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害怕哥哥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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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的庙中板声渐起，白日里那位小僧弥漏夜前来，褚倚乔接过他手中的灯盏。
“多谢小师父。”
沅真双手合十，僧袍笼罩着的身躯恭敬有礼，“施主，无碍。”
倚乔拿出柜中存放的白烛，尽数交给沅真。
无妄寺用来待客的每间禅房都提前备下了蜡烛，这烛火本是再正常不过，只是周雪岁对此，烙下了深入骨髓的印记。
她初进宫之际，太子还不是太子，也不在皇后膝下将养。
小小的人儿甩下嬷嬷，无意间误入一处无人看守的宫殿。
猫儿破碎压抑的哼叫溢出殿门，引得她一探究竟。
她越靠近，越觉胆寒，哪里是什么野猫儿，分明是个同她差不了几岁的男童。
穿着华贵衣裙的女人手拿长鞭，不住地抽打倚在墙角的男童。
殿内烛火顺着鞭子挥动的方向摇曳，男童的脸在朦胧光影下惨白萎靡，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透过门缝的间隙，与她遥遥相望。
只这一眼，倚乔便吓得跑开，软着腿脚奔回皇后的宫殿，窝在被褥里哭啼。
当夜她烧的极为滚烫，褚皇后连灌了几碗药汤，才让她体温降下去。
嬷嬷说小姐冲撞了邪祟，才会高烧不止，皇后于是将她看得更紧，再不准侍从带她去宫中玩乐。
皇后摸着她的头，替她敷上沾水的帕巾，“这宫里的女人，没了皇上的宠爱，便会化为厉鬼，在夜里朝负心人索命。”
“我的倚乔若是碰到恶鬼，姑母会心疼的。”
她头很痛，隐隐约约记得，姑母让她多和三皇子殿下作伴，姑母是如何说来着……她说，褚家，不能只有一位皇后。
眼前的姑母模模糊糊。
那扇殿门内美丽却疯癫的女人，和被她刻意遗忘的男童，通通都涌现出来。
热潮快要席卷了她。
她艰难抽出胳膊，拽住皇后腕间微凉沁骨的翡翠镯子，“姑母！”
“您明知她们不是厉鬼，他才是……”
“倚乔不想日后朝负心人索命。”
褚皇后默了默，一根根抠下她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本宫暂且当你是病糊涂了，往后这样的胡话不必再说。”
雍容尊贵的皇后漠然离去，也一举定下她的命运。
……
“施主，止步吧。”
沅真的声音平淡安宁，倚乔如梦初醒，目送他提着灯笼步入幽静庙宇。
送走沅真，她才来得及看周雪岁先前塞给她的布囊。
红色的小布袋绣着金线，内里是一纸符文。
她拢紧袋口，系上红绳，金线绣成的字是“乔”，约略是周雪岁今日替她求的符。
灯芯静静燃着，多了几盏灯，禅房里瞬间亮堂了许多。
床榻上的男子蜷缩着身体，倚乔擦干手上的水珠，掀开褥子坐了上去。
她跪坐在榻边，放下青纱系帐，容身之地暖融融的，笼着层淡黄微光。
背对她的太子突然舒展手臂，翻身圈住她，鼻尖抵着她后腰呼气，“沅真回去了吗。”
“嗯。”
他的手紧了紧，与她贴的更密切。
交织在腰腹间的手伤痕累累，她垂眼便能看见。
纤细的指尖揉了揉殷红皮肉，刺刺的、麻麻的。
周雪岁阖眼，痛意消逝后，多了湿润水感。
淅淅沥沥的雨点儿，细小连绵，不断地拍打他的手背。
雨滴润物细无声，浮萍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倾覆。
倚乔湿着眼被他压在榻上。
太子食指勾去少女眼角溢出的泪珠，是热的。
她眼下的肌肤被他捻得泛起薄红，男人胸膛不甚平缓的起伏，“哭什么。”
“我害怕。”
身下的人抿着唇，泪流的不声不响。
“乔妹在害怕我？”
褚倚乔点头，又摇头，最终只是对他张开手。
周雪岁没有立刻去抱她。
他的目光凝在她下巴摇摇欲坠的那滴泪，清泪滑入脖颈，蜿蜒出润泽的水渍。
舌尖舐过那一条湿痕，太子吞咽下喉间并不存在的泪水，才回应她的乳燕投怀。
褚倚乔攀着他的肩颤栗，太子宽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哑声道：“说说看，害怕哥哥哪里。”
他的手掌并不像安抚，反而像在揪住她的心脏。
倚乔的泪止住了，诡异窒息的空气几乎让她溺毙。
“我不是怕你……是害怕你今晚伤着自己的模样。”
她恨恨的咬上周雪岁藏在衣领下的雪白脖颈，委屈极了。
太子动作停滞，一时间连呼吸都慢几拍。
脆弱的地方被她牙齿使劲儿厮磨，是比蜡油滴在皮肤上还要刺痛灼热的触感，是比平日里唇瓣吮吻更为刻骨铭心的热意。
他不自禁吐出低微的气音，哪里还有半分令倚乔心慌的架势。
她见状松口，牙印整整齐齐，边沿还渗着血丝，可见是下了十足十的力气。
少女虚虚探出手，想要替他擦擦，硬是中途折了回来，掀起被褥。
本还有些心虚，但瞧周雪岁恍惚的表情，她胸口踏实了不少。
檀香淡淡，沁香舒适的褥子盖在身上，消去了一日的疲惫与紧绷，少女侧过身，闭目安睡。
过了不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雪岁躺进她的被褥里，严丝合缝地搂着她。
倚乔眼睫微抖，装作不知。
她的呼吸愈来愈平稳，身子渐渐松懈。
周雪岁无甚睡意，他等人睡沉，越过她下了榻，双手捧起盆中清水洗去颈间血迹。水滴溅上黄蒙蒙的铜镜，镜中是她留下的齿印，不偏不倚落在他领口边缘，半遮半露，现得人眉目迷离。
内室里的浴池还温热着，从山间引下的泉水热气缭绕，一件藏蓝袍裾被主人随意扔在池边的青石小台，尾端吸了水，生出团厚重墨色。
太子熟稔地捡起女子衣袍悬上木橛，却有一股子异香钻入鼻息，这香味有别于檀香的典雅和沉香的内敛，而似馥郁漫香的花儿，在潮气里氤氲。
不是佛寺该有的。
亦不是倚乔会用的。
她是个对花香敏感的，向来闻不得。
少年时他一身梅香气曾呛得她直咳嗽，鼻涕眼泪止不住地流，自此他的衣物便省去了熏香。
她搬进东宫后更是连殿里的花瓶都被撤了，若不是她舍不得，院中那棵垂丝海棠本也该砍去。
周雪岁低眉，触到裙摆稍干，五指收紧扯下这件衣袍。
翌日，他亲手给人换下里衣，穿上沅真送来的崭新僧袍。
系好腰身的带子，倚乔迷迷糊糊转醒，嘟囔着推拒，“这是什么，我的衣服呢？”
太子捋出被夹进领口的发丝，替她别到耳后，“昨夜不小心洗坏了，委屈你先穿这个可好。”
她闭着眼应声，一副不清醒的神态。
“贪睡虫。”
周雪岁点了点她的额头，少女立刻向后倒，他又将她身子摆正，“坐好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浸泡在温水内，拧干湿水的帕子，才按上她的脸擦拭。
刚刚好的温度，恰到好处的力道，倚乔舒服得仰头，他神色认真，动作轻柔，帮她梳洗换衣，比阿云做得还要习惯。
事实上，在东宫只要周雪岁无事，阿云她们就不用来殿内侍奉，这次出行他也特地没带上侍从。
太子似乎极爱做这些事，他性子淡，不急不躁，伺候起她来耐心十足。
倚乔偷懒足了神清气爽，和周雪岁一起用了斋饭，又爬了青寻山，倒是有几分从前在宫外的生景。
走在宫道上，她仍觉得还身处在浮岚暖翠的山路里，只抬头即是高墙，困了她八年的宫闱。
“怎么了？”
少女百无聊赖地摇摇头，“没什么的。”
周雪岁参破她的遮掩，直截了当。
“你想出宫，我得空会陪你。”
掌心的手握紧了些，她期期看过来，“哥哥。”
“只一点，不能偷偷跑出去。”
“尤其是宁安伯府。”
倚乔“嗯”了声，面不改色地答应下来。
她被接到宫中后时日不久，宁安伯府那边就和她断了主要联系。姑母说，身为皇后备选之人，要明白皇家最忌讳的便是外戚，与褚家减少来往是应当的。
可话虽如此，当十岁的她睡在陌生华丽的宫殿，面对生疏尊贵的姑母，学着晦涩难懂的琴谱，夜里每每还是落泪，思念她宫外的二祖母和娘亲。
她再长大些后，周雪岁来了钟慈宫，很多事情也能独当一面了。她哭着求他递了很多封信给娘亲，他们起初还能拿到娘亲的回信，紧接着褚皇后就知晓了此事，暗中拦下了她的信。
那一次，姑母生了很大的火气，她和周雪岁跪在殿里，信件甩过来，锋利的边角划破了他的脸颊，血线和信纸齐齐从他脸上滑落，倚乔肿着眼膝行过去抱住褚皇后的腿，不住地道歉：“姑母！是我求哥哥递信的，您不要生气好不好……倚乔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
他们被皇后罚跪了一日，以她体力不支在殿外昏倒而告终。
醒来后喂她喝药的褚皇后，怎么也无法和那个大发雷霆的人重叠到一处，她想不明白，她只是和最血浓于水的母亲通信而已，姑母何故气恼至此？
当真是为了褚家的皇后之位，连她的亲人也要舍去了吗？
如今她照旧不明白，但懂得了有些事情，是需得孤悬浮寄，掩众人耳目。
“乔妹。”太子拉她入怀，抵着她的发顶轻轻叹气，“不要思虑过多。”
她摸着他衣襟的暗纹，眼眸澄澈，“哥哥放心，我没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害怕哥哥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