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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方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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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何遇,是几年前那场战乱中被人领回方壶山的。
记得那时我正随着大股人流自东南而去,徒步将近三个月,整日风餐露宿的,饿死孱弱病伤的不少,但总有根无形的绳子,好似一直拉着人群行走,走到一个可以安心吃一顿饭和睡一个好觉的地方,听闻那地界是顶好的,没有战乱,也没有欺负人的大头兵,还有四季如春的气候和吃不完的瓜果。
那时我也不知何时弄得满头满脸都是污迹,用已经撕扯的不成样子的布条,哦不,应该是衣裳,擦得到处斑驳不清,连指甲缝里都是黑色,不知方向,只畏畏缩缩的跟着一众大人日夜不停的赶路,先是随着运货的船只,还不甚掉下了水,被打捞起来又裹着湿漉漉的破衣裳走了不知多久的路。
中途有人问我姓甚名,再问我家住何方,我道小名为白白,家随着人流冲散了,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问话那人一路上看了我好几眼,好似满头满脸皆是乌黑又脏兮兮的人叫白白,怎么都觉得好笑,但还是从头到脚将我扫视一遍,我也依样扫视他一遍。
嗯,二人皆是衣衫褴褛,乌漆嘛黑的一副落魄样。好似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丐,只一双眼睛甚是明亮,两人相视一笑,大概许久不曾笑过了,脸颊都有些许僵硬。
和老乞丐随口-交谈几句,他便让我跟着他走,说随他去的那个地方,比那东南地界还要好,不光有新衣裳穿,每日三顿饭都是顿顿有着落的,还能练的一身的本领,不光这些,每月还有例银领呢!
当时,身为小乞丐的我大为心动,在这样一个战火硝烟的时期,有个这样白吃白喝还能学东西又有银子拿的地方,那岂不美哉?可是后来转念一想,这样的好地方,怎的他只问我却不问别人?
那时已疑心大起,不等我悄悄疏远他,他便停住脚步,伸出食指和拇指一下捏住我湿黏又乌黑发亮的衣肩,脱离众人来到一片树丛中,只听他嘴上大声嚷嚷着:“撒尿喽,来、小子帮我看着点,别让人进来了哈!”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路同行的几个人,招呼一声便快步跟上大流。谁人管你死活,就算遇上那脏色不堪的人,也只能自求多福。
随行人中大多为破落户,说好听点是流民,难听点就是一群叫花子,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土匪地痞,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抢几个满满当当的包裹,再挑点长相秀气的女娃娃,吆五喝六像赶畜牲一样挥开人群再大摇大摆的离开。
那些被挑走的女孩,就指不定得怎么作践了,但这种打也打不过,旁观的人只能捏紧拳头,然后再默默松了。
现在轮到自己了,心中打鼓,真的后悔就这样轻易跟着个一身污渍的老乞丐来到这鸟飞虫叫的野树林。
见天色也暗了下来,我开始悄悄挪动脚步,佯装淘气去折树枝,心想等会儿说不定能拿来防身。
正使尽了吃奶的劲儿,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随之手中树枝应声而断,我迅速转身,蛮力将树枝对准了突然离近的脏臭之气。
然后······
“然后什么?”
看着对面一双渴求的大眼睛,何遇自动滤过她的问题,停下话头,抱胸好以整暇的看着这个小师妹。
师妹见他停顿,忙伸出葱白一样的双手摇晃着何遇臂膀,急切道:“师兄师兄,你说呀,然后怎么了?到底最后怎么了?!”
只见这个面色白皙,长着一对桃花眼的年轻人一笑了之:“然后呀,请听下回分解咯······”
小师妹宛若刚从故事中惊醒,见何遇这般无赖,她柳眉倒竖,极不高兴:“师兄,你这样戏耍我,我要去告诉师父,说你道他年轻时是个淫-魔老乞丐,连男孩儿都不放过的那种····”
何遇急忙上前捂住师妹的嘴,想想在自己关禁闭的时候,还是这个小师妹最疼人,会帮着自己搬柴洗衣做饭,看着她杏眼微怒,脸颊红红,何遇心痒痒的同时又总忍不住想逗逗她。
拉着师妹的小袖子,左右看看,凑近师妹软声哄道:“好妹妹,别别别,可别告诉师叔,只是我肚子呱呱叫,都申时三刻了,一粒米水未进,实在是撑不住了。”
何遇说完后便可怜巴巴的望着芜华小师妹,一直到芜华实在受不了时,才从袖嚢里拿出两个大白馒头,鄙夷的塞进何遇手中:“喏,专门给你留的,爹爹也真是的,做什么这般严厉。”
望着犹自噘嘴不满十四岁的女孩,何遇恍然间想到,自己刚来方壶山时好像也是这般岁数。
如今一眨眼六年过去了,自己却也只长了个子没长脑子,怎么偷溜下山时没顺手打晕宛童那厮,害得自己受罚悟过。
正想着,腰间一阵巨痒,“唉唉唉,芜华芜华,轻点呀,痒极了,我讲我讲·······”芜华这才拍拍白嫩的手,松开捏着何遇腰肋的软处,眉毛往上一挑示意他接着讲。
刚刚开头的故事,也就是何遇见到温师叔的第一面,就这一面,便被他拐来了方壶山,还赐名为何遇。
其实方壶山这个地方吧,还真有些来头,据说千年前曾有神仙居住,是以成年山顶处都有一圈白雾,每日阳光初乍时,便可见白雾周围霞光彩溢、光回流转,隐隐有着天上宫阙的影子,但最显眼的还是宫阙外的小桥流水和白鹤立姿,它会随着光和影缓缓挥动着翅膀,这景,甚是好看。
你要是说雷雨天又是什么景象?抱歉,何遇来了这六年,真真是一回雨天都没遇到过,但山下可就不知道什么样了。
师叔那时带何遇看过方壶山的山山水水后,便讲到,这方壶山呐,是温氏宗门祖祖辈辈守着的山头,是以这山上大部分子弟都姓温。
除了半山腰上的千山寺不归温氏管,就连这座山都可姓温,可当温师叔叫他为温何遇时,却总觉得哪里别扭,索性经常省略前一个字,直接呼其名讳,何遇也觉得这样甚好。
以上所述,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何遇游览过这地方的山山水水后,内心大为震撼,觉得自己以后生活的地方真是太合自己心意了,就算是老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能飞升成仙呢,这可真是刺激。
何遇就这样满怀希望的跟着温师叔高高兴兴的走进了山。
但,真正刺激的可在后面呢。
话说,这每日三顿饭呢?每月的例银呢?!能练得一身的本事呢?!!除了个子日渐增长,不得不每年裁制新衣外,有哪一样是之前对的上数的?
何遇劝自己冷静,说不定这就是初入门弟子必经的路呢?
想到这里,何遇就开始别别扭扭生气,后面更是成天的惹是生非,一段时间总有那么几天要被关禁闭,听师父说,那样他的辟谷期会慢慢延长时日,美其名曰以达到净身透骨之效。
这时温师叔就会在旁边开心的说一句:“啊!真是太好了,粮食又能省下不少了。”
至于本事呢,其实也有那么一丁点儿,至少何遇跑起来可没人能追的上,师父说再练上几年就可飞檐走壁身轻如燕了。
何遇暗自欣喜时,温师叔又会拍着手叫道:“那可太好了,以后送信买物又可省下一笔酬劳了!”······
等等等等·····
哎,何遇每每暗自伤怀时,又觉得其实温师叔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方壶山上温氏确实真的很穷。当他一脚踏入山上的温氏驻地时,便有了转头就跑的念头。
山门外风景没的说,然一进里屋,天可怜见的,就一张木床,一方矮桌和两个蒲团,其余一概干净的和兜里的银子一样。
何遇苦着脸,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也没别的去处了,就当是苦修来学本事的吧,说不定这生活水平是随着品阶来定的呢?
就这样,何遇心不在焉的拜过了温润儒雅的师父温颢,才晓得这个乞丐一样领他进门的人叫温永,排行老三,并且成为了他的师叔,还笑眯眯的接过了他奉上的师侄茶。
最后还有个二师叔温苓,是个善药的大夫,也是后来才见到的。
以前是不怎么了解,现在身在其中,难免有些留意,外面传闻方壶山温氏可是大门派,人丁兴旺,才能辈出,可怜何遇后来才知实况,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在不经意间偷听到温永门下徒儿念叨:“哎,也不晓得师父他老人家招回了多少个门生,逢人就是一套的说词,都说了不可取,你瞧,今日那孩童活像被雷劈了,也不知能坚持几日。”
看来温永师叔在推崇本派至高无上的法门和传扬本派光辉事迹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对温氏宗门的香火薪传还起着如此重要的作用。
但是,何遇可不吃这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