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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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喜！
为这一天，他等了九百一十三年！
雪落深山，翻云崖上，天雷滚滚。
陆习玉身裹数万条金色雷霆，浮于山壑百川之上，面容无温无寒，仿佛天地万物皆入不得他眼。
九九雷劫已过，广袖中露出半截发白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指尖掐出清尘决，整理好周身微皱的墨青长衫，沉下了心来，轻轻捋了捋袍领。
他缓缓掀开眼皮，微扬下颌，浅色薄唇中吐出最后一口浊气，面色逐渐缓和，方才摇摇欲坠之感消失不见，此时此刻已恢复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同神祇。
不，他现在，已经是了。
终于仙身大乘，从此不死不灭。
左印之在翻云崖不知跪了多久，霜雪染白了头，他仰望上方雷光，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云端的那人。
被抛弃的恐惧感蔓延全身，左印之不知所措，抑制不住双手颤抖。
慌张之下，追着陆习玉的方向膝行数尺，地上积雪被他单薄的衣摆拖出长痕，浸湿了膝盖。
立时被陆习玉的眼神呵斥住。
左印之浑身一凛，不敢再往前半步。
面前已是万丈海渊。
“师父！师父......”原谅徒儿妄言。
昨日脱口而出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语，言犹在耳。左印之当时有多豁出去，现在就多像个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缩头乌龟。
陆习玉垂眼，目光烙在他身上，并不应这徒弟。只将一支刻着法旨的剑簪掷出，流光一转，落在左印之膝上。
周围藏在不远处的偏门宵小看到后顿时目露凶光，贪婪之心蠢蠢欲动，只待时机杀人夺宝。
雪地上跪着的左印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凌冽的寒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可再拖师父的后腿。
师父生他的气了，师父都不肯与他说话。
左印之静默几息，似是卸尽了所有气力。
这支无名宝物一直跟着师父，里面记录着他师父所有的心血，师父从未给它起名，意在它属于天地。他知道于师父而言，此物何等重要，如今传承给了他，他不想令师父失望。
左印之紧握剑簪，如同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徒儿今日穿了师父喜欢的衣裳，师父没有多看几眼。
跪着的人眼泪大颗落下，挞湿了霞色衣襟，眼睫颤动着，结了白霜，连指甲都嵌入了掌心，只为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徒儿，谨遵师命。”
左印之恭恭敬敬，一字一顿。
遥遥相望，重重叩首！
再抬头，一双通红的眼，噙满苦泪，他哽咽道：“求师父，求师父莫要除我记忆！”
生怕师父出手太快，他又急急喊道：“恭贺师父得偿所愿！徒儿不在您身边的日子，您万要保重！徒儿是真心为师父开心，但求师父留我记忆！徒儿孑然一身，求您留徒儿一丝念想！待徒儿正果之日好去寻您，徒儿不想忘了您！师父！师父！”
再一叩首，双目通红，声声泣血。
就连远处埋伏的一干人等听了，都不禁叹息。
这后生倒是难得赤子心，有个成神成仙的师父，又身怀重宝传承。
可惜他师父飞升后定是要抹杀与亲人之间羁绊的，不然岂非乱了天道章法。
只待陆习玉离开，留下左印之一个记忆缺损的小辈之后再动手，宝物必能手到擒来！
恶人们心里算盘打的啪啪响。
殊不知，修成仙身后的神识已能覆盖此间全界，陆习玉只当没看见角落里的蝼蚁们。
他只瞧着下方徒弟——一身霞色，难辨雌雄，像极了皑雪寒巅里的艳鬼。
嗯，他养的，是好看。
千山暮雪，天色渐暗。
天上神仙负手踏云，携风而下。
一道墨青色悬空停在徒弟面前，足不沾雪。
只见神仙翻手覆云，裹了浅色蜃梦术的雪花，刹那间撒落方圆千万里。
山川之外，众人昏昏沉沉便睡倒大片。是以清除今日异象，还有他师徒俩的足迹。
左印之还是懵的，他不知道陆习玉在干什么，紧绷着神经，依旧死死盯着陆习玉的脸，生怕下一秒生出什么变故来。
“师父。”左印之万般不舍。
“住口！”陆习玉冷言相对。
陆习玉抬起剑指，抵住左印之的眉心轮，直接打入一道金色禁制。
左印之恍然，本以为自己也会像周围那些人一样昏过去，却惊然没有。
他抚着眼前人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向上摸索到那截冰凉的手腕，犹犹豫豫地试探着，轻轻侧过脸，贴着面前的剑指蹭了蹭，言语中满是委屈：“师父...师父，我不想忘了您。”
轻飘飘的一句话混着哭腔鼻音又哑又闷，生锈了似的。
在打入禁制的前一刻，左印之便偷偷捏碎了早已准备好的引魂珠，生生剥裂出一丝裹挟着他从小到大的记忆——天魂，躲入丹田深处。
直到天魂笼罩一层薄光后渐渐隐去，他才松了一口气。这种损兵折将的办法，极少人用，可抵挡搜魂除忆之法。
只要躲过这会儿，只要师父不细查，只要他能记得师父......
左印之知道，没了天魂等于没了一半的自己，但求他运气不要太差，别变成傻的就行。
再不济，至少...以后...若有见面的机会...他能认得师父...就好......
左印之太了解他师父了，师父是一定要成仙的，凡是阻挡师父大道的障碍，全要清理干净。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师父，师父。
徒儿好疼啊。
看着可怜猫儿似的徒弟，陆习玉发觉似乎哪里不对劲。
他突然俯身，靠近左印之，张开手掌狠狠扳住左印之的脸对着自己，一番审视下，左右都未发现什么端倪。
陆习玉不解，为何封住记忆后，徒弟还如此称呼？
可是哪里出了错？
陆习玉离得太近了，有几缕赤金长发划过左印之的脸颊，近的能感觉到呼吸。
左印之憋得脸颊通红：“师...父......”
只是这样而已，心却在颤动，连疼痛都忽略一瞬。
师父身上的味道，令他昏了头！
控制不住想唤师父...师父......
糟了！糊涂！
一不留神，差点露馅。
左印之疼的大汗，浑身冰冷，面上因忍痛而变得通红。
他眼睛红肿，咧开唇齿又哭又笑，呼吸又急又短，紧紧攥着面前人的手腕发抖，身上重量几乎都挂在陆习玉手腕上，强行控制着似要裂开似的脑袋，好一会儿，神志才清明些。
左印之颤颤巍巍道：“痛，你...何人？伤我！”
剥魂，疼啊！
若比起忘记您，这算什么！
左印之终于忍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痛感，手背青筋泛起，紧紧攥住陆习玉。
他借了力，猛地起身，还未站稳，眼前一抹黑，整个人直接栽进了陆习玉怀里。
陆习玉叹气：“真是......”
徒弟从小就在他身边撒娇求抱，陆习玉早已习惯，他下意识的护住徒弟，没让徒弟摔进雪里。
怀里的徒弟浑身发抖，唇色殷红，或许是冻得。
陆习玉抽出另一只手，摘下徒弟头顶的几瓣雪花，扶正他发间竹簪坠子，又将他额前的乱发捋至耳后。
这小家伙向来难缠，今日意料之外，竟没怎么闹腾。
寒风阵阵，陆习玉半搂着左印之，撩起霞色与墨青衣衫纠缠在一起，消失在茫茫皑雪中。
*
传说——
上古时期，陆习玉千岁未到，便飞升成仙。
后来才发现——这云霄之上，只有他自己。
他一人造天宫，招仙官，守三界，忙忙忙。
*
传说——
玉阎君修行时，曾经有个徒弟，名为左印之。
他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终是没能修成正果。
百年后，寿终正寝，死在了翻云崖的大雪中。
后来，左印之历经千生万世，在时间长河的冲洗下，被他藏起来的天魂记忆也越来越淡......
*
在这千秋万代，人鬼循环，仙神更迭之中，不论是左印之的百岁，还是陆习玉苦修那九百年，都只是天上一缕风，海下的一滴墨罢了......
一席玉，一方印，归期未有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