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把酒》山月散人

7、玉米棒子

　　雷阳晚上摊了十几张鸡蛋饼，葱花放的足足的，又干煸了些豇豆，炖了锅莼菜鲫鱼汤。鲫鱼是回来顺路在河里抓的。
　　鸡蛋饼葱香十足，豇豆儿脆嫩鲜香，鲫鱼汤更是鲜掉舌头。
　　圆圆一气儿吃了五张鸡蛋饼喝了两碗汤，撑得直哼哼，跑出去和阿呆玩儿了，又自把鸡崽儿放回鸡舍里，喂了。
　　雷阳烧好水，抬出浴桶，喊他进屋，将他抱在桶边坐着，边擦身，边将瘀血揉开，圆圆趴在桶边，一面疼得低哼，一面痒得扭来扭去。
　　雷阳轻抚眼前的红淤，尤是结痂处，翻出的皮肉看得雷阳心如刀绞。
　　洗完擦干，拿出金疮药来，哄圆圆擦上，圆圆哼哼唧唧撅嘴不高兴，药味难闻，雷阳哄他带他去街上玩儿才得以擦上。
　　半夜，睡在地上的雷阳忽听见床上传来低哼声，起身看视，却是圆圆梦哭，低吟：“哥哥……哥哥抱抱……哥哥不走……圆圆乖……”
　　雷阳忙进帐子里，将人抱在怀里低哄，声音温柔浑厚，催人入睡。
　　不多会儿，圆圆睡熟，雷阳欲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刚动，被圆圆伸手抱住，紧紧扣在怀里，边嘴里呢哝：“哥哥不走……”
　　雷阳无法，只得侧身揽他入怀。
　　鼻尖茉莉花香渐淡，药味更浓，却不难闻，隐约更有些独属于他本身的一缕馨香，沉沉的，却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怀里人忽嘤咛一声，悠悠转醒，揉眼：“哥哥，我要尿尿。”
　　雷阳惊醒，忙抱他下床，扶他站稳。半晌，人没动。
　　雷阳轻唤：“圆圆？”
　　圆圆站他身前，倚他胸前，脑袋搭在他壮硕的胸口上，一点一点，没醒透，呢呢哝哝：“哥哥帮忙尿尿好吗？圆圆太困了。”
　　雷阳涨红了脸，耳朵火辣辣烧得慌，喉结上下滚动。
　　虽日日帮他沐浴，可……
　　呆立半晌，圆圆梦中呓语般催促：“哥哥……尿尿……”
　　雷阳撇过脸，拿刀砍人都不曾颤抖的大手颤巍巍抬起，手汗湿滑粘腻。
　　解开，
　　掏出，
　　扶住，
　　抖抖……
　　伸手拽了架上布巾，擦拭干净。
　　塞回，
　　拎起，
　　打结。
　　抱起圆圆回去，床边立了半晌，等人呼吸平稳，立转身出门。
　　打了桶井水，自上而下冲下，甩头，尤热。
　　太热了。
　　身体里的热意得不到疏散，堵在里面，东奔西撞，猛冲而下。
　　血丝爬进眼里，雷阳烦躁不已，皱眉，又打了桶井水浇头淋下，湿答答的短衫短裤粘在身上，身形一览无余。
　　雷阳低头见底下的动静，皱眉，啪甩了自己一巴掌，黑红的脸瞬间红肿起来。
　　动静大了些。
　　“哥哥……你藏玉米棒子干什么呀？”
　　轰咚！
　　木桶摔掉地上。
　　“你……”雷阳惊愕，虎目瞪得溜圆，半晌，才找回言语，声音干涩：“吵醒你了吗？”
　　圆圆已走到他身边：“哥哥不在就醒了，哥哥，你藏玉米干什么啊？”
　　说着，好奇蹲下，盯着玉米棒子看。
　　玉米棒子还会动！
　　一跳一跳的！
　　圆圆好奇伸手。
　　雷阳急得浑身冒汗，热气儿直扑圆圆面上，声音却慌慌张张：“我们睡觉吧，明天带你去街上，买蜜枣，包粽子？还有脆藕，凉粉，也买些回来可好？”
　　一面说，一面忙退后两步，拉开距离，转身进屋。
　　圆圆歪头，嗯了一声，站起追在后面：“哥哥等等我呀，哥哥，给我摸摸嘛！二郎哥烤给我吃过，好吃呢，哥哥，你藏的是不是大玉米啊？”
　　雷阳面皮火烧火燎不知该如何是好，心脏如在油锅里烹炸般煎熬，干咳一声，没接话。
　　圆圆进了屋：“哥哥，哥哥，哥哥！大玉米给我看看嘛！我想吃呢！”说着，就小跑要去捞雷阳的玉米棒子。
　　雷阳忙躲过，可圆圆一个劲儿盯着大玉米棒子，眼眸清澈好奇，不依不饶伸手：“哥哥！给我摸摸嘛！我想吃呢！”
　　雷阳一手箍住他伸过来的双手，一手轻抵他胸口，慢推至床边，圆圆小腿抵到床边，一个没站稳，摔了。
　　雷阳猝不及防，砸他身上。
　　哗啦！刺啦！
　　四角竹竿倒了，青纱帐撕裂开，砸雷阳身上。
　　圆圆吓懵了，撇嘴，泪眼汪汪：“哥哥，哥哥……圆圆把帐子弄坏了！”
　　雷阳长出一口气，起身弓腰支起，将圆圆捞出去，又重将竹竿撑起，青纱帐裂了口子，好歹凑合一夜明日再买吧。
　　趁圆圆哭唧唧，伸手掐了一把玉米棒子，疼得弓腰扶床，龇牙咧嘴无声斯哈。
　　圆圆见他弓腰不起，哭唧唧：“哥哥……哥哥……哥哥你被砸到了吗？疼吗？哪里疼？我给你吹吹……”
　　雷阳长吸一口气，嘴角向上扯：“哥哥……没事……”
　　圆圆歪头：“真的吗？”
　　清凌凌的眼里满是担忧。
　　雷阳长出一口气，直起腰，摸了摸圆圆的头：“快睡吧。”
　　圆圆点头：“哥哥抱抱睡好吗？”
　　雷阳寂静半晌，眼神复杂。
　　逆光下，圆圆看不清他表情，忐忑出声：“哥哥？”
　　雷阳叹了口气，嗯了一声，抱他上床，圆圆睡熟后嫌他身上热，一脚踢开，雷阳躺床边一夜无眠，自己那一手，重了。
　　大玉米棒子，快废了。
　　又次日清晨，喂了鸡狗后，雷阳借了三爷家的驴车，将正屋后面儿地窖里的十来个小酒坛挖出来放上面，带他上街。
　　起的早，到得也早。
　　正赶着早市。
　　圆圆两只眼睛看不过来，廊下集市，水面水市，还有各坊营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雷阳将车依旧赶至倚桥边儿酒馆后院儿里，将酒坛子搬进仓库，带圆圆上二楼。
　　砰砰砰砸门。
　　屋里砰了一声，听声儿像是玉枕砸门声。
　　雷阳知里面人醒了，就道：“酒已送到，走了！”
　　说着转身欲走，忽听里面传来人声：“等会儿！”
　　雷阳站门旁等了会儿，天越发热了，才刚巳时，已热浪喧腾。
　　雷阳带圆圆往里侧站了站。
　　昨夜闹腾得晚，今儿起得早天儿又热，圆圆有些发蔫儿，偏雷阳身上跟火炉似的，圆圆摇摇晃晃，脑袋搭在他胸口上，湿了半边发。
　　等了一盏茶功夫，里面有人出来。
　　掌柜的揉了揉腰，打了个哈欠，轻轻合上门，摇摇晃晃下楼，雷阳牵着蔫蔫儿的圆圆跟在后面。
　　里面，还有一个人的气息。
　　到了前头柜台处，掌柜的随手拎起酒喝了一口，道：“今儿你送来的，我给送外面儿去，价钱帮你谈好了，先给你这么些，看情况，好的话，再给你加些分红。”
　　雷阳皱眉：“我……”
　　掌柜的结了钱给他，懒懒散散趴柜上，向圆圆微微抬了抬下巴：“吃喝拉撒睡都要银钱，还有一笔诊金要存，现成的生钱法子，别啰嗦，哈……”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雷阳眼尖瞧到他衣领处的红痕，移开视线。
　　“谢了。”雷阳拿了钱，圆圆此时脑袋砸他后背上，小呼噜声响起。
　　掌柜的掀开眼帘：“你……等他好了……”
　　雷阳垂眸，不去看掌柜的眼里的担忧，转身抱起人：“走了，多谢。”
　　因早起就走，没用早饭，圆圆迷瞪不久就醒了，摸了摸咕噜咕噜的肚子，看向雷阳。
　　雷阳低声道：“醒了？去吃面吗？”
　　圆圆点头：“嗯！圆圆吃面！”
　　抱着圆圆进了拐角，却是岸边。
　　临岸各色吃食热气腾腾，渲染人间烟火。
　　雷阳抱圆圆走到一张桌子坐下：“阿翁，两碗大肉面！”
　　阿翁唉了一声，很快上桌。
　　面条清爽顺滑，汤汁清澈透亮，喝一口汤，醇香回味，吃一口面，劲道有弹性，鲜香四溢。配上阿翁送的酸豇豆，二人呼噜呼噜吃得碗底精光，清清爽爽精神十足。
　　圆圆吃得眉飞色舞，小嘴冒油。
　　雷阳以袖给他擦了嘴，牵起他的手：“腿疼吗？要抱吗？”
　　圆圆摇头：“不疼！圆圆走走！”说着一蹦一跳，人群往来，雷阳攥紧他的手，带他向前。
　　“哥哥，那是什么呀？”圆圆指着河里。
　　“小艇。”
　　“上面那个呢？”
　　雷阳又看了眼：“樱桃，想吃吗？”
　　圆圆摇头：“他们为什么在水里呀？”
　　“水市。”
　　“哥哥，那是什么呀？”
　　雷阳看了一眼：“松花团子，要吃吗？”
　　“好吃吗？”
　　雷阳摇摇头，“不知道。”
　　“好香！”圆圆已近前，鼻尖轻嗅。
　　雷阳近前，“阿婆，两个团子。”
　　阿婆包了两个团子，刚出锅，冒着热乎气儿。
　　圆圆呼哈呼哈来回颠着吹吹，稍温了些，举起团子：“哥哥吃！”
　　雷阳摇头；“你吃。”
　　圆圆又向上举了举，踮起脚：“哥哥吃！”
　　阿婆笑道：“兄弟俩感情真好！”
　　雷阳想起圆圆喂他的执拗来，咬了一口，里面是黑芝麻和糖。
　　清香软糯，香香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