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吴尘

33、第 33 章

　　“操。”李兴磊筷子没拿稳，掉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滚到了地上，最后停在了他的脚旁。
　　空气忽然就静止了，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周逸。
　　周逸能想到会是这种画面，但他好像并没有太在意，在大家错愕的表情下，他又缓缓坐下了，然后拿起勺子继续喝汤。
　　他曾经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秘密，回避着这个敏感的话题，即使别人不经意间提起同性这个词，他都会紧张半天，就像是自己被扒开了外衣，赤裸裸展示在别人面前一样。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在别人的注视下如此坦然，尽管他依然紧张，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陈详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轻咳了两声，缓和着尴尬：“菜都快凉了，都别愣着了，快吃吧。”
　　“对对对，吃饭吃饭，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忘正事了，”李兴磊赶紧说，“今天谁也别跟我客气啊，都把肚子吃圆了才能走，不够咱再点。”
　　弥漫在小空间里的尴尬慢慢散去，大家又恢复了表面的轻松。聊了一会，李舒涵的情绪似乎也平稳了，她扭头问周逸：“是那天来机场接你的那个人吗？”
　　“嗯。”周逸说，他张张嘴，觉得应该再多说点什么，好像这样就不至于太亏欠李舒涵似的，但他想了半天，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说到底他们还只是不熟的同事，如果不是李舒涵最近忽然的热情，他们之间也许不会有什么交集。他又喝了两口汤，把李舒涵给他盛的那碗汤喝的一滴不剩，才犹疑着说：“对不起啊。”
　　李舒涵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没事，有什么对不起的。”但周逸能看出她笑得很勉强。
　　两人陷入了尴尬，周逸如坐针毡，不自在地夹着眼前的菜，却没嚼出什么滋味来。
　　李兴磊声势夸张的招呼大家吃菜喝酒，却在别人不注意时，又悄悄和赵玲凑一块耳语。赵玲总是在李兴磊靠过来的时候瞥一眼周逸，然后快速又小声的嘀咕两句，随后又赶紧坐直了身体。
　　周逸感觉这虚假的热闹像是把凌迟的钝刀，一刀一刀割在身上，不疼但磨的人难受。偏巧陈详在这关键时刻又去了洗手间，他有种身处繁华却无人可依的孤独感。他又想起陆燃的到处宣扬，不知道陆燃面对别人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时又是作何感想。他现在越是感同身受，越是心疼陆燃，但陆燃在他面前却从来都是风轻云淡。
　　“老陆那个堂弟是吧。”李兴磊忽然喊了一句，周逸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残余着恍然大悟的表情，注意到周逸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声。赵玲也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个激灵，猛拍了他一巴掌，赶紧坐正了身子，低头吃了口菜。
　　“好眼光，好眼光。”李兴磊又嘿嘿笑两声，冲周逸竖了个大拇指，“那可是个大帅哥。”
　　周逸笑笑没说话。
　　“我觉得吧，”陈详推门进来，瞥见了一室的尴尬，轻轻咳了两声，感觉是他这个当兄弟的应该站出来的时候了，“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正经谈恋爱，不管是男是女，各人都有各人追求的权利，外人谁也管不着，冷暖自知嘛，是吧。希望互相尊重吧，好不好？今天这事出了这门就翻篇了，以后大家都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站起身，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杯酒，又给周逸加满了。然后端起酒杯，看向大家，接着说：“我陪周逸跟大家喝一个。”
　　“你陪个头，我跟周逸也是兄弟。”李兴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翻篇了，翻篇了。”
　　“祝你们幸福。”李舒涵也站起来，微笑着跟他碰了碰酒杯。周逸笑了笑，仰头把一大杯酒干了。陈详想拦，却没来得及。
　　一杯酒喝过，气氛终于欢畅了，大家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咱俩也喝一个吧。”周逸看着陈详说。
　　“咱俩就别喝了，以后慢慢喝，就你这酒量，我怕喝多了你男人找我麻烦，我应该打不过他。”陈详挑了下眉。
　　“滚。”周逸笑了，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陈详也跟着笑，瞥他一眼：“没憋死你。”

　　一行人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周逸一眼就看到了陆燃。陆燃穿一双白色运动鞋，腿上是一条宽松牛仔裤，上身只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衬得气质干净清爽，少了平时的严肃，但清冷的气质却一分不减。
　　陈详撇了一眼周逸身上的同款卫衣，低声说：“你就秀吧。”
　　陆燃听到了动静，抬头看是周逸，便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羽绒服一边穿一边向周逸走过去。
　　“羽绒服也同款？”陈详又说。
　　“唉，你怎么……”周逸看向陈详，笑着没说下去。
　　“滚吧。”陈详转身扶住东倒西歪的李兴磊，不再搭理他。
　　“我先走了。”周逸冲大家挥挥手，向陆燃走过去。
　　身后也许仍有探寻的目光，那目光里或许有好奇，有祝福，也许还有不怀好意，但他都不在乎了，他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九十九步就都不再是问题。他轻快地走到陆燃身边，带着一脸轻松的笑。
　　“你怎么来这么快？”他说。
　　“我早点来宣誓主权。”陆燃轻声说，靠近他，却仍保留了距离。
　　“不用宣誓主权了。”他伸手握住了陆燃的手。
　　陆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认真地看着他： “说了？”
　　“嗯。”
　　陆燃忽然转过身，拉着周逸又走到了几人面前，向大家做了个正式的自我介绍：“陆燃，周逸的男朋友，以后多多关照。”

　　饭店里恢复了安静，外面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送走了赵玲和李兴磊，李舒涵望着马路上穿梭的车流，终是没忍住留下两行眼泪。
　　“待会有事吗？没事陪我去坐会儿吧，附近有个清吧。”她抹了把脸，笑着转头看向陈详。
　　“好，舍命陪美女。”陈详说。

　　回到小区，去拿了楠楠寄来的“溜达鸡”，两人又跑去超市进行了大采购，这一天的折腾总算结束了。
　　“你去的那天下午，老陆其实找我了。”周逸说。
　　“跟你说什么了？”陆燃问。
　　“也没说什么，他好像猜到了。”
　　周逸还记得，老陆问了他几个毫无技术含量的问题后，便站在窗前沉思了半天，然后转过头，给他讲起了还是学生时的陆燃。那是他没见过的陆燃，也是让他心疼的陆燃。
　　老陆说，他比陆燃年长一些，也算是看着陆燃长大的。青春期时，很多话题不能再跟爸妈说的时候，陆燃就经常去找他。直到有一次，应该是陆燃读大学的时候，他回家看见陆燃双眼通红，问他却也不说，非要让他陪着去喝酒。那天晚上喝了很多，但是陆燃平时没怎么喝过酒，所以很快就醉了，醉后就抱着他哭，哭的很伤心，边哭边说这辈子都不结婚了。
　　“鼻涕蹭了我一肩膀。”老陆说。
　　他当时听完应该是笑了，但眼睛却红了。
　　老陆说，当时只是以为陆燃失恋了，安慰他说现在还小，因为陆燃16岁就上大学了，在老陆看来，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就劝他先好好学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但从那之后，陆燃再也不愿跟老陆分享他的那些小秘密了，一直到现在。
　　“这几年看着他年龄越来越大，我们开始操心他的感情问题，后来我问过他，他嫂子也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女朋友，都被他敷衍过去了。”
　　周逸那天几乎没说什么话，他很想说陆燃现在有我，以后不会再孤单。但他面对的是陆燃的家人，他没有勇气说出口。他如鲠在喉，满腹话语就要喷涌而出但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也感觉出了老陆的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知道就知道吧，早晚会有这一天。”陆燃将周逸搂进怀里，轻声说，“睡吧宝宝，明天还得忙一天。”
　　周逸将头埋进了陆燃臂弯，枕着月色睡着了，睡得沉稳而安心。陆燃却睡不着了，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太快了，毕竟是家人，他们能不能接受，又会不会受到伤害。但这条路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每个人都需要妥协和退让，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他曾经希望自己是退让的那一方，至少家人不会受到伤害，但他却遇到了周逸。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他渴望爱情，渴望家的温度。他知道周逸也不是，周逸同样渴望，所以他们在孤独中渴望着，在渴望中感受着痛苦，却也在得到时享受更大的欢愉。周逸在同事面前牵住他的手，告诉他不再害怕别人窥视的时候，他知道他走进了阳光里。也是在那一刻，他才真正认识了一个完整的周逸，他在二十几年的敏感里变得慌张，也在慌张里不知不觉收获了温柔的坚强。
　　他看着熟睡的周逸，心里泛起一阵温柔。如果这条路注定要这么走，那就坚强的走下去吧。

　　为了迎接老陆的到来，周逸定了两个闹钟，陆燃安慰他不用紧张，就是一顿家常饭。但他哪能不紧张呢，虽然平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老陆，但这次不同，对于他来说，这是见家长。
　　陆燃说要大展身手，让他把楠楠寄来的“溜达鸡”拿过来，他要做他的拿手大菜，陆式鸡汤。周逸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您好像也就会这一道菜吧。”话虽如此，但在的确好喝和男朋友光环双重加持下，周逸也不得不承认，陆燃煲的鸡汤是他喝过最好喝的鸡汤。
　　不过，陆燃的大张旗鼓最后还是败给了残忍的现实，最终还是周逸主刀，他只能打下手。
　　“纸上谈兵啊学霸，”周逸边系围裙，边走向菜板，“百无一用是书生。”
　　陆燃帮周逸系好围裙，颇不服气地说：“书生就不要嘲笑书生了。再说书生也不是一无是处，是谁昨天受不了哭鼻子的，这会儿来精神了。”
　　周逸一听这话顿感气恼，快速向陆燃伸出一条腿。陆燃反应更快，紧跟着后退几步，嘴里仍没忘补一句“恼羞成怒”。却不想乐极生悲，在躲过了周逸的袭击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啊，我的一世英名。”陆燃痛苦地扶额。
　　周逸笑得停不下来，陆燃从没在他面前如此狼狈，如今看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不觉有大获全胜之感。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陆燃恼羞成怒的样子还不忘再添把火：“这么好笑的一幕应该录下来发给老胡看，他肯定会过来‘安慰’你。”
　　“来嘲笑我吧？”陆燃恢复了常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联盟了吧。”
　　周逸收了笑，转头切菜，心虚地没再搭理他。他们的确曾经联盟过，在陆燃心安理得地把安安交给他的那些天，胡仕达抓住时机和他建立了联盟，要同仇敌忾反抗陆燃的压迫。“不能向恶势力低头，你不能做叛徒啊。”胡仕达说。
　　陆燃走过来，从身后环住了周逸，头压在周逸肩膀上，一脸委屈的撒娇：“宝宝不爱我，竟然联合外人欺负我。”
　　陆燃比周逸身量高，周逸被压得身体前倾，便没办法再施展。他放下菜刀，回头亲了陆燃一口：“爱你，爱你，最爱你。”结果却被陆燃一把拉进了怀里：“宝宝再说一遍。”
　　“我爱你，陆燃。”周逸抬头看着他。
　　他爱极了眼前的陆燃，那个生动的撒娇的像个孩子的陆燃。

　　门铃想起来的时候，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周逸跟在陆燃身后，看见门外站了三个人，老陆依然是一副平常装扮，身边站着的人却是打扮入时，长款塑腰大衣配了红色长裙，精致的妆容加上干练的短发，硬是衬得老陆更像老干部。两人堵在门口，身后矮了老陆一头的小男孩从两人中间挤身而过，匆忙换了拖鞋就往里面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