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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01.蝴蝶

      一只蝴蝶在飞。

      周环的目光落在蝴蝶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蝴蝶优雅灵动地飞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好像是银色的。周环费力地辨别着,他的眼睛年轻时受过伤,看什么都有些模糊。蝴蝶离得太近了,他觉得自己只看到了光。

      银色的蝴蝶最终停留在他的鼻尖。

      蝴蝶的翅膀微微扑扇了几下。

      一道血线从上至下,割裂了周环的面部。

      周环真的看到了光。

      02.琴琴

      街尾卖刀的周瘸子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如果不是面部一道由上至下的血线,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只是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本镇的郎捕头看过尸身,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仇杀。”

      且是毒杀,是江湖恩怨。

      同一天,这个消息和一枚银色蝴蝶一起被快马送至京城。

      程道韫收到周环被杀的消息,居然不太惊讶,但看到那枚蝴蝶时,他沉默了很久。

      “我本来以为,我会死在他前头。”

      管家问道:“老爷何出此言?”

      程道韫沉默了。“仇家是从南边来,不是从北边来。如果是从北边来,那么就是我先死。如果是从南边来,就必经周环所居之地,那么他先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南边的仇人永远也不会寻来了。”

      管家默然不语。

      就在这时,一只蝴蝶翩翩飞来。一只五彩斑斓、煞是美丽的蝴蝶。

      程道韫看着那只蝴蝶。

      越来越多的蝴蝶飞了过来。斑斓的、美丽的、剧毒的蝴蝶。

      “哎呀!”程道韫的妻子走了出来,看见这么多的蝴蝶,惊喜万分,“怎么这么多蝴蝶呀!”

      程道韫喝道:“噤声!”

      程夫人见丈夫神情紧张,不似作假,便立刻返身回屋,把熟睡的女儿唤醒,躲在暗处。

      蝴蝶起起落落地飞,五彩缤纷,好看极了,却也毒极了。

      程道韫的眼角猛地抽了抽。

      不是惊异,不是慌乱,而是恐惧。

      他居然在畏惧这些蝴蝶。

      但程道韫也知道,能夺他性命的,只有一种蝴蝶。

      那蝴蝶来了。

      门外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是银器互相拍击而发出的。然后,一个少女踏入程道韫的眼帘。

      “李涉!”程道韫大喝一声,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窜了出来,冲势又狠又快,直取那少女的面门!

      少女不退反进,一刀砍断了李涉的剑,又一刀断了李涉的右臂,不过两刀,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

      一滴汗顺着程道韫的鬓角流下。他估错了,这少女擅长的不止是暗器和毒,她的刀,和她疾风骤雨般的刀术,才是她的底牌。

      那李涉断了右臂,当即仆倒在地,哀嚎不已。不过下一瞬,白光一闪,轻薄的刀刃顺着血肉柔滑地斩过,人头落地。

      程道韫微微眯起眼。李涉本就是个虚招,他全没指望能靠他击败眼前的人,但这两次交锋,已经足够他摸清对方出招的套路。

      “退下。”程道韫低声道,管家知道这个命令不只是“退下”那么简单,他要把夫人和小姐带走,这比老爷的性命还要重要。

      但他没能走脱。一枚银色蝴蝶无声无息地袭来,穿透了他的胸膛。程道韫脸色一变。

      “为何连我府上管家也杀?”

      那少女横刀,雪亮的刀光一闪,她淡淡道:“既然是你府上的人,就该杀。”

      程道韫的嘴角猛地抽了抽。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漠然道:“何琴琴。”

      “好。”程道韫点点头,“你是何荣生的妹妹?”

      “是。”

      程道韫道:“你该当来寻仇。但能不能取得仇人的项上人头,还得靠本事。”

      何琴琴冷冷地看着他,忽然踏步上前,一刀斩了过去,直指程道韫的头颅!

      程道韫闪身避过,屈指成爪,闪电般朝何琴琴抓去,这一抓若是抓在了实处,不撕下一块血肉来誓不罢休。程道韫本以为她这一刀出去去势难收,必得挨上一抓,但何琴琴居然硬生生扭转了刀势,刀背猛击在程道韫的手腕,把这一抓的来势震散了。

      程道韫咬着牙,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被那厚重的刀背撞击过后,一整只手臂都在微微颤着,手腕那一块几乎无知无觉。但何琴琴的下一击已经跟上来了。

      刀光鬼魅般跟缠着,程道韫飞起一脚,把那刀身踢得迟滞了半分,何琴琴只觉得虎口微麻,脸上一沉,这老匹夫一身的硬功夫确实不容小觑。

      她一扬手,袖中出其不意飞出一柄小刀,程道韫一惊,堪堪扭头躲过,又惊觉颈间微凉,原来是何琴琴的刀到了。

      程道韫应对不暇,急退数步,粗声喘息着。

      何琴琴举刀,刀尖正对着程道韫:“来。”

      程道韫脸上抽搐了一下,一双浑浊老眼迸发出慑人的凶光,何琴琴的表情凝重起来,她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对决。

      程道韫出掌,刚劲的掌风裹挟着几只蝴蝶,把它们撕得粉碎。何琴琴只是看着,并不阻止。很快,更多的蝴蝶被撕碎,蝴蝶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你好像很害怕它们。”何琴琴扬了扬下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剩余的蝴蝶扇着翅膀飞回她的身边。

      程道韫并不应声,而是用冷厉的、野兽一般的眼神望着她。何琴琴笑了笑,忽然提起刀,然后狠狠地、重重地插入泥土中。

      她放弃了刀。

      程道韫丝毫不敢松懈,目光紧追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却见这手弓成弯月状,下一刻便攻了过来!

      “是巫夜寒!”程道韫失声惊叫,自从早上得知了周环之死,他一直很镇定,却在此刻破了功。

      “你是巫夜寒的徒弟!”程道韫虎目一眦,一双宽大的手掌守得滴水不漏,何琴琴竟不能接近半分。但过了二三十招,程道韫渐渐不能招架,开始频频出现破绽。

      何琴琴寻了一处破绽,凶猛地攻了过去,一掌击在程道韫胸口,收回手时,一枚银色蝴蝶静静停留在他的胸膛上。

      程道韫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用力握住一只颤抖的手,但是没有用,因为他的另一只手也开始颤抖。

      “你杀我,可以,但请你放过我的妻儿。”程道韫涩声道,“我罪该万死,但我的妻子手无缚鸡之力,我的女儿年幼无知。”

      “哦?”何琴琴发出一声短暂的疑问,“程道韫,你记不记得,十年前,你让何荣生做了一个选择。”

      程道韫开始颤抖起来。这回不止是双手,他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何琴琴走到他的面前,一脚踹在这个壮硕的老人的心口。程道韫仰面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像一尾离了水的鱼。

      何琴琴蹲下身,仔细端详着他,就是这个人,刻在她心中始终无法忘记的画面里,就是这个人,杀死了她的哥哥。

      “程道韫,我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何琴琴道,“你是想让你的夫人活,还是想让你的女儿活?”

      程道韫绝望地闭上眼。

      03.周遣

      周遣的弟弟周环死了,被仇杀,而且很有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可是他仍然稳稳地坐在浮欢阁里,温香软玉,左拥右抱。

      周遣向来是个随性的人,而且很温和,很怜香惜玉,女人们撒个娇,要他做些小事,他从来不会拒绝。所以当何琴琴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灌得半醉了。

      何琴琴推门而入,把一颗人头抛在桌上。两个女孩儿见了,吓得花容失色,一个比一个高声惊叫着,瘫软在地上。

      “认得他吗?”何琴琴平淡地问道。

      周遣抬起醉眼:“认得,程道韫。”

      然后他看了何琴琴一眼,道:“你我也认得。”

      何琴琴道:“我是来杀你的,但杀你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周遣举起酒壶,一饮而尽:“问。”

      “何问桐在哪里?”

      “我告诉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周遣指了指那两个瘫软在地上的风尘女子。

      何琴琴道:“我不为难她们。”

      周遣毫不犹豫道:“快刀门。”

      何琴琴点点头:“好。”她一脚踹翻了酒桌,刀锋眼见就要落在周遣脖子上。

      这时,一道身影扑了上来。何琴琴生生改变了刀势,一刀砍在他的椅背上,木屑四溅,周遣却依然端坐着,握着酒壶的手都不曾抖一抖。

      是那个先前陪侍周遣的女孩儿。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小巧的鹅蛋脸还很有些圆润,秀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求何琴琴:“你不要杀他!”

      何琴琴看着她,眼神中透出些玩味:“凭什么?”

      她跪在周遣身边,有些畏惧何琴琴和她的刀,但仍旧颤着声,哀求道:“这位先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能不能请你放过他?”

      何琴琴简直要笑出来了。

      那少女脸色苍白,声音发着抖,但仍然道:“……他、他从不为难我们,不要求我们做过分的事,只让我们奏乐给他听。还曾经替我们向妈妈求情……请你、请你不要杀他!”

      何琴琴大笑起来。

      “这是我见过最好笑的事——□□替恩客求情。”何琴琴虚虚眯起双眼,望向周遣,“喂,这不会是你的拖延之计吧?居然利用这样一个弱女子,你就这么怕死?”

      周遣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死有什么好怕的。”

      何琴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收了刀:“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打量周遣的神色,“你好像真的不怕死。”

      周遣淡淡道:“人都会死。”

      “可是我见到的人,”何琴琴抚摸着刀鞘,“……都很怕死。”她观察着周遣的神色:“你为什么不怕?”

      “因为我明白,人生下来,就注定会死。”周遣抬起眼看她,一双迷蒙的醉眼不知何时变得清亮而锐利。

      他仰头,把一壶酒喝了个干净:“酒我已经喝够了,江南塞北的风景我也都看过了,环肥燕瘦的美人也都见识过了,我已没有别的所求。这个时候,死亡对我来说就不可怕了。”

      何琴琴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她板着脸,向来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里竟然带了些嘲讽。

      周遣哈哈大笑。

      “不过若是按照你的说法,人都会死,似乎我也没有复仇的必要了。”

      “这不一样。”周遣怔了怔,神色变得忧郁且意味深长,“你既然是来复仇,就应该在心中揣一团火,一直烧啊烧,烧到最后一个仇人死去为止。否则这团火会烧死你自己。

      而且,当年他流过的血,必得用仇人的血来偿还。否则那一地的血,会永远留在你心里,和那团火一起,烧得你撕心裂肺,永世不得安宁。

      人都会被死亡杀死,但你的仇人,应该被你亲手杀死。”

      何琴琴面对着她的仇人,第一次流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周遣露出笑容,低声道:“年轻人,向前去。”

      一地寂静。发髻散乱、神情狼狈的少女呆呆地望着周遣,好像这位人很好的客人忽然变成了一个人似的。

      何琴琴敛容整肃,朝他作了个揖,道:“我忽然不想杀你了。”她直起身,轻轻叹出一口气,“但我杀了你的弟弟。”

      周遣神色平淡,只是道:“是吗。”

      “我知道他会死……自从十年前,他做了那等事,我便不奇怪会在任何时候收到他的死讯。”周遣微微仰起头,眼神迷离,“……当年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都会死。”

      他看向挺拔如一根箭竹的少女,手指摩挲着酒杯:“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眼神。那时……何荣生死时,我看见了你的眼神。真是滔天的恨意啊,足以烧尽一切的恨意。今天我再次见到你,才发现,原来这恨意一直在你心中埋藏了这么多年,都未曾变。”

      “未曾变吗?”何琴琴发出古怪的笑声,“谁知道呢……这些年来,我早已分不清,是憎恨掌控了我,还是我掌控了憎恨。”她目光炯炯,那是困兽般压抑而又疯狂的眼神,尘封的记忆随着她的话语而苏醒,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年,苗疆蛊王何荣生年二十二,死于非命。

      05.死,死,死!

      何琴琴走出浮欢阁时,外头的太阳还很亮,刺得她微眯起眼。

      “喂,”楼上有人叫她,她扭头,发现是周遣。那男人不大正经地朝她笑了笑,嘬起嘴唇吹了一声口哨,“你要去找何问桐了?”

      黑衣少女望着他,眼睛眯得细长,脸上微微带了笑:“对。只差他了。”

      周遣道:“哦。”这一声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随即他裂开嘴,露出一个笑容,“祝你好运。快刀门门主六十大寿,正在举办寿宴,何问桐作为他最信任的下属,应该会在宴会中陪同他。”

      何琴琴点了点头:“多谢。”

      她转身就走,却在这时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她回过头——周遣像一只折翼的鸟,从窗边直直地跌落下来。

      何琴琴一怔,神色中透出迷茫。

      她看得分明,这人头朝下奋力一跃,显然是向着死去的。

      为什么呢?

      何琴琴只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然后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无意义的。她这一生都太忙,没有闲暇功夫来思考一个仇人为什么要自杀。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去,何琴琴快走两步,像是一滴水融入河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快刀门。

      连二的眼角偶然捕捉到一抹黑色,定睛一看,原来是远方的一个人影。大约又是来参加门主的贺寿宴的——这两日为此而来的人颇多,就算连二并非整日守在门口,但只他所见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快刀门不愧是当今武林堪与少林武当争锋的大门派。连二虽只是个守门的,心中也不免有些许得意,腰背都挺直了许多。眼看那人影愈发近了,他伸长颈子——像一只紧盯着水中的鱼的水鸟——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他的视野忽然被黑色占满,接着,是一抹银亮的光——何琴琴手起刀落,人还伏在马背上,刀已挥了出去,绝不拖泥带水。——就好像这人伸长了脖颈,专程在这里等她这一刀似的。

      连二的头颅直直地从那一截断颈处滚落下来,双眼还圆瞪着,像是在说,你这厮却原来不是作客来的,是个来寻仇的煞神。

      何琴琴冷冷地看了那尸身一眼,脸庞是仿佛笼罩着一层薄冰般的坚硬、冷酷。她甩了甩刀尖,把那一线血珠利落地甩了出去。

      然后她拨转马头,一人一马慢慢踏进了快刀门。

      仇家寻来的时候,何问桐正沉浸在塞外烈酒一路从舌尖燎烧到丹田的刀割般的刺激中。下一刻大门洞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一身黑衣,长发髻得宛如男子,身形瘦小,五官平淡,却在眉眼中透出一股灵秀之气,乍一看居然不能确定是男是女。这人一手提着滴血的刀,一手拎着一团黑糊糊的物什,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人头。

      厅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哪个是何问桐?”

      马上的人平静地询问。

      何问桐站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是很冷静,一点也看不出惊慌的样子。

      “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

      “知道。”何问桐微笑着答应她,“你终于来了。”

      喧闹的大厅立时静下来。这是一场恩怨对决——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在你死之前,我只问你一句——何问桐,何六,你当年真是为了八百两银子,背叛了我的兄长么?”

      何问桐嗤笑一声:“异才榜上排行第一,蛊王何荣生,怎会只值八百两?杀了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何琴琴点了点头:“好。”

      她飞身下马,同时出手如电,一刀劈将出去。何问桐全然不惊,身形都未曾移动半分,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刀却停滞着,砍不下去了。

      何琴琴当即收刀,才看清挡住她这一刀的居然是一个小小的酒盏,被何问桐稳稳地握在手上。

      “你的武功不如你兄长。”何问桐淡淡道,“你能杀周环,是因为他又瞎又瘸;你能杀了程道韫,是因为他老了;至于周遣,他本来就一心求死。”

      何琴琴冷笑一声,道:“何六,你可还记得我兄长成名的那一刀?”

      何问桐微眯起眼:“记得。何家荣生的刀,可称第一。”

      他补充道:“当年第一。”

      “我若是用那一刀来砍你,你可有把握能从我刀下逃生?”

      何问桐怪笑两声:“你以为你是何荣生吗?”

      “你怕了?”

      何问桐的神色渐渐冷下来。“你不是何荣生,世上没有何荣生了,没有人能挥出那一刀。”他冷声道。

      何琴琴轻描淡写:“可我偏要用这一式。怎么,你明知世上已经无人能复刻那一刀,为何还要害怕?莫非是问心有愧太久了?”

      何问桐阴沉着脸,没有回应。

      约略和他一样,所有人大概也是都回想起那一刀来——蛊王何荣生成名的那一刀,“破秋风”。

      何问桐是对的。——世上没有何荣生了,也没有人能够挥出这一刀。就在十年前,那个野火烧遍天际,鲜血染红眼眶的夜晚。

      何琴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好!”何问桐爆喝一声,仰天大笑:“好!好!好!”他双目怒张,面色紫红,厉声道:“这一刀若是能再现,那也只能是何荣生再世了!我倒要见识见识!”

      何琴琴解下长发,那一头乌如鸦羽的青丝飘动起来,何问桐呼吸一窒,心里竟动摇了几分。

      她这幅模样……更神似何荣生了。

      “破秋风,破秋风……”何琴琴低喃着,“破秋风、破秋风……”

      她踏步上前,气劲激荡,黑衣飒飒地动起来,黑发掩映间只能看见她秀长的眉目,何问桐心神恍惚,太像了……竟仿佛……是他回来了……

      静。静到了极点,像是全然超脱物外了。何问桐双眼发直,他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好像全世界只剩他和那把越来越近的刀。

      “破——”何琴琴叱喝一声,何问桐猛地战栗一下,瞳仁骤缩:“不!何大哥——何大哥——饶了我!啊——”

      秋风止。

      血一滴一滴从刀尖垂落。何琴琴缓缓放松了全身紧绷的肌肉,眼神落在远方。

      结束了。

      她掏出一帕细绢,将血擦干,然后翻身上马,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结束了。”她轻声道。

      “结束了。”她又看了刀一眼,像是在对刀说。刀嗡鸣两声,似乎在回应她。

      05.她和她的刀

      日暮归途,林中只有清脆的鸟鸣声,和衣物摩擦草片时的“沙沙”声。

      何琴琴抱着她的刀,默默立在一座无名碑前,黄昏衬得她身影萧索孤寂。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杀死了那最后一个对手后,她就来到了这里。

      “你杀了他们?”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何琴琴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不枉我对你寄予厚望。”老人悄然从背后出现,满意地拍了拍何琴琴的肩膀。

      “唉。当年的事,说到底还是贪欲惹来的祸……何六太贪,否则就不会出卖他的主人;姓程的那帮人也太贪,否则不会接那异才榜上排第一位的任务……虽然当年成功了,但也没想到会惹来你这个讨命鬼吧。”

      老人摇摇头,悲叹一声。

      “师父,”何琴琴抬头看了他一眼,语调平平,“虽然把当年的人都杀了,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巫夜寒愣了愣:“为什么?”

      不知为何,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何琴琴仰头,呼出一口气:“……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既然是复仇,就应该在心里揣一团火,一直烧啊烧,烧到最后一个仇人死掉为止,否则这团火就会烧死我自己。”

      她直视着老人的双眼:“——‘烧到最后一个仇人死掉为止’。”

      巫夜寒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产生了一股想要扭头逃走的冲动,然后下一刻,他腹中一凉,缓缓低头,看见一枚蝴蝶正从他的小腹上离开。

      “我哥哥,程道韫,周遣,周环,何问桐,都只是你当年手下的杀手而已。”何琴琴轻声道,“你就爱看这种戏码,是吗?我哥哥不听话了,于是你令其他人杀了他。后来他们也都不听话了,于是你让我杀了他们……你真是个冷血动物啊,老师。”

      巫夜寒吐出一口血,冷冷地笑了:“还挺聪明……咳咳……不过不知道你能不能猜到——好徒弟,我会不会,给你这个不听话的棋子,也留了个后手呢?”

      何琴琴漠然。

      “程道韫……的女儿,你没有杀她,对吧?”老人的笑容越裂越大,“来,一起期待她的成长吧。”

      “无所谓。”何琴琴笑了笑,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真心流露的笑容。

      老人猛地抓住她的衣摆:“……最后一个问题,我自问毫无破绽,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哥告诉我的。”何琴琴露出纯粹的笑容。

      “不……不可能!何荣生早死了,那时你才八岁……”巫夜寒的视线落在她怀里那把刀上,瞳孔骤然变大。

      “哈哈——原来如此,苗疆竟还有这种巫术……”他又喷了一口血,苍老的身躯缓缓倒下。

      夜色苍凉。

      何琴琴抱着她的刀,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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