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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千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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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清贫,实在太清贫了。
除了闭关的几日,何遇日日需得寅时起塌念书打坐,卯时砍柴生火喂鸡喂鸭,辰时早斋上桌后依依敲门请膳,巳时后就跟着师父师叔同门们一起修心练气活动活动手脚,戌时准点打坐休憩。
刚开始时,何遇顶不住饿,还晕过两回,到现在慢慢辟谷成为日常,倒也不觉得体虚。
不知是这方壶山风水好还是当真为神仙居住的地方,滴水不进,颗米未食,反而让人每日自觉精力充沛还长高了不少。
何遇每每望着方壶山晚上近在咫尺的圆月,心中都一阵无语,罢了,总也是有一些好处的,这也不算亏。
望着这个半年前才被师父他老人家接回山中的小芜华,何遇又是一阵头痛,她可真是磨人。
大概何遇看着比较好玩罢,长得白白净净,身子骨也不羸弱,高高的个头每次讨好又微微弯着时,可能会让芜华心中大为满足。
何遇想着想着又摇摇头,虽然现在扫撒砍柴已不用他来做了,可成年对着山头空屋,再外加对他好奇心十分强烈的芜华,何遇很是郁闷,索性前几日像往常一样疾步飞奔到了山腰处的千山寺。
当他稳稳坐在千山寺内一棵高大的木棉树上时,殊不知,被在山林灌木中寻草药的宛童瞧见了,回头就告诉了正急切寻找何遇的芜华。
当时的情况据说是这样的,宛童回山顶后,撞见了正东张西望的芜华,便一脸的兴奋:“我今儿看见了一道白光,咻!一下就从山顶掠过,眼看直直落到了千山寺。何遇师兄实在太厉害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他这样的境界呀!”
这番话自然传到了芜华他爹,也就是何遇他师父老人家的耳里,然后没等看清楚千山寺里那一抹银白色身影时,便被自家师父提着后领给拎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
要知道,方壶山温氏还有个规矩,名下弟子未满二十,不可轻易使用自家功法下山去,避免年少轻狂惹是生非还是什么的,须得过了二十,传授过温氏《尘论咒》才可,否则,就只能用两条腿一步一步走下去。
何遇看着天上皎皎白月,思绪早已飞到不知何处去了,总算送走了芜华,心下一时感慨,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在山上待了六年,山下的一切像是变了样,只跟着师兄师弟们下山采买过几样物件,便已让他心生向往,连今天下执掌人是谁,各方势力诸侯为哪几人,他都差不多清楚了一些,想着日后下了山,可不能两眼一抹黑,闹出丑事。
再一转头望望四周,除了几声虫鸟叫,这夜却静的出奇。
何遇心中升起一番心思,略一犹豫,便进屋把被子枕头摞起一座脆弱的人形,轻手轻脚关上木门,掌心发力,催动经络,木门便轻轻合上不见一丝缝隙。
看一切妥当,何遇起步提力运行一周后,整个人轻盈敏捷,一溜烟就朝山下去,即刻便不见了踪影。
久久无声的居所旁,能听到轻微的一声叹息:“罢了,他总会明白。”
······
同样寂静的四周,略有淡淡梵香隐动,只点了一豆烛光的木舍里,映着一颗圆亮的脑袋。脑袋的主人盘腿而坐,双手合十,拇指上挂着一串木浮珠,淡淡的眉宇间一派祥和,衬着中心一点微小的红色朱砂痣,很是显眼,直挺的鼻梁下,形状好看的薄唇默念着什么。
良久,微瞌的眼睑微微张开,他停止默念,抿唇一笑:“君子不宜暗中窥视,贫僧也无甚好看,施主,今日看的时间怕是长了些。”
光圆脑袋上方响起一声轻笑,梁上君子何遇施施然飘下了地,对着身穿袈裟袍的这位好看和尚施了一礼:“镜心师父,几日不见,您还是这般无趣呀。”
镜心不置可否,摇摇头:“施主,你每每触犯门规受罚思过,也要下山来瞧我这一糟和尚,实在罪过。”
说着便想竖手念声南无阿弥陀佛。
何遇赶紧上前轻按下镜心的素手,头痛不已。
这和尚,明明也比他大不了几岁,说话办事却都像迟暮老儿一样,扫洒个庭院都要看着落叶感悟好一阵万物轮回之道,若真突然悟到了什么,立时便要就地打坐,怎么叫都不会起。
何遇可不想这几日受的罚白担了,就当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镜心时,只见这和尚却像被烫到一样往后一缩,避开些距离,双手掌心合十看着何遇,狭长的眼睛里似有深渊般:“施主,何必执着,你现今身在方壶,已是大福,为何还对世事如此沉溺。”
何遇手举在半空,状似无意般左右看了看,收回手缕了一下垂在肩膀的乌发,不理睬镜心,直直走向木床倒下去,镜心侧身一闪,便下榻立在一旁。
别说,这和尚老神在在,经常躲着何遇却像是练就了什么诡异步法一样。
何遇挑起一边长眉,偷眼看向立在一旁的镜心,好似芜华上身,无赖道:“我不管,反正你今日要是不说你剃度出家之前的事,我今晚可就不走了,被人知道清冷脱俗的镜心师父,半夜屋子里藏了个男......呜呜...呜...”
不等何遇说完,镜心立刻上前来捂住何遇的嘴,手心触及一片温热的柔软时,他急忙松开手掌,嘴里低念几句阿弥陀佛,便神色如常的走向屋内烛光旁。
在刻着莲花暗纹的木椅上坐下去后,叹了声气:“罢了罢了,念在你时常为贫僧受罚的罪过上,就与你讲讲,但是,你不可妄言。”
何遇听后便笑眯眯的仰起身子,一脸的愿闻其详。
话说这镜心师父,十六岁便入了千山寺,当时苦行僧般徒步一月才走到了方壶山脚下,华贵衣衫上满是风尘,一双厚靴底子磨得深浅不一,只一张清秀的脸庞干净如玉。
方壶山上从没有主动来过这么气质出尘的人,恰巧就被正和大师兄温妥下山采买的何遇瞧见了,啧啧几声称奇,一步三回头,“这么穷的地方居然还有人来,脑子坏了吗?”
收到的则是大师兄的一记飞刀眼。
何遇撇撇嘴角,现在的这些少年呀,就是爱装深沉,镜心也就罢了,没多大的师兄温妥也是如此,整日的神情肃穆,不苟言笑一副小大人模样,每每看得何遇心里直犯乐,就总也忍不住去逗弄一番,好让他们端庄的形象一丝丝破裂,露出内里白花花的肉才好。
是以,温妥镜心这两人都拿他没办法,每每只能干瞪眼。
看着烛光下的光头和尚身姿挺拔,就算是坐着,也是端端正正,双手捻着一串佛珠缓缓转动,眼神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轻启双唇,慢慢诉说起那些像是不属于自己的前尘往事。
何遇靠着软软的、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渐渐眼神开始飘忽起来,恍惚中,他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寂静肃穆的大殿上,一众内臣匍匐在地,一个身着华贵官服的人坐在上首,面容威严,眼中失望之色不掩。
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慢慢剪掉及腰墨发,只留得半长勉强束起,少年稚嫩又清脆的声音响起:“儿,去意已决,留下的这一半发,便是出家为僧时,方丈代为削去,儿不孝,望父莫怪。”
被称为父的人,眉头动了动闭上了眼睛,疲惫的面容仿佛苍老了很多。
殿下的少年沉沉的看了眼父亲,只一眼,便转身走向大殿门口。
良久,正待少年即将迈出大殿时,身后传来浑厚沉着的声音:“今,我儿怀镜,忤逆先辈,目无尊长,从今日起,将他逐出太渊,永不得返,若有违者,与他同罪。”
字字诛心,声声入耳,少年怀镜眼中好似晕上了淡淡一层水雾,片刻便转为清明,面上毫无半点伤怀。
一个雍容夫人含泪从殿后转出,远远看着前方少年毅然迈出了大殿,身形无半分犹豫,夫人哽咽着,喃喃道:“我的儿啊······”
郡城内大街小巷围满了人,看着一个满身华贵,俊秀无比的少年一步步走出了城门,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谁也想不通,为何从小早慧性格温和的郡王三公子,今日却这般作为,闹的与郡王决裂,自己还要出家为僧的地步。
后来城中渐渐有种说法,怀镜三公子年少成名,是个不可多得的贤能之才,早慧聪颖,隐隐有着帝王之相,将来堪当大任,然他一夜入梦,第二天醒来却要去出家,好似听闻那日梦中有神明指点,引他遁入空门,一心修行,于功名利禄为身外之物,于是就来到了方壶山。
当时的那些流言可谓是风吹火燃,一阵竟传到了南阳帝的耳中。
朝中诸臣你一言我一语,生怕惹不到圣上发怒一样,后听闻许怀镜自请为僧,现今也已去了大半年了,这才消停下来。
但太渊郡及许氏世家却每日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国君一个不对,便要拿他们其中一个开刀,毕竟,也是一个世家出来的,就算祖辈和开国皇帝并肩打过仗又如何,当年可是许氏祖辈自请归隐,只给子孙讨了几个郡王当当。
虽说南阳大帝重情重义,承诺郡王与地方王拥有一样的权势和地位,几代下来,也算相安无事,但若一个郡地突然出来一个想称帝的后代来,那便是九族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