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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朝玉阶 (2) ...

  •   易崇身为一代豪雄,竟落得如此凄烈下场,便是之前作壁上观的门阀世族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加之他曾为琅琊王氏婿,虽与王六娘和离,毕竟还留下一个病秧子小郎,便是易观澜。

      故王家郎主出面拦停,厉声斥退了晁高,直言太子敏尚在,裕王却在天都纵下作乱,这等狼子野心,岂非昭然若揭?

      琅琊王氏乃姬姓后人,传承至今已是百年望族,才俊辈出,仕宦显达。其风头之劲,有野谚曰:“王与萧,共天下”可见一斑,实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门。

      裕王得闻,大恼。恨晁高徒有匹夫之勇,吃相难看,得罪了四大家,连累他名声也受了牵连,千里飞信斥骂。晁高碍于琅琊王氏威名,只得讪讪退了兵,吞进肚的财宝却是有去无回。

      又怀恨在心,心说王家的外孙不可碰,易崇的儿难道动不得?于是趁群龙无首之际,借口平乱,将易崇的八个儿郎全部赶上了北地的战场,却是一个都没能回得来。

      晁高如此鲸鲵行径,甚为世人不耻,又碍于裕王或恐能登大宝,不好得罪太狠,只得睁只眼闭只眼,于其后指点唏嘘罢了。

      只是旁人不敢过多置喙,琅琊王氏却无此顾忌。

      不仅大张旗鼓地往风雨飘摇的易府送去仆婢和衣食用具,供易崇仅剩的一对儿女度过难关;又令素以文采见长的杰出子弟大写檄文,痛砭晁高如此不做人,同夷狄无异。

      其放达高洁之态,自然收获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实则此举虽为真心照拂易观澜,但也有敲山震虎之意。

      琅琊王氏向来是国之砥柱,子弟皆在朝,无不拜相封侯,令行肱骨之责。裕王连那御座的边还没摸到,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残害富豪,若待他日承天命,岂知不会把铡刀对向琅琊王氏?

      易观澜因父母和离,未曾在亲母膝下承欢过一日,与外家王氏更是交浅情薄。

      见王氏来人,倒也未曾推辞,学那宁死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只是将王家的好意照单全收后,便籍口居丧守孝不宜享乐,“非疏食布衣,不足以胜哀”。将王家给的仆和物,统统塞给了妹妹易止怜。

      因时风盛崇孝道,易观澜此举自是无可指摘,甚至还借了琅琊王氏的东风,赢得建邺不少人的交口赞誉,小小扬名了一把。

      既说到这儿,难免不提及易观澜的身世。

      易观澜亲母王嫄,行六,擅丹青,人称妙笔娘子。

      当年易崇初遇王嫄,不过于琼花宴上的惊鸿一面,便念念不忘。过后不久,使人抬了一座墨玉山去王家提亲,言“六娘子绘得墨山千里,此等妙景却只能于纸上观,世人难得见一面,岂不可惜?我便亲自寻来她画里的墨山,供天下人观瞻。”

      此等豪举,令建邺城一时哗然,更甚者有好事的压起了胜钱,看易崇能否抱得美人归。

      王六娘子年方二十仍待字闺中,王氏向来优待小娘子,也不去催她,只那些姑嫂苦不堪言。

      原来王嫄生来国色,又画得一手好丹青,美誉在外,自然眼高于顶。便是贵为长公主的小嫂嫂,轻易也讨不得她的欢心,常惹得王家郎主笑夸:“此女当异于人!”

      这么一尊玉佛,偏又极讨长辈欢心,使性子拿乔是家常便饭。长公主不堪忍受,连做梦都在琢磨如何将小姑子请出门。

      正是辗转反侧之际,幸有易崇这个愣头青上门求娶。长公主大喜过望,甘愿自降身份,充当冰人说客,直说得口舌要干,好歹让舅姑点了头,可却难过王嫄这一关。

      却是六娘子有个上阵杀敌的竹马,虽出征北疆五年未归,大抵是凶多吉少。可六娘子却坚信,竹马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迎娶她回家。

      无论怎样游说,王嫄硬是不肯点头。长公主无奈,连忙和其余姑嫂喁喁私语,商讨对策。其余姑嫂也是苦六娘子久已,当即出主意道:“不若请贵主求天子赐婚,一了百了。”

      长公主却以为不妥:“阿翁视六娘子为珍宝,便是天子赐婚,若不得她心意,也是无用。”倒也给了她启发,亲自去天子胞弟跟前求来桩婚事。

      “听我阿弟道皇后有喜,请相者卜之,应是麟儿,当被立为太子。你是王氏的骊珠,我为你嫂嫂,自会替你谋划。那易崇门第虽不及王氏,却也出身名门,又手握巨财。你若嫁他,生得一女,届时我会为我甥请命,求封她为太子妃,享一世尊荣。待太子登基,你便是国夫人。这等尊崇,你昔年那些闺中密友,凭谁能越过你去?”

      不得不说,长公主真是相当了解她这小姑。这最后一句一击即中,精准命中六娘子的弱点。

      王嫄迟迟不嫁,虽是真心想等那竹马归来,却也实在是没能遇上个名高位尊的上佳夫婿。

      琅琊王氏满门煊赫至极,女为后,男尚主。王嫄却生不逢时,跟天子差了辈,进宫只能当小老婆。当不成皇后,当天子丈母娘也未尝不可,于是六娘子头脑一热,当即拍案:“我嫁!”

      待见易崇,见其风姿特秀,心生满意,故王易二姓结通家之好。因两人是结发夫妻,倒也曾琴瑟和鸣。成婚一年王嫄便有孕,待近临盆,王嫄终究按耐不住,向易崇透露了长公主作保之事。

      本以为夫婿会大喜过望,却没想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易崇,竟断然说不成,“与萧氏结亲,于琅琊王氏是喜,于我易崇,怕是祸啊!”

      王嫄一听这话心生不悦:“她有阿母,我难道不是琅琊王氏的女儿?不能护你父女周全?”

      好说歹说,易崇还是梗脖不应。王嫄怒火中烧,也不惯着他,当即捧着大肚回了娘家。王家人一头雾水,纷纷问她原由,王嫄不愿提,只一径说要与易崇和离。

      本是赌气之言,易崇若是服个软,打消主意,欢天喜地一同盼着得女,大概两人也不至于闹成最后那般难堪。

      可易崇也生了反骨,见几次好言相劝,都打消不了王嫄做太子丈母的雄心,索性一挥衣袖,投向美姬的臂弯。

      王嫄得知又气又悲,成日临窗垂泪。雪上加霜的是,一日竟听闻她那“死去”经年的竹马居然活着回来了,且是凯旋而归,封了万户侯,知悉她早已嫁作人妇,还黯然伤神了好一阵。

      王嫄本就因易崇的冷待而心伤,又得知旧情儿未死,仍对她念念不忘,不免生了见异思迁之心。

      易崇终究放心不下妻,各种伏低做小,才将王嫄接回府。许是孕期思虑过度,王嫄竟然早早动了胎气,不足十月便生下易观澜。

      易观澜这吐血的病根子,便是从胎里带下来的。

      且生产时不顺当,胎位不正,足足痛了王嫄三天三夜,恨得她在榻上大骂:“竖子不知疼母,不若也唤寤生!”

      待孩儿降世,王嫄早已精疲力尽;又因怨愤,听到产婆贺喜得男,面露憎恶,竟懒得看一眼,也不亲哺,只一径喝令乳媪抱下去喂养。

      易崇于外间听得她如此行径,虽怜她生子受苦,可也心灰意冷——此等妇人,连亲生的儿都不疼惜,只一心向着荣华利禄,他日岂不会殃及己身?

      更何况他使了一计偷龙转凤,欺君罔上。虽昭告天下他易崇一索得男,取名“观澜”。实则王嫄得偿所愿,生下的是个女儿。

      却是易崇担忧王嫄雄心不死,若知晓此胎为女,迟早要同萧氏结亲。彼时时局动荡,今儿个皇位上是他,明儿个可能就换了人。他易崇虽坐拥金山银山,若是独善其身尚且能活,若是同皇室牵扯上,他日难免不被忌惮。待那时,易家便是日暮途穷,大难临头了。

      故而派去助产的都是易家蓄养的家奴,一心向主,对上掌事的娘子,也敢谎称这胎为男。

      其实此计漏洞百出,但凡王嫄上点心,都会知道她其实生的是女儿。

      易崇本打算对外抢先宣称得男,对内再喻之以理,劝说王嫄转念。如今看来,竟是没必要了。

      王嫄憎恨这个孩子,生产后便即刻动身回了娘家,同时扔下一纸和离书。易崇也心有此意,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一刀两断。

      王嫄很快改嫁,投入竹马的怀抱;而易崇也迎了新人,改同玉娥儿生死不渝。

      唯独剩下个易观澜,茕茕孑立,孤形吊影。爹有意冷落,生怕引人生疑,招来横祸;娘则憎之入骨,权当没生过她。

      又因羸弱多病,是个风吹就倒的药罐子,常受易崇其他子女的欺负嘲弄,索性杜门不出。

      若不是因实在生得好,美玉不可韫椟而藏,传出“观澜若璧如霜”的名声来,怕是至死,都会名不见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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