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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降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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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这少年留在了见空山,却没有留在身边。
当日说的话,不过是恐吓他。
眼下局势乱泱泱一片,她怎么可能还自找麻烦将一个不安定的因素留在身边。
鬼度叛乱初平,百越门中许多事宜她都不熟悉,中原仙家又虎视眈眈,起初几年她简直是心力憔悴。
待一切步入正轨时,她才慢慢松懈下来。闲暇时,忽有一日,想起来该是挑个合适的人帮她处理闲杂事项。
待门下负责此事的人将筛选出来的人领到她面前时,她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唔,模样生得不错。步重歌点点头,道:“就他吧。”
她唤他上前,将案上那一堆小折子都搬走。其实将仙家的威胁清除后,她这个百越门门主没甚么大事要做,不过是见空山里头的百姓有时会起纷争,久辩不下的,都写成状子送到她跟前,请她定夺。
大事小事都有,但是大多都是些琐碎事。譬如隔壁老张借了老王家半斗米,老王家教他还三斗回来。又譬如,杨三家的娃儿不听话,老子郁闷又伤心,告到步重歌这处来,说他家娃儿最听步重歌的话,要请步重歌教训教训他家娃儿。
鸡毛蒜皮的事多了,步重歌觉得事事亲力亲为不是个好法子。于是,就想请人代她批理这些状子。
那人弯腰,将这堆小折子抱起来。
步重歌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案,道:“日后,你就坐在那处,处理这些状子。拟好后拿给我看看。”头几日,她先得看看这招来的帮手到底能不能理得清事。
几日下来,她对他还算满意。于是便道:“日后不必事事给我过目,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时再来问我。”
那少年颔首。
步重歌看了眼他,少年的性子十分安静,前几日同她说话时,也是小心翼翼,说完后,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会责备他做得不好。待她点了点头时,他才明显舒了一大口气。
步重歌想,他日后就要留在她这处,她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若是成日里唤他为“你”、“小郎君”好像有些不大礼貌,于是她问:“你叫甚么名字?”
少年怔愣了一下,轻声说:“我没有名字。”
步重歌将他认真打量了一番,少年在她面前低眉顺目,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在看他,脸上热得发红。
步重歌越瞧越觉得他熟悉,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条红绳,才想起了些甚么,她叫他抬起头来。
少年缓缓抬头,乌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她。
果然。
步重歌心下了然。他穿着身墨绿色的圆领袍,头发束起,收拾得干干净净,全然不见当时在地牢里的狼狈感。
步重歌问:“你可还记得你爹娘叫甚么名字?”
少年摇了摇头。
步重歌心中叹一口气,道:“你若愿意,唤你作步衡如何?”
“好。”少年极为欢喜,眼睛亮亮的,“谢谢姐姐。”他脸上神情少有的鲜活,可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克制下来,胆怯地垂下眼。他记得,当日他唤她作姐姐,她好像很不高兴。
步重歌窥破了他的心思,倒也没说话。
他跟在她身边,日日帮忙处理折子。后来,不知甚么时候,步重歌发现她的案前每日会多一捧花。
日子久了,风言风语开始传出来。他们不敢当着步重歌的面说,只敢在背后悄悄说。说步衡是门主养在身边的男.宠。
有一回,步重歌与步衡一道在山中闲逛,正好撞上这场面。
有两人凑在一处,絮絮叨叨说小话。
“你猜门主何时会纳了步衡?”
那人摇了摇头:“我倒没看出门主对他有意思,反而是步衡一门心思要爬.床。”
“啊?”
“你不知道?步衡天天给门主送花。”
“啊?”
“啊!”两人齐声尖叫。
步重歌一脚一个,将他俩踹下池子。
他们在水中扑腾站起身,见了来人,神色尴尬,惶恐不安:“门主。”
“再这么闲,每天去给我砍柴。”
两人唯唯诺诺,不敢言。
步重歌与步衡过了小桥,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似来时那般和洽。
步重歌觉得有些尴尬,但她更怕步衡会因此事跑路,她知他脸皮薄,若是他因这些闲言碎语撂担子不干了,她要再招一个助手,还需费些时日。更何况,她觉得,步衡她用着十分合意。
于是她说:“那些闲言碎语你莫要理会。”她知道他的小心翼翼,也理解他的极力讨好。他是怕她若厌弃他了,他又会过回从前的黑暗日子。
步重歌说:“过些时日,你与我一道出山,去洛城一趟。”薛宏元来信,邀她前去参加洛城盛会。中原与百越门刚签下和平之约,她若不去,便是拂人面子。
她让步衡跟着他一道去,一是他办事周到,二是他模样生得这般好,带出去是给她长脸面的。
洛城盛会那日,她在台上与仙家宗主寒暄,刚开始还会敷衍一阵,只是,有些人说话太难听了些,她听不惯,又不便驳斥。只得一杯一杯饮酒。
步衡见她一直喝酒,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姐姐,喝酒伤身,你今日少饮些罢。”
步重歌侧头,盯着他。他的眸子在太阳照射下,泛着一层奇异的金色。步重歌看得有几分怔神,问:“你的眼睛,我记得是黑色的,何时成了黄金色?”
少年经不起撩拨,脸又红了。他看着步重歌微醺的面庞,又胆大几分:“姐姐喜欢么?”
步重歌笑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喝酒。
目光猝不及防和对面案前冷冰冰的视线对上,步重歌刹那慌乱,不慎将酒杯打翻。
酒渍污了裙裳,步衡先她一步将翻到的酒杯扶起来,又道:“姐姐去换件衣裳罢。”
步重歌离席,步衡跟着一道离开。
洛城夏日炎炎,知了聒噪,叫得人心烦意乱。步重歌喝多了酒,换了裙裳后,索性躺在窗畔的床榻上,小睡一阵。
忽然,她觉得脸上痒痒的,是那种有浮在空中的绵绵丝线拂过脸颊的感觉。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脸,并没有小飞虫。
她睁开眼,半撑起身,看见窗边站着个人。
步重歌眯缝着眼,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是谁。
周遭一切都在摇晃,不真切,看得不真切,如水中月,似镜里花。一眨眼,那人消失不见,
她好像置身一场幻境之中。
步衡跪坐在榻前,拿小扇子替她扇风。
步重歌捧住他的脸。
她在努力思考,从她初见他,到现在,好像这些事情在很久前都发生过。
“姐姐。”步衡盯着她,黄金瞳孔里透着一股灼热。
步重歌想要收回手,他却按住了她的手腕,侧过脸,亲吻她的掌心。
步重歌的肌肤像是被火烫了一下。
不,有些是不一样的。
步衡慢慢站起身,寸寸欺身上前。
步重歌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她曾与人这般亲密过,是谁?她睁着迷茫的眼,迟缓出声:“凌栖风?”
记忆崩解,一道裂缝清晰可见。混乱中,步重歌抓住些甚么东西,见空山的水牢,昆吾岛的剑阵,还有萧烈的眼睛…… 有人说,十五日,若十五日她未回来,他会去寻她。
那现在又是甚么。
她盯着面前人的眼睛。
步衡目光贪恋,他渴求着她的回应。在他窥见过的记忆里,她与凌栖风就是这样的。
步重歌扶住他的肩,她跨坐在他腰腹。
纵使步衡现在心思再如何深沉,也有一瞬失了心跳。
“姐姐。”他呢喃喊出声。
步重歌摸住他的脖颈,步衡呼吸骤然急促。
就在这一瞬,步重歌将膝盖狠狠顶在他腰腹之上,双手用力。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步衡在背后捣鬼。西塞降神仪式,是专门用来设计压制她的。当年鬼度叛乱,教她以身压制的那邪祟便是鬼度召来的关外大妖。
步衡是哪门子的禁.脔,他分明是鬼度的儿子。从他剥离她的灵体,到如今西塞布局,他就是要完成他老子的“未竟之志”,重新将那关外大妖召出。
藏得可真深。
若非西塞一事,她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步衡非但未反抗,反而抱住她。他知道步重歌在渐渐清醒,可是他不愿她挣脱开。像一个小孩儿抱着心爱的玩具不肯撒手,他卑微又疯狂:“姐姐,你别不要我,你说过,我是你的奴.隶。”
步重歌被两股意识拉扯着,在清醒与混沌间挣扎。
就算此刻她将步衡掐死,也并不能从幻境中脱身。他并不是实体。
她撑起身,一手扯住他脖子上挂着的骨哨,讥诮笑道:“这玩意儿,不过是我当时随手用来诓你的。你还真把它当宝贝?”言罢,她将它扯断,随手扔向窗外。
步衡瞳孔骤缩。
他构造的幻境与他的情绪密切相关,此刻,他情绪濒近崩溃,幻境开始摇摇欲坠。
步重歌听见了洞窟如鬼泣的风啸,甚至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崖壁。
天色半明半暗,她从腰侧摸出了临走前凌栖风递给她的那张符咒,她的术法虽被压制,但凌栖风的引雷符并不会受任何干扰。
她两指夹住纸符,口中念咒:“吾行之将,六甲之兵,斩断百邪,驱灭万精!”
刹时间,两处的天色混合在一处,风云暗涌,雷电交击。
步重歌将符纸重重拍在步衡胸前。
巨大的蛇形雕像开始崩塌。
见空山,藏匿在背后的步衡遭受重创,口中鲜血淋林。
他朝步重歌伸出手,却听见步重歌对他说:“好好在见空山躲着,等这里的一切事了,我回来要你的命。”
步衡甚么都没说,看住她。
“好啊,姐姐,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