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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千里之外,嘉龙压根不知道家里多了个孩子,他只知道出现了一场谎言和谋杀。
      “号外,号外,国庆节军事院顾问选举出现谋杀!总统保镖身中三枪,无名凶手逃之夭夭!”
      人喜欢撒谎,谎言把世界变得乱哄哄热闹,大的,小的,乐于编造的。谎言在大街小巷飞窜,每一场都是“谋杀”。人们喜欢自己的耳朵被“谋杀”的吆喝声填满;喜欢挥舞着“刺杀”大字样四处乱窜;喜欢这种由谎言凝聚起来的归属感,甚至顾不得寒霜和褴褛,顾不得对方识不识字,总之见人就要把这谎言往对方怀里塞,好像谁都要被刺杀似的。
      “先生,听说无名谋杀了吗,石破天惊!”
      “女士,听说无名谋杀了吗,天大消息!”
      一场针对中国的无名谋杀发生了,但凶手从来不是无名的。人们能看见白底太阳旗在头上飘,但没人敢高喝凶手的名字,因为要维持那如“恐怖”一样的和平。他们可以看见中国在这场谋杀里一点点死了,但是他们仍旧要友善地说话、死寂地说话,屈从地说话,假装凶手是无名似的。
      “日本人都把炸弹置到国庆的典礼上来了,难道还要不抵抗敌人——”
      “嘘!嘘!这话可不敢乱说!你可要记得我们这些中国人生在什么年代,可不敢直称‘日本人’,更不敢直称‘敌人’。‘当局’,明白了么?”
      “啊,当局,好像我们中国已经完全被日本统治了似的!”
      “要不然呢?”
      雨停了,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只是十月天大清晨早风寒意,飕飕冷气窜进脖子和裤腿,所以嘉龙不得不将薄军服的衣领竖起来。提着行军背包从郊野的兵营进南京城,走过好些尘土飞扬的路,嘉龙找了个馄饨摊歇脚。摊主的粗袄子上沾着面粉,三下五除二给他做好了吃食,而后就又埋头沉浸到自己的话语世界了。
      权贵们的论坛在庆典,老百姓的论坛在馄饨摊。报童喊着“号外”把消息塞到中国老百姓手里,中国老百姓也是关切的。他们也许一字不识,但会选个识字的人瞪大眼睛看一看,最后通过自己的生平经历给出揣测和论断。卖馄饨的和卖豆腐的站在一起讲,讲完后再拉过来卖韭菜和卖萝卜的,讲好些后,还要把街边的剃头挑子与锁匠也带来。
      “为什么中国如此窝囊?”
      “因为我们中国人窝囊。”
      “还不抵抗吗?”
      “不能抵抗呀!”
      号外,号外!离开馄饨摊,报童的脚步依旧匆促。这些孩子蹿涌在车水马龙的南京街头,好似灰扑扑的耗子。他们把这消息传给中国的男女老少,由此男女老少都开始低语。
      “中央军太窝囊了,红匪又在江西那边起义,兴许像当年的义和拳。”
      “红匪是什么?”
      “就是和南京这边对着干的□□,他们是主张打日本人的——呸,瞧我这记性,当局,当局。”
      嘉龙把最后一口汤喝完了,他什么都没说,离开了馄饨摊,独自往回家的路走去。也许他于这离家的日子里缺失了什么,也许他于这离家的日子里见证了什么,总之,于这段的时间,嘉龙一直跟着南京中央军大部队在江西围剿红军革命根据地。
      “攘外必先安内!”
      被日本侵略,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仗倒是越来越紧,无数的师团被调到江西“剿红匪”,俨然收刹不住自我毁灭的头势。嘉龙能感受到这种毁灭,但根据上头的描述,这些红军和当年的潮州帮一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才被定为该剿的“匪”,然而在“剿红匪”的时候,嘉龙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太穷了,太苦了,他剿的不是“匪”,而是这里的“穷苦人”。
      “江西好些地方穷苦,强征的时候得使劲榨,否则他们不给你东西的。”
      临行前每个士兵都得到了这条命令,哧楞楞的军车喷着尾气把他们一路颠簸从南京运到江西。按照蒋中正发布的剿匪令,第一步就是“布防据点”。布防据点是需要准备粮草的,所以得去老百姓家征粮。然而到了那山大沟深的地方,嘉龙发现好些人家一粒米都交不出来,要是“榨”,就真的只能交骨头渣子。
      作为领队,嘉龙挨家挨户看,其中有一对母女给他的印象极其深刻,因为她们不住在院子里,而是住在一处山洞里。那个洞里漆黑,滴水,那对母女赤身裸体躺在泥泞污秽的地上,身上饿得能数清根根凸出的肋骨。她们好像不怕冷,不怕脏,不怕饿,不怕被蚊虫叮咬,就那么直挺挺躺在那里,压根看不出是活人。要不是嘉龙带着手电筒进去,他可能要把这两人和洞穴里的岩石混为一谈。他进去,里面的人吓了一跳,但是她们饿到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回答嘉龙的问题。
      “为什么在洞里?”
      “躲地主,等死。”
      “为什么不种地?”
      “没地,有也被收走了。”
      “为什么不穿衣服?”
      “欠债,没钱。”
      “还有其他人住洞里吗?”
      “有,你杀我们吗?”
      “不杀,带我去,我给你们吃的馒头。”
      听到有馒头,那尚且有些力气的妇人起来了。她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到有些光的地方,而等看清全貌后,向来胆大的嘉龙甚至有些悸怕。那妇人两个成洞的眼睛弯了弯,突出的颧骨耸出来,隔着一缕一缕的头发露出了诡谲的笑意。看到了饱腹的希望,她强撑着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指着前边几个被树林掩映的山洞,说里面还有几户,现在去说不上还能找到活的。当她伸出手的时候,嘉龙看见肌肤上有啃咬的痕迹。
      “为什么胳膊上有牙印子?”
      “我想吃自己的肉。”
      “为什么背上也有?”
      “他们想吃我的肉,你想吃吗?”
      妇人发笑,向前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嘉龙带着枪,但却被逼退了一步。他把自己的馒头给了那妇人,而妇人一口没吃,把馒头囫囵留给自己的女儿。妇人没吃的,嘉龙有些看不下去,他拿着手电筒往山洞里走,结果那妇人却像野兽似的扑过来抓住他撕扯,把自己女儿死死护在后面。妇人基本没什么气力,但她死活要把自己女儿护着。无论嘉龙如何解释,她就是不信任,硬说嘉龙要把她女儿当作牲口一样卖了,所以最后嘉龙只能独自下山。他把这事和村民讲了,村民都当做玩笑话听,说村子里确实有个住在山洞里的“疯婆娘”。
      “打仗,命苦的嘞。男人当兵死了,她和囡被婆家赶出来就这般了。军爷,不用管她,做娘的都这样,不止是人,牲口也如此。喏,看那边的黄牛。”
      村民朝旁边一指,嘉龙看见了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被士兵们拉过来做炊。快打仗了,士兵们自然要吃顿肉锅。沸水在铁锅里扑哧冒泡,屠刀在旁边磨得霍霍响,那母牛一直在拽人的衣袖,好像故意要把屠刀往自己身上引;屠刀声里它朝小牛“哞哞”叫,好像在叫小牛快跑。牛肉锅煮好了,两头牛都未幸免,因为打仗的兵很多,谁都得端一碗。吃着肉,士兵们也把嘉龙遇见的事当玩笑话讲,三言两语猜测那妇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嘉龙笑不出来。他没办法说尽这玩笑话背后的千言万语,只能于夜晚借简短的家书描述心里那份沉重和复杂。
      “致晓梅与美术老师:最近过的苦闷,也不知何时回去,家里近日如何?”
      过了一段日子,嘉龙收到了晓梅来信。晓梅那信很明显是在产院值班的间隙写的,字迹格外匆忙。她说了自己在产院当护士的事,也说了濠镜归来,最后还说老王和美术老师正在闹“感情上的矛盾”。
      家书带来了一些宽慰,一日一日,剿红匪依旧有条不紊进行着,嘉龙每天照旧去挨家挨户征粮,直到发生“兵暴”。从“一二八”起,欠债累累的南京政府便无力担负军事支出。打仗的士兵一分军晌都领不到,修筑防御工事的工人也没有酬劳,而后勤武器等开销更是全靠借债。被政府的财务亏空压迫,卖命的士兵们终于不得不爆发以寻求谋生的出路。
      “国民政府还钱,还我们的卖命钱!”
      爆发汇集,最后变成了“兵暴”。几个师团的士兵们揭竿而起,抄起枪杆子在营地要账,甚至还把当下民国政府管军晌的财政部长连名带姓喊出来了。
      “狗日的王扒皮还钱!还我们的卖命钱!”
      当听到王司令被骂作“王扒皮”,嘉龙起先觉得滑稽,而后又觉得自己和老王可怜。他可怜,是因为他确实被欠了好些“卖命钱”,而且还要在其余可怜人身上“榨肉”;而老王可怜,在于他虽不是欠士兵们钱的人,但还得想方设法还士兵们“卖命钱”。嘉龙不知老王为何成了那狗日的财政部长,也不知其为何他要承担那狗日的军晌亏空,但是他着实为“狗日的王扒皮”担心。
      老王哪来那么多钱给别人呢?然而老王可怜,谁不可怜?这些兵不可怜吗,这些住在山洞里的人不可怜吗,这些个凹糟的世界不可怜吗?
      “兵暴”愈演愈烈,嘉龙感受到了一种自相矛盾的毁灭,然而这种毁灭并非他独有,倒是这个时代中国人普遍在经历的。一天一天,“大围剿”继续,但嘉龙见好些师团都从江西撤出去了,而他所在的师团也多了好些窃窃私语。
      “南京政府无法抑制江西兵暴,遂将这些师团紧急撤回,而后换了新的主力上去。”
      士兵们猜测,纷纷对“中国人打中国人,老百姓榨老百姓”的荒唐疲倦,而这令嘉龙想起了昔日和张小顺的对峙。
      “这是错的,我们不该在老百姓身上榨“肉”吃,中国人也不该打中国人。都别打了,兵暴吧,大家都是苦命人,咋能把枪杆子往对方头上指呢!走,回南京找王扒皮要账去!”
      “对,都别打了!回南京要钱去!要我们的卖命钱!”
      底层接二连三兵暴,这阻碍了“大围剿”,也给这些士兵引来了杀身之祸。他们被扣上了“临阵脱逃”和“与红匪勾结”的罪名,严重者甚至要被拉到野地去吃枪子。在经过一番处决后,好些人确实不喊了,但其他愤怒的声音还是在回响。“兵暴”的骂声又出来了,嘉龙也动摇了。他倒不是想要钱,只是单纯地想要停打这荒谬的仗,而这“兵暴”给了他一个绝佳的返家机会。
      “老王,先原谅我骂你句狗日的,此后我绝对孝顺你……”
      嘉龙在心里默默忏悔,而后当天晚上就抄起枪冲到那兵暴的队伍里朝着天大骂:
      “王扒皮,狗日的还钱!”
      走一路,喊一路,嘉龙也加入了“兵暴”的队伍。“兵暴”,那是对党国的不敬,对蒋中正的不敬,搞不好还会被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然而嘉龙到底是聪明,他知道前两者不能骂,但同一件事要是换个说法就完全不同了。
      “这狗日的王扒皮真不是人!蒋先生是大善人,是民族英雄,就这狗日的把党国的名誉都败坏了。咱都是忠心人,都相信党国和蒋先生,如今也不图别的,就想去他那里讨个公道。我们的卖命钱肯定都被这厮贪了!”
      如此喊了,所有人都觉得嘉龙忠心,毕竟他不但没有怪罪党国,还潜移默化用口号为党国找了一个替罪羊。底下的人觉得嘉龙在替他们要钱,上头的人对这类人又喜闻乐见,所以两头讨好的嘉龙很快就被委任成了“讨账的士兵代表”,虽然对于“讨账”还暂时没个思路,但好歹能回家了。在众人赞同下,嘉龙屁股一拍就从江西跑回了南京,当然到南京后,嘉龙就再也不喊“狗日的王扒皮”了。他失魂落魄回家,提着那破烂的行军家当一路走,走到熟悉的金陵女大门口,弯弯绕绕左转右拐,最后见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家,也听见了王司令的声音。
      “哎,这个床铺厚实一点,有我拿来的驼毛毡——对,就那边——”
      这家是新搬的,里面要宽敞很多,定有他好好休息的地方。然而杵在大门口,嘉龙却又胆怯,因为他现在还身负着“讨账”的重任,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王司令。他在门前来来回回踱步,而后又听见了晓梅的声音。
      “今天采血结果出来了,我偷看了亲子比对的报告,确实有亲生父女关系。”
      亲生父女关系?嘉龙疑惑,而后又听见了濠镜的声音。
      “唉,那这娘俩就真成祸害了,搞不好会引发外交问题。这又不是老王的女人和孩子——”
      濠镜声音没那么清晰,嘉龙听岔成了“老王的女人和孩子是一种了不得的祸害”,瞬时吓得浑身一哆嗦。他还没理清楚思路,王司令的声音又从院里传出来了。
      “这娘俩被赶出来了,此后哪去?”
      王司令声音清楚,画匠说话声音不大。嘉龙听得断断续续,半猜半听,听成了“老王派兵强征了鼓楼医院,因为他想要谋杀那一对母女以维护自己的名誉”。
      “我怀疑伊万诺夫都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他现在被关押在一间单独的精神病房里,苏军可能把他欺瞒了。再者,小豆子的妈妈不信任我们,也拒绝见伊万诺夫,总觉得她们要被谋杀,天天要走……”
      晓梅的声音清脆真切,嘉龙听清楚了——小豆子应该是个娃娃,现在她的妈妈对老王的谋杀恶意明了,所以对全家都报以高度警戒。
      天啊,小豆子是老王的私生子,指不定就是四川搞出来的!
      这些时日老王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变成了一个如此恶毒的人?难道他之前一直在做伪装,直到如今才释放了天性?联想到之前晓梅在信里未曾详细说的“感情矛盾”,嘉龙心里朦胧还原出了一个恶毒的真相。
      解释通了,晓梅说的“感情矛盾”,现在全解释通了!
      门没关死,嘉龙推开一把冲进去,见院子零零碎碎都是产妇用的家当,而那王司令手里拿着一个温过牛奶的奶壶,显然是刚从外头新买的。
      “老王,我们家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孩子?”
      嘉龙的猜测被印证了,而全家见嘉龙都颇为意外,尤其王司令。
      “嘉龙,你不是去江西了吗?”
      “你甭管我为啥回来,先说家里是不是多了一个孩子!”
      “是呀,你咋知道?暂时就住里屋,我还想着回来时给你一个惊喜呢。”王司令把婴儿壶外边的水擦干净,而后大笑,“我恰要给她送牛奶,一起去看看?”
      “事到如今,你还能笑得出来?”
      王司令一脸莫名其妙,而嘉龙气得发颤,最后一个飞脚朝王司令猛踹过去,把画匠、濠镜、晓梅吓了一大跳。
      “老王,你这狗日的可太不是东西了!我还担心你这担心你那,结果你一个人在四川乱玩女人,亏我先前还担心你,情谊真真都错付了——!”
      王司令挨了嘉龙结结实实的一顿踹,要不是濠镜挡得及时,下一秒这拳头估计就要盖脸上了。王司令龇牙咧嘴拿着那奶壶跳蹦子,而后腾出一只手赏了王嘉龙一记烧脖子。
      “胡说八道,我在四川乱搞什么女人,那压根不是我孩子!”
      “那孩子不是你的?”
      “废话,当然不是我的!是我的我还能进得了这家门?”
      嘉龙更加震惊了,而话一出,画匠当即就笑出声。他笑得太乐,以至于不得不转过身去掩饰下自己幸灾乐祸的神情,而王司令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再扇嘉龙一记烧脖子。
      “哎,王嘉龙,我在你心目中怎么形象这么恶劣?你咋不怀疑美术老师呢,指不定是他乱搞出来的孩子呢!”
      “怎么可能是美术老师?他一看就像好人,老王你一看就不像好人!”
      “你真逆子,老子不像好人当年还烧饭给你吃——站住!给老子站住!”
      王司令把奶壶一把塞给晓梅,抄起鞋底子就要去打嘉龙,而嘉龙抱着头就往旁边跑。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个人的火热劲依旧没有变,碰面依旧像炮捻子对炮捻子,噼里啪啦,鸡飞狗跳,像要把一切都闹得不安生。晓梅叹气,转头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女人扶着墙靠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手里抱着襁褓,警戒地看着嘉龙。
      “有兵追过来了?如果是这样……”
      “没有,是我当兵的哥哥!嘉龙,别和老王打闹了,你过来一下,这位是小豆子的妈妈春燕女士,你可以叫她燕子姐——”
      晓梅一边说着,一边硬把嘉龙拽过来介绍。嘉龙挠着脑袋应和几声,而后瞥到了那婴儿的脸——那婴儿长了一头黑卷发,高鼻深目灰蓝眼,一看就不是和中国人生的。
      这是谁的孩子,怎么在老王这?
      “这些时日多加打扰,如今又多一人,肯定是没有我们地方住的。请允许我今日辞别。”
      “这有什么打扰的?你都没出月子,四处跑把身体跑跨了。”
      听闻春燕要走,王司令走向前来一把拦住,而春燕却抱着孩子退后一步。
      “总有出路的。小豆子没有爸爸,我独自养她。”
      “自然,养是能养大,就看怎么养了。某一天,她会变得和你一样吗?”王司令一如既往和善热情,“你们今天可以走,但是在此之前先同单独我聊几句。”
      和当年接那一袋银元一样,如今的春燕也没有犹豫,她抱着襁褓随王司令去了偏房。进房,王司令锁上门,光透过门的格子映照在他轮廓,叫黑暗吞没他面庞。
      “如今我是王一刀,你是我的女儿。孩子生我这,如今说走就走?你记得我吗?奉天的王参议?”
      “记得,你饶了我一命,我欠你人情。”
      “确实,你欠我人情,所以你现在应该还我了。你怎么和伊万诺夫勾搭上的?在你发觉自己怀孕的时候,是哪来的胆子把这孩子生下来?你生这孩子,是想靠着她荣华富贵,还是说你想逼迫伊万诺夫什么?”
      王司令一步一步逼近春燕,他把手按在她肩膀上,这叫春燕显露了金猫的兽相。春燕想凶狠起来,然而她颤抖了几下肩膀,终究显露出孱弱与无力。
      “我没有目的。”
      “你在撒谎,因为你分明带着目的!然而在女儿出生后,你天然的母性又叫你后悔了——你后悔把亲生骨肉当作攀登工具,纵使狠心,你依旧无法割舍对女儿的感情。为了女儿你可以背离政治立场,你甚至不打算见伊万诺夫。自私的利益,无私的母亲,这真是一个矛盾的故事。但你终究是可怜,因为你压根没有筹码换取自己女儿的自由!”
      隐藏的秘密被戳穿。春燕咬着牙,她真想逃脱一切带着小豆子冲出去,但又不得不和王司令目光对视,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这孩子可不是什么街边的阿猫阿狗,沙皇的公主,真了不得啊。如果你们娘俩引起当下苏联与南京政府恶交,那就是国家罪人。如果你今天敢出这院子一步,我就叫你抱着孩子蹲大牢。”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见伊万诺夫,把孩子给我。”
      春燕僵住了,她绝望地盯着王司令,而王司令把手伸出来。春燕颤抖,把襁褓交了过去。王司令抱过来,小豆子醒了,她眨巴着长睫毛咂嘴笑。对话到此为止,门打开了。王司令笑吟吟抱着小豆子出来,而春燕拖沓着步子跟在后面、濠镜走过来朝王司令飞了个眼色,晓梅什么都不清楚,春燕对晓梅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而后看着王司令给小豆子喂牛奶。
      “王先生,把小豆子还给我吧……”
      春燕的语气近乎卑微祈求,而王司令似乎不为所动,这场景让嘉龙莫名想到了当时在山洞里见的那一对母女,还有屠刀下的母牛和小牛。
      “你休息休息吧,谁照顾孩子都一样。”
      王司令的话让嘉龙感觉不自在。
      “是啊,先交由我们照顾吧,如今难道还不信任?”
      濠镜的话也让嘉龙感觉不自在。
      嘉龙不会像濠镜那般耍周密的心思,所以他没有取得那么多世俗的出息,也总是不让人省心,但他就是会被一种天生的情感共鸣推着走。至少在那一刻,嘉龙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有人要把小豆子从春燕手里抢走了。
      “老王,你这像什么事?”嘉龙皱眉头,走过去把孩子硬抱过来交给春燕,“你刚才那样叫我浑身不舒服!”
      “王嘉龙,你今天真怪事了,我还没问你为啥回来呢。我好像听闻江西前线那边兵暴了,你该不是因为这个回来的吧?”
      “嗨呀,烦死了!好端端问这个干什么?回来就回来了!”
      嘉龙想到了那句“狗日的王扒皮还钱”,一时不知怎么交代,只能生硬打断。大人各怀心思撒谎,但小豆子啥都不管。她无忧无虑地真诚,所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高兴就咯咯笑,不高兴就哭闹。被妈妈舒舒服服抱着,小豆子两只小手扶奶瓶,于是“吨吨吨”的,一瓶牛奶又没了。
      这个讨厌的谎骗世界,要是也有喝牛奶那么畅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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