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莓空》女铀

7、接触世界的真相

　　夹竹虎地铁站在花湖的老城区，上个世纪这里有一家很大的国营工厂，经历合并重组私有化之后，已经迁到市郊去了，只留下厂区的医院、学校以及住宅。厂房已经改造为创意园，医院运营得一般，但这里的中学和小学成绩很不错，并且小学基本上能直升本部初中。所以即便周边的房价一涨再涨，即便老旧居民楼潮湿又狭小，购买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在去刘美美家前，郑玖和吴一览先来到夹竹虎附近的房产中介。

　　"两位美女是看房吗？"一位胖胖的中介微笑着上前打招呼。

　　"啊……是的。"吴一览看着销售广告上的房价直咂舌。"请问是谁要买呢？"中介仍然是职业化的微笑，"可以跟我们说一下要求。"

　　郑玖看着她，想了想说："是这样的，我们俩刚结婚，打算买一套稍微小一点的，便宜的。以后可以给小孩读书用。"

　　她拉住吴一览的手，吴一览吓得兔躯一震。对面中介小姐的眼神也明显不对劲了。

　　"啊……啊……其实你们这种新婚小……额……妇妻可以看看我们这新开盘的公寓……"中介小姐说话开始不利索，一边手抖一边给郑玖看平板电脑上的楼盘图片。

　　郑玖假模假样地看了看："我们还是比较希望买住宅的。"

　　中介如梦初醒："哦，哦，你们打算要小孩……"她又翻出几套二手老房子的图片，"您看看这套，是我们这最笋的盘了。"

　　郑玖慢慢地看了几套，突然发现一套就在刘美美楼上。"这一间户型不错，就是太高了。"郑玖揽住吴一览的肩膀："以后怀孕不好爬楼。"

　　吴一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那您看这个……"中介正想翻下一套，郑玖赶紧拦住她："我听说这里前几个月死了个人，是哪一户啊？"

　　中介指着照片："就是这家楼下，三楼。"

　　"三楼挺好啊，既不难爬，也不潮湿。"郑玖笑道，"她家的房子没打算卖吗？"

　　中介摇摇头："还没，她家孩子还在读高中，等考了大学应该会卖了。她这套房子也是在我们公司办的过户，您要是愿意等，我帮你跟她说说，给你俩留着。"

　　郑玖："等是可以等的，就是这个死人还是有点忌讳。您知道那个人怎么死的吗？"

　　中介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美女呀，原则上我们公司是不许私下透露顾客信息的，但是我看你们两个……嗯……肯定遇到不少困难，所以我就实话跟你说吧，那家的男主人是被女儿克死的！"

　　郑玖和吴一览对视一眼，吴一览赶紧追问："什么叫克死？"

　　中介小姐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那家的女儿，邪门得很，之前住学校的时候，就会半夜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唱歌，她舍友都害怕她。她妈听了老师的劝，让她每天回家住。结果回家后更可怕了，有一次女儿跑到街上，拿头到处撞，什么墙壁啊，树啊，连路边停的车都被撞凹进去一个坑。哎哟，闹得……"

　　她说到这里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郑玖说："我听说她有心理问题。"

　　"什么心理问题……我们老家管这个就叫中邪。她妈也带她看了好些医生，说是看好了，又回学校住了。"中介小姐语气又变得颇为同情："她妈也挺魔怔的，整天逼着她学习。女儿喜欢唱歌，小时候想当歌星的。她妈说她长得丑，没人愿意听她唱，让她好好学习。"

　　"救命，好窒息。"吴一览捂住脸，有些难过。郑玖则淡淡地说："你这八卦还挺灵通。"

　　"哎呀，干这行嘛，信息最重要。"中介得意地说，"刘老板在这个小区算比较有钱的了。这里很多户都是夫妻一起凑的首付，她可是一个人付的全款。而且她现在也在考虑换房子了，我们这好几个中介都想赚她这单呢！"

　　吴一览低头思索："可这也不能说明，父亲就是被女儿克死的吧？"

　　"这是她父亲自己说的，"中介坦白，"父亲不是没工作嘛，有时候会下楼来散散步，和老头下棋。他说自己命里应该要有儿子，才能大富大贵，女儿克他，所以才走衰运。"

　　"这你也信？"吴一览气笑了，"走了，我不想听了。"

　　郑玖也站了起来，中介赶紧赔笑："别啊老板，我这是实话，那套房子很邪门，您还是看我给您推荐的……"

　　郑玖挥了挥手上中介小姐的名片："有需要会联系你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被女儿克死。"吴一览吹胡子瞪眼，"自己没本事怪女人——这中介也信了。"

　　"她也不一定信，也许想把秦家说得恐怖一点，这样我们就会考虑别的房子了。"郑玖一边看导航一边往刘美美家走去，"这边。"

　　"那你觉得她说的话有几成真？"吴一览好奇地问。

　　郑玖想了想："八到九吧。"吴一览惊讶了："这么高吗？那她岂不是还挺实诚的。"

　　"是啊，或许因为她以为我们是拉拉吧。"郑玖随口说，"她只是夸大了一点，基本上就是坊间传闻的真实状态了。很多女性能理解并支持同性之间的恋情，因为女性不喜欢基于性和生殖而产生的关系。"

　　"啊？为什么？"吴一览对郑玖的这番解释有些莫名其妙，"我好像没有很欣赏同性的恋情。"

　　郑玖看着她："如果一个男人告诉你，他是为了上床和生孩子才跟你在一起的，你是什么感觉？"

　　"滚蛋！"吴一览毫不犹豫地说。

　　"没错，虽然性和生育是女性发展关系的一个部分，但是我们不希望它们是这段关系的主要目的。"郑玖眼神变得复杂，"所以很多时候，男人会用爱情来美化关系，尽管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性和生育。"

　　吴一览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好像没有听懂……"她怔怔地说，"等下，我好像懂了一点了……"

　　"快点忘掉吧，哈哈。"郑玖笑道，"你还没结婚，不要过早地接触世界的真相。"

　　抵达刘美美家的时候，只有女儿秦菲妍在家。吴一览有点奇怪："你妈说你要放学才回来，

　　"我请假了，我妈公司有事得过去，所以我先回来跟你们聊。"秦菲妍的语气愉悦而轻快，"不然你们还得在外面等。"

　　郑玖走进屋内，屋子确实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女儿的床放在客厅的角落里，用一座长方形衣柜作为和客厅的隔断。唯一的卧室是夫妻的卧房，里面放了一张床和一台电脑。秦初信被发现的时候，就是死在卧室床上。

　　"这房子死了人，你不害怕？"吴一览问秦菲妍。

　　"死过人有什么可怕的，这座城市上千年了，哪里没死过人。"秦菲妍淡淡地说。

　　吴一览忍不住多看了少女几眼，又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听说你们学校高中很辛苦，你怎么请假这么容易？"

　　"我有精神病嘛，老师不敢为难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平静，似乎在说"我有一支笔"或者"这里有一朵花"之类的日常事物。吴一览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她好，连郑玖都忍不住上下打量这个少女。

　　"怎么了？"秦菲妍有点意外，"你们还不知道这个事吗？"

　　在黄衢提供的笔录里，有秦菲妍的询问笔录。她确实不避讳自己的精神问题，在郑玖看来，这是她在表达对父母的不满，或者说，是羞辱自己的父母：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俩养出一个精神病。郑玖不觉得这是一种健康的心理状况，但对于很多孩子来说，这是唯一的抗争方法，因为没有经济独立的孩子能自主决定的东西太少了，他们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伤害父母的目的，就像哪吒剔骨削肉一样。

　　"其实你上次去公安局做的笔录，我都有看的。"郑玖说，"这次来，我是想聊些别的。比如说，你父亲死后，你的生活有什么改变？"

　　秦菲妍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她愣住了。支支吾吾半天她也没说出一句话，郑玖试着引导她："比如说，你的心情，你母亲的心情。"

　　秦菲妍吐出一口气，苦笑道："说不伤心是假的吧，毕竟是我父亲。虽然我之前总是说很多恨他的话，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差。他会在我放学的时候来接我，我妈公司被人赖账的时候，他也会抄根棒子过去要钱。"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哽咽。吴一览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那你会恨凶手吗？"郑玖露出尖锐的目光。

　　"当然恨！"秦菲妍咆哮，"其实只要我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家，我就解脱了。我跟我妈说，我会考到北方去，等我大学毕业工作了，就把她一起接过去。至于我爸，每个月给他打点钱就行了，只要不住一起，不会有什么很大矛盾。每年或者每半年见一次面，一家人也可以好好相处的。"

　　"可是你妈的公司在这啊。"郑玖说，"她愿意抛弃事业跟你去北方？"

　　"这有什么关系，以后我在北方开个公司不就行了。"秦菲妍一脸认真地说，"她把这里的公司卖掉，还能做我助理。"

　　这句话一下子把两个刑警震住了，连郑玖都觉得大脑要跟不上。吴一览一边在本子上做笔记一边摇头："高中生……"

　　"你现在病怎么样了？"郑玖问，"还有去看心理医生嘛？"

　　秦菲妍摇摇头："她手上的病人很多的，时间排得非常满，差不多在我父亲死前的半个月，她就建议我不用再去找她了。"

　　这个时间点似乎有些巧合。郑玖问："那你也是那个时候又回学校住的？"

　　"对，其实我家很近，可以走读。但是心理医生说，我父母关系不好，会对我情绪造成影响，建议我住学校，会比较好。"秦菲妍说，"我爸妈都很信赖这个心理医生，就给我办了住校，他们不希望同学因为之前的事疏远我。"

　　如果秦菲妍没去住校，那双十一当天发现秦初信尸体的就会是女儿，恐怕会给孩子造成很大阴影吧。郑玖觉得秦菲妍对父亲还是有感情，甚至应该不知道父亲嫌弃她"克自己运势"的说法，对父母之间的事业经济纠纷，她更是完全不懂。这个三口之家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活在三个世界，彼此熟悉却并不亲密，可他们互相都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