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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t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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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潮湿的黑暗中醒来,以你那宿醉的,近乎失忆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
前方——是你狭小的公寓里唯一全新的东西,一款因为颜色而降价到你可以承受的价格的懒人沙发。猫在上面睡觉。再远一点——是翘边的墙纸和通往外面(你有点惧怕这个概念)的门。
左边——狭小的浴室和紧挨着的开放式厨房(把功能区勉强凑在一起的另一个说法)。你意识到自己居住的地方是那种廉价的小公寓,把必备的功能区间挤进一个小房间的那种。
右边——另一面墙纸翘边的墙,末尾摆着一个纸箱,你虚起眼睛辨认,上面的图案表明它曾经装过你的冰箱。这是你的衣柜,你的大脑告诉你。
上面——天花板贴满鸡蛋盒,作为隔音板。你摸出一副烂耳机挂在耳朵上,里面传来你熟悉的带着电流杂音的音乐。你隐约觉得这样的举动似乎可以称为你的救命稻草。
下面——从垃圾桶旁边拖回来的床垫和有些旧的床单,你伸手拍拍它。床垫发出柔软的吱呀声作为回应。
你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被子,摇摇晃晃的倒了一杯水。猫听到你的动静,伸了个懒腰,抓破了你新买的懒人沙发。“猫!”你训斥道,又小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这里的诅咒会让所有东西崩溃。”于是你去充当衣柜的纸箱里面拿出一卷胶带把漏出填充物的口子粘上。然后在你的衣柜里挑挑拣拣找到一件还能穿的衣服——会冷,但能忍受的那一类。然后拿起钥匙,走出了你的居所。
走廊上的气温比房间里面低,你的肌肉记忆让你叼住一根烟,“不,我戒了。”你又把烟放回去,转而拿出一把小刀,从皮肤下面解放堵在你喉咙里面的腥甜的痛苦。
“艺术!”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子走过来了,他亲切的拍拍你的肩,带你到楼梯间给你展示他的新作。“这是什么?”你虚起眼睛看墙上的涂鸦。“某种大型立体绘画。”他说着你听不懂的名词(你怀疑那是他编的)。他的灰色挎包艰难的咀嚼着几个喷罐,像羊一样反刍着。“啊,这个!”他拍拍包向你介绍,“我的新伙计,他是个好小子对不对?我们在一起工作很久了,几乎从我第一次在街上涂鸦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了。”你迟疑的盯着他的包,“他说的是真的!”包向你保证。
他的帽子发出抗议的哼哼声,你听到过这种声音——宿醉的声音“世界末日要来了”帽子说。“抱歉,它醉了。”年轻人有些歉意的看着你,小声安抚他的帽子,“是的,我们都知道,是洪水。”你尽可能友善的笑笑,表达你的不在意。帽子看到了,于是它冲你尖叫:“你就是个烂好人!”你有点生气,于是对它竖起中指,咒骂着帽子的政治倾向。“你的猫就是证据!”它回敬。你不做声了“她不是我的猫,我们只是合作伙伴关系。”你苍白的辩解着(猫提供情感支持,你提供维持猫生命的玩意)。帽子没有听,尖利的嘲笑声响起。
年轻人因为自己帽子的失礼行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向你保证会补偿你,“我会把你的名字写在荧幕上!”你耸耸肩,表示接受了他的一些莫名其妙的道歉。
然后你选择活动活动你的腿,走下楼而不是乘电梯。其实也有你想延长面对痛苦的世界的时间的原因,其实你记不得你在哪里打工了。不过总能活下去的,你想。走出门后,刺骨的寒风钻入你的神经,你把衣服拉紧了一点。
然后你和风一起请点着你身上的钱。去便利店吃点什么吧,风告诉你,这几乎让你想到了你的妈妈。风推着你走“不了,其实我不想...”你试图拒绝。但风以一种坚定的温柔推着你往前走,随后关东煮的味道从便利店飘出来,你不再需要风了。
“你来了?”柜台后面的女人说,“你不是下午上班吗?”于是你猜测自己在这家便利店打工,便从干涩的嘴唇挤出几个字:“我今天上班吗?”那女人包容的笑笑:“是的,今天下午排班是你。”你注意到她的眼神,和风的眼神一样,是母亲的眼神。
你是我的妈妈吗?你是想这么问的,但是太蠢了,你知道她不是。所以你坐下,点了一份关东煮。“和平时一样?”她问,你咕哝着回应。
你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后面看着玻璃外边,“为什么给顾客准备的桌子朝向外面呢?”你问。
“外面的世界太冷了。”玻璃回答你,“但是我们都没办法摆脱它。”这是你第几次和没有生命的东西说话了?
你想起帽子的话来:“包括世界末日?”
“包括世界末日”玻璃小声的回答你,“往下看!快啊,这里会有你喜欢的东西。”
你低下头,看到到你腰的位置有一行小小的涂鸦,上面写着“RIP”。太合时宜了,合时宜到你以为那是自己写的——这是你的夙愿。
“你想要世界末日吗?”女人的声音说,你迷茫的四处寻找着。“世界在燃烧”那声音用带着口音的安抚欺骗你,“我许诺你永恒安静的长眠。”
“你是谁?”
“你的宿醉、RIP涂鸦和*Selbstzerst?rung*。”
“举起你的手臂”RIP涂鸦说,你照做了。于是,洪水到来了,从你的体内。
你接住一张从衣服口袋里面飞出来的便条,是你十岁时写下的预言:
“我是血和烂肉。妈妈,我是你体内的腐坏,生出来的死胎,羊水是洪水,会淹没世界,我们都会回归羊水。请在我身上下注吧,因为我会输。”
你听到猪肉摔在案板上熟悉的脆响,于是意识到是自己在不住的撞去地面。“他们想让我的肉变得松散可口。”你想。像虾被去虾线一样,你被剥去脊柱,开启了伟大的退化。
你看到白色的光。远处,水从走廊上涌来,年轻人的帽子趾高气扬:“我就知道!它要来了!”那疯子艺术家紧紧地攥着一瓶蓝色喷漆,飞舞着在墙上作画。风托住了他,“为我的孩子完成它吧。”
“艺术!”年轻人在风中嘶吼。
有太阳从你身体里钻出来了,雪花屏让你的双眼流血,血变成黑色,铁在氧化。白色充满了你。此时,末日的审判开始了。
“你为什么思考?”你吊死的母亲在你面前旋转。你抬头看,她是尸斑的青紫,闻起来像死亡和放逐的海王星。“你不该在这里的!”她听起来很愤怒,“你应该倦缩在廉价公寓里,啜蚀廉价的酒精,等待阴沉的天空宣告着未日的消息。”但你意识到她穿的是你为自己选择的寿衣,“妈妈,请不要生出我...”你恳求她,这是你十年来第二次看见吊着的母亲。
“把...我的头...切...下来”她嘶哑着声音说,你颤抖的捡起一旁的刀,割下你母亲的头,过程意外的轻松。然后,她那腐坏的有着深深勒痕的脖子上的肉沸腾起来,一颗母羊的头像气球一样缓缓长出来。
你的母亲低下头来,用她母羊的柔软的嘴唇亲吻你的额头,她爱你的,你应该知道。“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我的孩子。”她的声音不再死气沉沉了,是你六岁以前听到过的那种。你庄重的看着她伸出她那大理石一样结实的手,拧下了自己的新生的头颅递给你。
你睁开眼睛,蜷缩在地板上,怀里抱着一颗羊头。柜台后面的女人惊叫着:“天啊!雨下的好大。”你急忙把羊头藏进你的外套里面。“快去帮她把门缝堵住”羊头命令你。你遵命割下了羊的舌头,放在门缝里面。浑浊的水慢慢升起,羊舌保护着这家小店不被洪水入侵。你看到暗黄色的液体填满了落地窗的视野,草、塑料袋、泡沫板、树枝和其他的被放逐的东西飘过去。“要到明天洪水才会褪去,你睡在哪里?”柜台后面的女人的幻象问你。
“地上。”你说,因为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觉得有一个垃圾桶改造的床很酷而笑起来。“十分钟”羊头用只有半截舌头的口腔说,“只要十分钟。”你安静地看着洪水带着无数具你的躯体流去,从大到小再到你的胚胎,它们流去。然后从胚胎长成智人,再退化成直立人,再然后是能人,直到回归古地球的死寂。
你看着表,确认只过去了十分钟而不是十小时。“时候到了。”你听见自己的声音。浑浊的水逐渐变得清澈,你的嘴里涌现了海洋的味道。一条像鲸鱼一样的巨大的海生物游来,用它那漆黑的眼盯着你。你望回去,它需要喂食,你想。于是你把羊头丢出去,它穿过了玻璃,砸在了那海生物的眼睛上。于它离开了,而你又一次昏过去了。
“你还好吗?”你听到母亲的声音问你。“我好着呢,妈妈。”你说,然后对上了柜台后面的女人那担忧的目光,“你睡了一个下午,我帮你值了班。”她说。你起身准备感谢她并且保证还她一次值班,她先一步开口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孩子,你状态很差,快回家休息去吧。”她像风一样友善的推着你走出便利店。
母亲终止了她的妊娠,羊水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呆滞的想着,有些茫然无措。“向上看”风说。
你抬头向上望去,你住的公寓大楼的墙面上画着一张与羔羊的头颅对视的蓝色的脸,她苍白地落下一滴血泪。
你看向雨后的水洼,发现那张脸,正是你的悲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