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儿女》佛家沧渊

26、你杀了谁

　　“你杀了谁？”严警官抑制住内心的波澜，表情淡漠得好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即使他身为一个老警察，身经百战，但疯兰英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强行将身体里加速运转的血脉压制在后脖颈处。
　　但是疯兰英的冷漠就像一盆冰水，还会完完全全浇到身上，她的目光缓缓抬起时，严警官已经猜到了她要给出的答案，无神的双目，好像一无所知，又好像在诉说无人所知的故事，然后又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好像上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管老七说的对，谁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这像是严警官对疯兰英的某一种开脱，残酷的世界已经关闭了她无数扇门，就目前来说，看不到为她倾开的那一扇窗。
　　但严警官身为警察，这一点职责他永远牢记着，他用审视犯人的心态及其目光，审视着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疯子，想要从她的表情里探得任何蛛丝马迹，但这几十年积攒下来的经验，用在这个真正的疯子身上，起不到丝毫作用。
　　他回想起什么，双手在自己的衣兜里四处翻找，空空如也，他打开手机，从手机相册里翻出几张相片，翻出手中的相片，严警官迟疑片刻，他看了一眼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的疯兰英，缓慢地蹲下身体，将臀部垫在左脚后跟上，他把手机上的画面递到疯兰英眼前，语气温和得像一个小朋友说话，他说：“杀了人就得承认，你杀了谁。”
　　“杀了人就得承认，杀了人就得承认。”疯兰英重复的严警官的话，后半句说的格外小声，像苍蝇扑打着翅膀从眼前飞过。
　　严警官停留片刻，见疯兰英没有反应，将和平的照片划过，下一张是英雄，严警官问：“认识吗？”
　　疯兰英的目光不知是停留在手机屏幕上，还是视线穿透了手机屏幕停留在其他地方，她的嘴角好像挂着一丝邪魅的微笑，仅在于一个瞬间，就在严警官的一个眨眼之间，她好像已经将自己的表情收敛，脸上依旧挂着呆滞的神情，或许，这是一种错觉的产生，也或许，这是疯兰英常惯的表情。
　　严警官继续往下划，英雄母亲沮丧着一张脸，头发凌乱站在庄稼地里，手里杵着一把锄头，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疯兰英动了一下，歪了一下头。
　　“你说你杀了人，你认识她吗。”严警官问。
　　“你杀了人。”疯兰英反过来说，她的目光缓缓抬起时是看向严警官的，这一秒钟，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目光里看不出丝毫呆滞，反而像是一个全身充满正义的人用正义的目光审视着一个坏人，严警官有几秒钟的反应，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杀人犯，眼前的人正在用正义凛然的口吻试探着他。
　　“我杀了谁。”严警官顺着她的思路往下问，为了不给疯兰英压迫感，他将目光压在眼底。
　　“是你杀了人，不是我杀了人。”疯兰英回答，但这回答总是让人觉得题不达意，她好像不是在回答严警官的问题，而是陷入了自己的圈套里，在摸索寻一个答案。
　　“我杀了谁。”严警官再次问道。
　　他顺便将手中的照片再次划过一张，是一个小女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红彤彤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开裂，瘦得皮包骨。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他们都不是我杀的。”不知是照片的刺激，而是疯兰英有那么瞬间的意识清醒，她突然变得张牙舞爪，从秋千架上迅速弹起，东想西想，好像是寻找一条可以走出去的道路。
　　“你没杀人，是我杀了人，冷静。”严警官手中的照片不慎落地一张，寒风从地面带起一些尘土，照片被风吹得翻了面，那是女孩瘦骨嶙峋的身体。
　　疯兰英双手抱头，好像用双手撕扯着头发，她在努力使自己冷静，又或者他陷入思考里，不过片刻之后，她将双手放下缓慢延伸，搭在秋千架的两边扶手上，目光再次变得呆滞，上一秒，上一秒所发生的事，上一秒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严警官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照片，轻轻甩了甩沾在上面的垃圾，又将照片放在衣服上擦了擦，他试图靠近归于平静的疯兰英，疯兰英的身后响起了一阵声音，只见一个护士推着一辆轮椅穿过深灰色的雾，快速向他们行驶过来。
　　严警官来不及开口，护士就将轮椅停在他们身后的小路上，好像寒风加快了她的脚步，来得非常快速。
　　护士将一块毛巾披在疯兰英的身上，护士无视站在一旁的严警官，只想快速将疯兰英移上轮椅，然后推回精神病院。
　　“对了，探视家属，时间到了，我们该回去吃药了。”护士扶着疯兰英向前一步走，似乎才突然感知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才回过半边脸，对身后的人说道。
　　“护士，她大概……”
　　“我不清楚。”严警官的话还未问完，护士便抢先回答，严警官原本想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出院”。
　　严警官看着推着轮椅的瘦弱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灰雾里，他断定这个护士和刚才的护士并非是同一人。
　　大雾很深，离眼前很近，成了眼前的迷障，雾丝缠绕在双腿，并非寸步难行，只是每向前一步，都不知脚底下会踩着什么。
　　严警官点燃一根烟，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深不可测的迷雾，迷雾里消失的人像一片墨汁里的黑点，逐渐晕开，似乎是融入到深灰色里。
　　医院门前外，深雾里闪过一个黑影，手里握着电话，脚步慌乱迅速闪过医院大门口遮挡物后，那个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严警官大步跨出医院大门，那人的身影刚好隐蔽在安全的角落后。
　　医院里疯兰英被推入电梯口，另一个看护人员收起手中的电话，快速接过疯兰英的轮椅，点头示意后，推入电梯里。
　　严警官驱车驶入深雾，只见两只红色的眼睛打着马虎。
　　浓色的深雾背后，只见一个红色点缓慢冒出，就像眉心的一点痣，但好像炽烈的想要将大雾烧开。
　　那张脸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