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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阴霾 ...

  •   秋云漪梦见高耸入云的雪山。

      梦中风雪弥漫,睫毛上的雪花在眼前颤动,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永无止境的山脉上空时而回荡岩石碎块坠落悬崖之声,似乎有重物在峭壁间来回穿梭。

      她慢吞吞地、有点迟钝地眨眨眼皮,将零星的雪花抖落,寻声望去。

      一头犄角损伤冒血的公山羊护送着小羊羔在前奔跑,紧随它们其后的是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身姿矫健的母雪豹。

      只是自然界寻常的捕猎场景,她冷淡地想。半晌又生出疑惑,为什么护小羊羔的是公羊?母羊呢?

      雪豹离公羊和羊羔越来越近,一个加速就死死咬住了公羊的腿。

      公羊撕心裂肺地“咩”一声,随即立刻挣扎起来,拼命用受伤的犄角顶雪豹的脑袋,未被咬住的蹄子像农夫挥舞镰刀一般用力蹬着。

      雪豹灵巧地避开公羊的攻击,使得它的一切努力变作徒劳。雪豹拖拽它到峭壁一侧松开嘴,公羊便顺着山岩向下滚去。

      那落在积雪上的羊血来自哪里呢?旧伤的犄角?骨折的后蹄?还是锋利的岩尖划出的新痕?

      都不重要了。公羊的血以喷洒的姿态浸透了沿路的白雪和岩缝,一滴一滴、一片一片,小溪似的、河流似的,进而海洋似的流淌于天地间。

      那只小羊羔自公羊被雪豹咬到起便停在原处不动,它用天真无辜的眼睛观望了全程,眼底半分悲伤也无。

      在血海覆盖整个梦境之前,她看见雪豹一步步跳下山壁,伏在山羊尸体上尽情享用起来。

      秋云漪急促地喘息着从梦境惊醒。

      越冬殊递上早早备好的白茶,担忧道:“殿下近日总不能安寝,还时常容易梦魇。太医就在偏殿侍候,不如让他进来给殿下诊脉?”

      秋云漪大梦初醒仍心有余悸,颔首答应了。

      太医见礼,上前诊脉。

      诊毕,太医宽慰道:“殿下这是孕期操劳所致,梦魇反应殿下近期惊疑过度,只需用药休息调养即可。但殿下和侍君切记,身体万不可再多损耗,否则将有流产伤身之危。”

      越冬殊道过谢,赏了太医银子送她出去。

      秋云漪已怀妊五月有余,腹中孩子的父亲自然是越冬殊。

      这个孩子比她预想的来得更早,刚生过秋樰不久就备孕要第二个孩子,确实显得急切了些。但麟王骤然薨逝解决了大患,且母皇身体康健,此时怀孕再合适不过。

      既然太医建议暂时少处理政务,避免过度劳累,那听她的就是了。自己身后总有母皇帮衬的。

      可惜天不总遂人愿。

      三个月后,到了大凉秋猎盛况重现的时候。

      秋云漪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行动不便,更经不起去猎场的途中马车一路颠簸,于是秋露命她和东宫属臣留在宫中,自己则同王族、朝臣前往文安周边的秋猎场。

      时至深秋,单衣已不足以抵御开始发寒的冷风。越冬殊拿件斗篷给秋云漪披上,看了看殿前汇报工作进度的众臣,转身往里间去。

      尽管秋露体恤女儿怀孕而减轻了她的课业,但此时秋猎,重臣们都跟去了猎场,不能带去的遗留政务自然只能交给她处理。

      听完都司空令汇报国库现有的粮食储备,秋云漪抬眸看他一眼,问道:“治粟内史赈灾物资现在筹备得如何?”

      都司空令乃治粟内史的副官,蒙顺开走后就是他说了算。

      “回殿下,蒙大人已筹半数粮食和银子,剩余的一半实在困难,恳请开恩放宽期限。”

      秋云漪从堆成小山的奏折中找出蒙顺开的那份,粗略翻阅过再合上,语调淡然无波:“说是放宽期限,孤等得,灾区的百姓可等得?限他十日内凑齐,否则就在益城别回京了。”

      都司空令讪讪道:“是、是。”

      待政务完成得差不多,秋云漪呼出一口气,问侍立在旁的神镜:“帝师,母皇去猎场多久了?”

      神镜道:“圣上离开已七天了。”

      秋云漪微微颔首,正要散朝,忽听殿外人通报:“殿下,申屠将军求见。”

      申屠将军随女帝秋猎,此刻正该随侍护驾才对,怎么要回来见她?秋云漪压下心底骤然而起的不安:“让他进来。”

      申屠衷疾步入殿,先是跪地行礼,而后抬起头脸。但见他神色悲戚,面上泪痕依稀可见。

      秋云漪掐住衣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颤着嗓子问:“申屠将军,为何此时要见孤?母皇她……”

      申屠衷哽咽道:“马匹突然失控,圣上不慎坠地,脖颈折断,太医们束手无策……”

      秋云漪听到此处猛然站起来,因起得太急身形微晃,不得不扶住桌角。她红了眼眶死死盯着申屠衷,听他最后的宣判。

      “圣上驾崩。”

      秋云漪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

      “殿下!殿下!”

      昭阳殿霎时乱作一团。

      倒是神镜眼疾手快忙伸手去扶,让她靠坐软垫上。凌凌落落的血滴从腿间滑落,将软垫染红一片。神镜连连高声吩咐:“快叫太医!”

      秋云漪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又梦到那座雪山。

      梦里依旧浑浑噩噩,她看见那头雪豹吃公山羊吃得干净,只剩下雪白的骨头架子。雪豹伸出爪子把骨架推下悬崖,骨架落在峭壁岩石间,发出碎裂的爆声。

      目光紧紧跟随残破的骨架落入崖底,她望见一堆相同的骨架,只是比新骨更小,似乎是小羊的骨。

      她忽地忆起那只公羊保护的小羊羔,又抬起头向上看。向上看,遂撞进漆黑如墨的小羊羔的眼,一如以往,无悲无喜,天真而无知。

      秋云漪悚然一惊。

      再睁眼已至晚间,她只觉腹部一阵绞痛,忍不住尖叫出声。她感觉到粘液顺着腿向外不住地流。

      双腿屈膝摆放,被褥横在腿和胸之间。她握紧了身侧的手,听到那手的主人说:“羊水破了,幸好殿下即时醒来,一旦难产,后果不堪设想。”

      声音耳熟且温柔。她侧首看过去:“帝师?”

      神镜道:“殿下要辛苦了,现在什么也别想,先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有我呢。”

      秋云漪点点头。

      兴许有年长女性在身旁陪产,替补了母亲位置的缘故,这个孩子有惊无险地生下来了。

      待产房清理过后,尚未来得及为新婴儿的出生庆祝,此前负责给秋云漪诊脉的太医严肃道:“殿下此番惊疑太甚早产,伤及身体根本,恐怕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秋云漪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嘴唇皲裂皱皮,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现在有嫡长女秋樰和刚出生的次子,足够了。

      生孩子几乎耗尽她全部心力,可她此时还不可以倒下,只有强打起精神才足以面对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神镜身为先帝帝师又是太女侍的祖母,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堂还需要她坐镇,所以孩子出生后秋云漪就让她去安抚众臣。

      她没有时间因母皇的去世悲伤。下令召回还在猎场的臣子,即刻着手操办先帝的丧事。本就是刚生育过身子,又两天两夜不睡,病倒在所难免。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由神镜暂代朝政事务。

      在此期间,秋猎被召回的秋若翡抓准时机收揽人心,重整麟王派,暗中与神镜作对。

      偏偏神镜年老,且需顾忌外戚名声,秋若翡正值盛年并有麟王遗脉加持,一时竟势如破竹,半数以上朝臣皆归于她麾下。

      待秋云漪病愈、匆忙下登基之时,秋若翡一党已成为朝中根深蒂固的鼎盛之力,难以拔除,甚至连神镜都要敬她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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