚，恨声道：“恪儿的捷报怎么偏偏这时候来！”
　　“也许这就是所谓天命。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以后就看他们兄弟自己的造化了。”我说道。
　　兰妃闻言冷笑：“才这样你就放弃了么？趁现在燕王还没说怎么处置世子，更应该落井下石。我今天正是为这个来的。”
　　我摇摇头：“我不愿再害他了。”
　　兰妃道：“这次不是陷害他，只是让你告发一件旧事。你听我说完再拒绝也不迟。”看我没说话，随即道：“你知道恪儿为什么每个月需服食人参么？”
　　“慕容霸说他小时候被人下了巫蛊之术。”
　　兰妃笑道：“这只是宫人传说罢了，霸儿还小，又怎么知道真相。这世上根本没有巫蛊，当年害了恪儿的，不过是一杯毒药。”
　　“毒药？”我惊道。
　　“当年我与恪儿母妃玉霖情同姐妹，恪儿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时我正怀着身孕，恪儿便时时随着他母妃到我宫中探望。那一日，玉霖带来各种名贵补品，其中有一件便是血燕的燕窝。我大燕并不富庶，这血燕筑的燕窝更是南边汉人眼里名贵至极的补品，我只在小时候听说过。欢喜之余，立刻命下人去炖了来。言语中我才知道，这燕窝是玉霖上次小产之时段竹隐送来的礼品，玉霖一直没舍得吃。听到是段后所赠，我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待燕窝炖好之后，我便借口没胃口，一直没去动。那时恪儿还小，看着桌上东西好奇，我便索性把燕窝都端给他。玉霖怕恪儿烫着，便先用勺子尝了一口，然后递给恪儿。谁知恪儿尝了几口觉得索然无味，便又把碗放下。我见如此，便命下人把剩下的都倒掉了。”
　　“谁知过了片刻，恪儿便嚷肚子疼，不一会嘴角竟淌出血来，玉霖也是面色惨白。太医急急赶来，几经辛苦才保住他们性命，并说亏着恪儿尝的不多，否则定是凶多吉少。但那毒药药性极霸道，恪儿饶是捡回条命，今后一生也离不开汤药了。”
　　“那时陛下正在外出征，段后急急赶来料理此事。说是料理，还不如说是毁尸灭迹。在她的料理下，所有证据无影无踪。段后还把我和玉霖拘到一处，说此事现在是无头公案，若闹到陛下哪里，我们中必定会有人枉死。那时陛下在外出征，靠的便是段后兄长的军队，我和玉霖知道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段氏对抗，为保性命，只能隐忍。”
　　“可是慕容恪病成那样，燕王回来看不出么？”我问道。
　　“陛下回来已经是一年后，那时玉霖早已病死，宫中知情之人也早已不知所踪。陛下急痛之下，却查不到任何线索，我与段后也三缄其口，最后认定玉霖暴病而亡，恪儿身体虚弱，必定是有人施巫蛊之术诅咒。一路拷打下去，令宫人枉死无数。后来段后借机栽赃于我，是恪儿挺身而出，令陛下决定不再追查此事。”
　　“这事慕容恪也不知道么？”我泯然道。
　　“我们都瞒着他，那时他还小，只当是自己生了场大病。”兰妃顿一顿道，“我这次要你做的，便是揭发这一旧事！”
　　“为什么是我？这么多年你都隐忍不发，为什么是现在？”我诘问道。
　　“我没有证据，说了又怎样？何况那时我怀着霸儿，根本没有能力去撼动整个段氏。我选你，是因为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什么能力？”
　　“慕容俊相信你。”
　　我心里一沉：“我不会再利用他的信任做任何事。”
　　兰妃挑眉道：“这是唯一为恪儿母妃报仇的办法。你别忘了你进宫时答应恪儿做什么！”
　　我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兰妃冷笑道：“我是霸儿的母妃，有什么不知道？——水——蓝，这名字倒比段澜卿好记些。”
　　额上冒出淙淙的冷汗来，一直以来，我竟是小看了兰妃。
　　掌心被指甲攥出了深刻的痕迹，我沉声道：“你要我做什么？”
　　兰妃一字一字道：“段后昨夜在殿外站了一夜，染了些风寒。我会想办法令她的病越来越重。你要做的并不难，只要设法说服慕容俊请来巫祝，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我不明白。”
　　“这你还不明白？”兰妃道，“只要慕容俊心甘情愿请来巫祝，我便去向陛下告发。陛下一向最恨这些，到时我再和巫祝串通，让巫祝招认和段后一直都有往来。”
　　“这不是我进宫的目的。我进宫是为了查明真相！”我辩白道。
　　“真相已经永远没办法查出来了，报仇才最重要，不是么？”

　　段后的风寒果然越来越重，连太医也百思不得其解。我每日随慕容俊，慕容玥到宫中探病，饶是再怎么费心留意，也不知兰妃的人到底安插在哪里。
　　那一日从段后那里出来，慕容俊一路送我回玉心堂。边聊边走，走着走着便到了那日初遇的那株玉簪花旁。
　　玉簪花尽凋不说，连叶子也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我忽然想起那日情景，和那一句‘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于是问道：“你那日做的诗呢，得了后面的么？”
　　慕容俊披着天青色的斗篷，朗朗白日里，更显得面如冠玉，玉立长身。他笑道：“等到了想等的人，我还要后面的做什么？”
　　我不解其意，只听他正色道：“澜卿，你听没听说过我已有一个未婚妻子？”
　　我点点头。
　　他接着道：“昨日我已修书过去，盼她择得意中人令嫁。”
　　我皱眉道：“你这是要退婚？”
　　他点点头：“这事父王和母后都不知道，我盼着碧染自己答允，否则这亲是绝对退不成的。我和碧染小时候只见过一次，连话都没说过，谈不上什么情义。实话实说，过去我娶她不过是因为国事为重。但那日我想了整整一夜，我可以牺牲自己，却绝不能委屈你……”
　　我打断道：“我不明白……”
　　他扳过我的身子，直直的凝视着我，眼中俱是我看不懂的情意。他看着我，郑重道：“还记得那天我教你弹的那曲长相思么？我希望你有一日可以只对着我一个人弹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