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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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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佳圆的婚礼是在老家附近的酒店举行的,规模不大,只邀请了很少一部分朋友,剩下的便都是双方亲属。
新郎林景很高大,面向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温暖的人,听说对工作很认真,婚礼时都穿着那身审判制服。
婚礼很热闹,在进行完所有仪式后,林景在台上小心地吻了顾佳圆,司仪让他讲两句,林景也大方,认真地看着顾佳圆的眼睛,笃定地说出要和她一辈子好好走下去。
台下的亲友笑着起哄说还不够。
那人也老实,说那就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仪式结束后,新郎新娘去敬酒。珍妮和顾佳书坐在一起。
顾佳书的父母早就分开了,今日只有他父亲在,看上去很精明的一个中年人,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珍妮身上。
顾佳书当没看到,小声附在珍妮耳后说道:“不习惯吧?坐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今天人多,你……”
“我没事。”她扯出一点笑,视线渐渐落在了向他们这边走来的新郎身上。
坚定的身形搭配着极具威严感的制服,上衣左胸驳头装饰扣眼处搭着神圣的徽章。
她隐约记得,有人吐槽过法官制服并不好看,可这会儿她却想,如果那个人穿上……
如果他能穿上。
“珍妮。”顾佳圆上前拥住了她,那束捧花也在此时落到了她的怀中。
一束粉色洋桔梗搭配忘忧草。
“送给你,希望你能幸福。”
“谢谢。”
顾佳圆欲言又止,直到身边的丈夫拉了拉她的手,示意给长辈敬酒,才把想说得话压了下去。
眼见新人就要转向下一桌,珍妮突然开口喊住了林景,“不好意思,我想问……你们工作辛苦吗?平时放假时间多吗,会有时间参加户外活动之类的吗……”
她逐渐语无伦次,然后又笑,“不好意思,我担心你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佳圆,平时也很少没接触司法工作者,是我唐突了。”她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笑着祝福,“婚礼很圆满,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顾佳圆偷偷移开脸,小幅度地拉了下丈夫的衣角,温暖的男人心领神会,带着得体的笑,认真回答:“工作环境很舒服,不会太累,偶尔加班,但一想到工作的意义,就会很有成就感。同事们都很友善,我们经常一起约着户外团建,有时是远足,有时一起去钓鱼,爬山,哦对了还会打篮球。”
这几乎是一份完美的答案。
林景偷偷松了一口气,顾佳圆紧绷的肩颈也放松了下来,“走吧。”
顾佳书担心地看着身侧抱着捧花的珍妮,她没再开口,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很久很久,就在顾佳书忍不住想要触碰她的时候,却见她突然抬起头。
她竟笑了,“原来是这样啊。”
她明明是笑着,可眼眶却一瞬间红了起来。
她倔强的忍着,咬着唇,硬生生的不让自己破坏这完美的一出大戏。
因为太完美。
只因太完美。
新郎新娘已经敬完酒了,宾客们纷纷开始推杯换盏。不知道顾佳书用了什么理由和家人交涉,最终两人先离开了宴席。
“佳书,我想一个人走走。”
顾佳书唇瓣翕动,内心挣扎,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好,那我等你。”
“回去订机票吧,最好是明天,”她自顾自地说着,“哦对,我们还有车子,那就开车回去。这次慢慢走,有几个地方我想再去一次,总觉得这次一走,以后……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梳绿。”顾佳书艰涩地开口,听到她这样说,他是该高兴的。
他也确实高兴了。
但看到她低头,借花束遮掩表情的动作。他突然又冷静了。
那双总是过分平静的眼睛,一定蓄满了泪水吧?不然花束上晶莹的光亮,难道是为了维持新鲜而染上的露珠?
他愿意欺人,却不愿意再看她自欺。
那是困局。
拯救了她的十七岁,却又把她困在了十七岁。
他终究还是不忍了。
“梳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南陵待久一点。”
明明那个人告诉他的是,“我知道你会对她好,所以,请你一定要早点带她走。”
顾佳书继续说:“我知道你对南陵是有感情的,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
“你不知道,南陵不是个好地方,这里未曾善待过她。穷乡恶水,风气不济。她不该回来,也不会想回来。所以,请带她飞走吧。”
顾佳书:“如果你愿意……”
“佳书,”珍妮打断他,“该走了。”
顾佳书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平静。
那跌宕的过往,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暗自唏嘘。
多年前的故事,是那个名叫丁珍妮的女孩,一场自我救赎的独角戏。她在最无望的年纪,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总会恰好出现的守护神。
他啊,是真的出现了。
只是更小心,更隐秘。
多年后,是所有人瞒着她的一场戏。
旧日的好友,因一通电话而聚集,心照不宣地弥补着当年的遗憾,填补着空缺的那些年。
他们共同上演了一场戏,只为了用最完美的结局向她告别。
顾佳书用掌根按了按眼睛。
他也有些难过,为那个孤独的丁珍妮难过,为眼前这个茫然的丁梳绿难过。
为夏暮,为他们的那些年。
他有点埋怨她的冷静和无情,又暗自庆幸她没有挣扎太久。
可终归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久很久,他开口,应了一句,“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
珍妮在松林大道三十六号前站了一下午。
店铺的位置不算好,店面是温暖的橘粉色,像是被浪漫的晚霞侵染。
小小的招牌开在了侧面,花体字的‘落日下的达芙妮’,搭配着一个短发手拿相机的卡通女孩logo,梦幻到,像是穿越了时光的不期而遇。
明明该是这样的重逢。
珍妮看着手中和整个婚礼氛围明显不符的手捧花,无声地流着泪。
待到太阳即将落下,她终于调整好了心情,打开手机,按照招牌上的联系方式,慢慢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
拨打前她犹豫了几分钟,怕又一次破碎。
待手机屏幕熄灭又按亮了五个来回,那通电话才终于拨了出去。
彩铃是当地的宣传片,里面夸张的女声在宣传着南陵好,南陵欢迎你。
她耐心等着,电话在即将被挂断时,终于接通了。
“喂,你好?”
竟然是一道女声。
她突然发觉自己有点哑了。
电话那端又催了几次,最后妥协,“你是要订花的吗?不好意思,我和丈夫最近去探亲了,这几天都不在。”
她的神经从紧绷到放松,到再次紧绷,最终只能艰难地舒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打扰了。”
“是我们该抱歉才对。”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隔壁店铺的老奶奶看她要走,才转身回到了店里,眼神不善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上门找麻烦的客人。
珍妮没理,踩着高跟抱着花束,就那样轻飘飘地往回走。
宾馆并不远,回去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她在楼下买了点速食,洗完澡,坐在床上摆弄捧花。
这几年,她没少收到花束。
但只有这一束,意义非凡,是第一次。
电视上正播着一部很老的影片,已经到了结尾。
丁穗红看过无数次,珍妮也陪着看过,台词都能背得出来。
宾馆的灯不算太亮,她也喜欢昏暗的氛围。
她盘着腿,在手机上搜索把花束完整带走的办法,她要完完全全的保存。
一抬头,入眼已是那气势磅礴的瀑布。
她在心里,和电影主角说出了相似的句子。
——我终于来到了瀑布,但我却很难过。(注1)
——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她突然就停下了动作,花束也不摆弄了,还没来得及吹得头发滴滴答地落着水,把脊背重刷出一条条水痕。
她想起后背上那无数道伤痕,想起头部那道曾缝了十二针而结成的疤,想起了左手小臂上,那因为打碎玻璃而遍布的嶙峋伤口,想起还有更多被掩藏起来伤。
不知道是被什么驱使。
或许她早已佯装平静,但终究是本能战胜了理智,感性达到了巅峰。
她又拨通了那个号码。
这一次,她会配合落幕。
电话还是到了最后才接通,女人的声音很疲惫,“最近不再接单了,请不要再打来了。”
她开口,是很放松的语气,像是和多年前的老友寒暄,“我知道。”
也确实是和老友寒暄,“安瑶,我知道是你。”
她什么都知道的。
即便是梦境,也什么都知道的。
电话那端的安瑶身子瞬间绷紧了。
她开着外放,所有听到的人也都紧张了。
安瑶伶牙俐齿,这几年孤儿寡母没少被人欺负,她也没少和人吵架。
可现在却说不出一个字。
只是仅仅被念出名字而已。
仅仅如此,却好像,只要应了,就会全盘皆输。
珍妮的眼泪一颗颗的掉,她用手背擦掉,也不管安瑶的反应,自顾自的说道:
“没什么,只是刚好听出了你的声音,多年不见,总觉得该和你打个招呼。可惜我回来的太匆忙,见了那么多人,竟然一直没有遇见你和夏暮。”
“我今天参加了佳圆的婚礼,听说你们都过得不错,挺好的,祝你们都幸福。”
“明天……”
“明天我就要走了,这里没有我的家,我会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的。”
她深吸一口气,快要说不下去了。
“今天收到了佳圆的捧花,按照我们所有人都会幸福的定律,以后,我也会好起来。”
“会的,一定会的。”安瑶死死地咬着唇,可还是泄露了哭声。
“珍妮,你一定会幸福的,你要好好的啊。”
她说,“珍妮我还当你是朋友,知道你好我就很开心。”
她说,“以后就往前走吧,要幸福,以后就别回来了。”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
珍妮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过了好久好久,头发已经自然风干了,不算美观地垂在脑后,脸上却湿了大片。
她并不是一个低泪点的人,也不爱哭,从小就知道忍着,就连偶尔难过,也是在深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像一条被冻死在冷库里的鱼。
她总是习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不给一点宣泄的机会。
可现在,心口撕裂般的痛感让她快要直不起腰。
她弓着身子,双手茫然地抓着,撕坏了那束爱惜的花束,丢掉了浴袍,被子,甚至险些伤到了自己。
她主动做出了决定,配合出演这场告别的戏码,配合着画出句点,配合着斩断了那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期盼。
以应那些人的良苦用心。
到最后,她却把自己,再次囿于一场独角戏。
如那些年。
又不止那些年。
她终于开始痛了。
珍妮抱起枕头,把自己狠狠埋在里面,
这一次,她大声地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