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儿女》佛家沧渊

4、家

　　“叔叔我给你泡茶。”姐姐打开门，领着严警官走进屋内，家里非常简陋，靠门边有一个回风炉，两把椅子，还有一条长沙发，长沙发上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盖着一条花色的床单，回风炉上放着一口铁锅，铁锅里是捞剩下的面条，确切说只是面条水。往里看，一条长形方桌，上面放着做饭的刀具，苍蝇在上面胡乱飞舞，嗡嗡的快要演出一场戏，靠里边的是一个锅架，锅架上放着几口锅，就这样，一眼就能看穿整个房间里的布置，任何东西无处可藏。隔间处有一道小门，小门上挂着一个钥匙，门缝紧紧地闭着，妹妹就站在那道门前，嘴里啃着手指，目光时不时地打量着严警官。

　　姐姐递过来一杯水，严警官伸手接过，刚才吃的泡面有些咸，正好想要喝杯水解解渴，当他伸手接过水杯，水杯还未凑到嘴边，上面漂浮着的几片茶叶，估计是昨夜的剩茶，但水杯里的水已呈现淡淡的黄色，茶水估计也是昨夜剩下的一半，姐姐不过是往里掺了半杯热水。

　　严警官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想着那口井，始终没有喝下。

　　“对了，你家大人呢？”他将茶杯放在回风炉盖上，趁机问姐姐。

　　“叔叔你放心，水是从水管里接来的。”姐姐此话一出，严警官的喉结动了动，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哽咽。

　　严警官将水放了回去，姐姐是怕严警官觉得这水是从那口水井里打出来的。

　　“我爸爸上街打酒去了。”姐姐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和妹妹一脸紧张比起来，她总是更想让人去接触，倦在一起，站在门前的妹妹突然说话，她的声音很小，和姐姐一样，说着一口不地道的方言。

　　“打酒喝。”严警官取下帽子扇着风，三伏天，在屋里呆着也会有一股闷热。

　　姐姐点点头，严警官又问：“弯弯小卖部里不是有酒卖吗，干嘛非得上街去打酒。”

　　“爸爸说二哥家的酒好喝，但也贵，不是长久之计。”小敏像个大人一样，回答着严警官的话。

　　故作深沉的语气里夹杂着退不掉的稚嫩，那双明晃晃的眼睛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复杂。

　　“你爸爸经常喝酒。”严警官又问，想起来昨日，英雄走起路来的确有些踉跄，严警官并未靠近询问他，所以无从知晓昨日他是否喝了酒才报的警，那么他是大早上喝的酒，还是前天晚上喝的酒还未醒。

　　“爸爸只是想喝的时候喝。”小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看向妹妹。

　　“你爸爸很多时候都喝酒吗。”

　　“没有，并没有很多时候。”小敏将双手合在一起，夹在双腿之间，屁股沿着椅子边沿搓来搓去，整个身体靠近椅子最里边时，双腿离地，踩在椅子下方。

　　严警官点点头，他将目光转向妹妹，笑容可掬，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到妹妹面前，然后说道：“妹妹还记得爸爸是那天喝的酒。”

　　糖递到眼前，妹妹的目光先是盯着糖，然后又向姐姐，这时姐姐说：“叔叔给你糖，你要说谢谢，叔叔问你话，你要回答。”

　　严警官发觉，姐姐的身份像母亲。

　　妹妹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或是不清楚，又或是记不得，但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严警官手中的糖，手接糖，目光定定地看着严警官，这种感觉好像是严警官随时都会收回他递出去的糖，随时注意着赠予礼物的人，如果他表情稍有变化，或许她就会收回手，整个人缩在门边。

　　这叫察言观色，是一个九岁的孩童不该有的本领。

　　“那叔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严警官将身体探前，降低了高度，以便赢得互相尊重，小孩也是需要被尊重的，只有互相尊重的人才有可能获得平等，获得平等才能获得信任，信任却能打开真相的大门。

　　但是妹妹的目光依然投向姐姐，好像只有获得姐姐的批准，妹妹才能开口说话。

　　“人家问你话，你回答人家。”

　　“我叫小灵。”

　　“今年几岁？”

　　“九岁。”

　　“读几年级？”

　　“二年级。”

　　“噢，马上就升三年级了。”严警官说完，小灵点点头。

　　将手中的糖揣进兜里。

　　严警官认为，这颗糖或许她会和姐姐一起分享，才将糖偷偷揣进兜里。

　　但小灵姐妹最清楚，这颗糖饥饿的时候可以充腹。

　　甜度可以使一个人从饥饿感里迅速饱腹，小孩不懂这个道理，因为这是经验之谈。

　　长方形的门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有浅浅的脚步声。严警官调头向外看，门外空无一人，这时小敏开口说道：“是二叔家的儿子。”

　　“你二叔家人呢？”严警官问。

　　“二叔在外打工，二婶跑了。”严警官皱着眉，心想跑了，小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那她们是不是也知道她们的母亲，也跑了。

　　“那你们的妈妈呢，也跑了。”严警官不确定她们是否知道跑了的意思。

　　“二婶是跑了，因为他不喜欢二叔了，可妈妈不是跑的，是被爸爸奶奶撵走的。”小敏说道。

　　“撵走。”

　　“对。”

　　“奶奶说妈妈是狐狸精，说我和妹妹是小狐狸精，爸爸打妈妈，人来了也拉不开，满头都是血也不放手。”小敏的手紧紧地扣住木椅子，神情镇定。

　　这样的表情叙述着这样的事，不知道是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还是故作镇定来掩饰什么秘密。

　　“你们不是很喜欢奶奶。”

　　“是奶奶不喜欢我们。”

　　严警官问小敏，小敏回答完又确定性地看向小灵。

　　小灵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除了积攒着无辜，剩下的就是一种防备，对所有人都充满猜测的防备。

　　一个九岁的孩童，眼中应该挂着星星，而不是被多重伤害之后仅剩下防备。

　　“你们是奶奶的孙女，都是宝贝。”

　　“不，奶奶只喜欢小君。”妹妹这一次没有看向姐姐，而是自己回答。

　　小君是二叔家的孩子，刚才从门口跑过的男孩。

　　“小灵记不记得最后一次看见奶奶是什么时候。”严警官问完，小灵摇摇头。

　　“那姐姐呢，记不记得最后一次看见奶奶。”严警官将目光转向小敏。小敏挪了挪屁股，好像在努力回忆，突然伸开一只手掌，用来计算时间。

　　“嗯，好几天了，大概有三四天了。”小敏也不是很确定。

　　“你最后一次见奶奶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在门前撒包谷喂鸡。”

　　“早上吗？”

　　“傍晚。”

　　“那天傍晚以后，就再也没见着你奶奶了。”

　　小敏点点头。

　　从失踪到找到是第三天，如果失踪的前一天傍晚人失踪，会不会当晚就已经掉入深井。

　　水井盖一直盖在水井上，倘若是夜间起夜，失足掉入，几乎不可能，室外水井大家都很小心谨慎，防止脏东西掉入或小孩在旁边玩耍，都会将水井盖盖得严丝合缝，如果是去打水，人失足掉入水井中，水桶一定会在水井旁。

　　英雄说水井盖是他后来盖上的，水井敞开那么多天，大家应该有所察觉才对，可为什么就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奶奶家的水井上一直盖着水井盖吗？”严警官问小敏，小敏摇头，然后说：“不清楚。”严警官将目光转向小灵，小灵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摇头。

　　孩子每天要从这个地方来回不知多少遍，她们为什么不知道。

　　水井在很显眼的地方，只要从大马路上过，仔细观察的人都会透过丛林而看见那口井。

　　“爸爸平时不让我们到井边玩，所以我们从来不敢靠近奶奶家的井。”小敏说。

　　“有一次，我们只是坐在井边，奶奶说我们撒尿在她家的水井上，他告诉爸爸……”说到此处小敏停住了，或许记忆是回到了某一天，又或许是在努力回想某一天。

　　“爸爸打你们了。”严警官只是在心中猜测，忍不住问出口。

　　姐妹俩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妹妹再也不敢抬头，姐姐轻微地点头。

　　打也可以分为很多种，教育，教训，或是出气，又或者是暴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