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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代嫁公主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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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山国举国欢庆,君王大婚。
      新娘是紫国的公主紫姬,她父王在之前攻打黛国的战争中战功赫赫,不但得到了几十万奴隶的赏赐,连他二十八岁还未嫁人的女儿也被垂青,一跃成为宗主国地位最尊贵的女子。这对于小小的附属国来说是极大的荣宠,别人几辈子都得不来的福气。
      婚讯轰动了半个仙源,大家纷纷赞叹,说是紫国这一对父女才是真正的聪明。她才应该是上天选中的福星,之前的那个黛国公主,只是一个空有名头的蠢材而已。
      夜深了,一身红装的新娘子坐在新房内等待新郎的到来,新婚之夜还有很多礼节与非礼节上的事情要做。她安静地等着,即使身边没一个人盯着也按照规矩安分地坐着,没有一点失仪。
      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路的人似乎是醉了,踉跄着,脚步沉重。门哐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新郎步态踉跄地进来,满面红光。
      “让你久等了,王后。”他满脸笑意,伸手便去掀困了王后一整日的盖头,红色落下,珍珠面帘下的新娘子抬起头,晋扬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她的模样,一条鞭子便甩过来,目标正是他红光满面的脸。
      他虽然练过武功也在第一时间向后躲,但毕竟是醉了,在新娘子娴熟而凌厉的攻击下鞭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脸颊,留下了清晰的血痕。酒一下子就醒了。新娘子站起来,恨恨地瞪着他。
      “人渣!”她神情冰冷从齿缝里吐出那两个字。
      “早就听说紫国公主自幼被宠坏了,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晋扬摸着脸颊的血,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不过义气、勇敢,比许多须眉男子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夸着盛怒下更显美貌的新婚妻子,她却毫不领情,也不说话,恨恨地瞪着他,那种对他的愤怒和厌恶全部聚于眉下,借由那双眼睛一点也不掩藏地呈现出来。晋扬明白原因,漫不经心地挑明:“既然站在这里就别做出那种宁死不屈的表情,一切已成定局,没谁是无辜的——都是肮脏的。”
      他的语气微微沉了下去,似乎对于自己得到的也是极其厌恶,却已经是认命的态度。
      那场战争由原山国发起,紫国是主力军,骁勇善战的紫王亲自挂帅,连破十几座城池,连关键的帝都之战都是他亲自指挥。多亏了他的所向披靡从无败绩的过往,才让对手闻风丧胆不战先怯——是当之无愧的头功。
      事后又积极推动两国联姻,终于将自己的女儿推到了最高处。
      这场战争里,没有谁是干净的。
      “听说将月儿骗回国,并且第一个拔剑要杀掉她的是你。”新婚之夜,新娘子不够温柔新郎也只好大煞风景一回,提起了几年前的旧账。话一出口看着对面女子轻蔑的表情,晋扬陡然一恍惚,想起了两年
      前的那个夜晚,同是这样的场景,同是一身红装。
      “是我。”紫姬爽快承认,撇了他一眼,冷笑反驳,“怎么样?是要替她报仇吗?就像当年对待阿萱一样……然后,再发兵攻打我的国家,吞掉,成为仙源最大的国家。”
      “阿萱。叫得真亲切。”晋扬唇边的笑意深下去笑,语气却是刻薄的,“真的亲如姐妹的话就不会自己闯下了祸却让好姐妹承担下一切,明明是可怜的受害者还要背上那样的罪名,害得国家都被灭了。”
      戳中痛处,紫姬脸色惨白,晋扬却不依不饶,揭开了她的伤疤看着血流出来不够,还非要在上面撒一把盐不可:“她到死都护着你,你呢?事后便躲回到自己的国家当了缩头乌龟,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连个影都没有。现在还站在这里,以这样的身份。她在地下有知,不知道会如何向。
      她是错认了你。”

      紫姬的脸色苍白如死,抬起头看晋扬,目光里都是恨,“你明知道我才是凶手还那么对她。”
      “因为你只是一个刽子手,她才是整起事件的元凶——报复你?你也得有那个资格才算啊。”
      那么荒唐的迁怒于人的理由,紫姬就算再怎么见过世面也无法不愤怒了,怒斥:“你这个魔鬼!阿萱眼睛瞎了才会爱上你,才会觉得你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晋扬震住,刚才的冷血定格,紫姬抬起手将一直握在掌心的一块玉狠狠摔在他脚边,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玉四分五裂。
      “我替她把这个还给你,从此你们俩再无瓜葛。”撂下那样的话,紫姬决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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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死月奴的后果是一向疼爱女儿的紫王大发雷霆,将她的私兵强行遣散,将她禁闭在王宫里,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出去过。紫国是原山国的附属国,她可以理解父王的行为,只是再也得不到外面的消息,那个刚回国还被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阿萱,她的情况让她很担忧,日夜不得安心。
      半年后她终于知道了阿萱的消息,她嫁到了原山国,黛国也并没有遭遇想象中的不测,紫国也是,一切平静得让人无法相信。阿萱给许久不见的紫姬送来了礼物,一块大雁形状的玉雕,纯白晶莹的好像是这世间最能打动人心的爱情。
      九年前阿萱刚订婚不久紫姬去看她的时候见过这块玉雕,问她,面对平日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她竟然害羞起来,只说等以后再告诉她。大雁是原山国的神鸟,而白玉雕成的大雁在原山国代表着什么,常年游历见多识广的紫姬也是清楚的,她会心一笑没再说什么。她想等阿萱成亲之后确定了她的幸福以后,会告诉她一个令人心动的故事的。
      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六年。从蛮荒回来后,在接受了自己在这个国家已经多余的事实后,在某一个夜晚,她握着这块玉望着天上的月亮许久,小心翼翼地对她比划出那样的手势:“紫姬,我想、我想去原山国……你给我引路好不好?”
      她诧异,继而心疼又愤怒。
      玉坠的事她已经大概有个了解,那是晋扬第一次出访黛国时的赠与。说是赠与其实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他把玉坠放在了十里桃花林的一块青石板上,那一天阿萱也在那里,两人走在同一片桃花林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没有见到面。晚上宫女把玉坠交给她,说是拾到的,她把玩着那块玉坠,一夜无眠。
      大雁是忠贞之鸟,一生认定伴侣后便从一而终,不管另一半是死亡还是失散,他们都不会再找别的伴侣,就那样孤独直到终老。那样的情义连人类都做不到。因此在原山国又有了这样的传统,以白玉雕刻大雁送给另一半是一生一世只此一人的告白和承诺。
      在一夫多妻的原山国,这样的承诺是稀少而真挚的。尤其做出这样承诺的人还是未来的王,有统治一个国家的才能,更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如此,便更显得的珍贵,真诚。
      晋扬并不知道,早在这块玉坠出现前,阿萱已经从各种传闻中大概描绘出他的形象,他的才华,他的品行,他的情义,虽然远隔千里,但她不会比那些常在他身边的人更懂他更少。她的心早就许了这段只有她动心的精神之恋中,认定他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如今玉坠的出现正好回应了她的心事,让单恋成为两情相悦。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只是一别多年,人非而物依旧,看着倒更像是一个耻辱的存在了。
      阿萱遭遇巨变,当初许下约定的人,变心了,放弃了。她却还想有机会去看看,离开让自己伤痕累累的国家,去另一个地方感受只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中的温暖。紫姬不忍再去伤害她,答应下来,她计划着等杀掉月奴后立刻带她去的,带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让残破不堪的生命有最后一丝圆满。
      阿萱有离开这世界的打算,那个时候紫姬就知道了,并且没打算阻拦,因为连她也找不到鼓励好友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这令人厌倦的世界。
      计划向来是赶不上变化快的,黛王亲自出手让她猝不及防,而阿萱经历了那样的巨变后再也不肯放下一切跟着她离开。杀掉宗主国未来的国母是怎样的罪行,阿萱清楚,她要留下来承担一切。紫姬还没能说服她就被紫王派来的人给骗回去了,然后就是长达一年的监禁。
      自此杳无音讯。
      如今,阿萱嫁到原山国,是抱着必死的心去了。送给她这个玉坠,是给昔日好友最后的附身符吗?看着玉坠,向来刚强的公主失声痛哭,好像一切已经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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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姬脱下华丽的嫁衣换回了简约干练的便装出来,见晋扬蹲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玉坠已经拼凑好,一只大雁重新展翅欲飞,只是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紫姬也打算离去,她从没有想过与晋扬有什么瓜葛,报仇还是相亲相爱,都不是她的人生。她肯嫁过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不被世界接受的桀骜不驯找一个归宿,一个名义上的归宿。晋扬的心已死,如此她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她的人生之旅,仙源,或者蛮荒,任何一个能让她踏足却留不下的土地。
      紫姬,阿萱,同日出生不同命的两位公主。如果说阿萱是高挂天上被众生仰望的明月,那么紫姬就是穿越云层的飞鸟,有一双超越世俗的翅膀,但代价却是永远无法在地面久留,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注定不属于她。
      “你娶我不就是为了要一个王后吗?我给你,不过你别指望我会安分地呆在原山国的王宫里陪你一起死,我要重新游历仙源了,可能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几年都未必回来一次。我会记着我是原山国王后的身份,仅此而已。”
      紫姬淡然地说出自己未来的计划,也给两人的关系下了结论,晋扬还在看着那块玉坠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话,紫姬心事重重地看了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经过他身侧片刻都不停留地走向外面,外面,才是她的世界。
      紫姬并不知道在她走了半个时辰之后,那个蹲在地上像雕塑一样同一个动作保持了很久的人忽然笑了起来,他的表情因为太久没动都僵硬了,五官不协调,看起来那么怪异,但他的笑容一直持续着,越来越深,终于将整个脸部的肌肉都调动,笑得心和胃都跟着疼了。
      身子一歪,之前握拳的手落在地上支撑住了他大部分的重量,掌心里有棱角的东西剜着肉,生生的疼,但那份痛却仿佛不真实,他益发用了力,狠狠的,指间很快有血浸出,染红了那一片碎裂的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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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萱落下悬崖的时候黛国王宫发生了一场重大火灾,好像是谁之前泼上了油,火势一起便迅速散开,人们还没找到源头整个王宫已陷入火海之中。入侵者们顾不得上头的命令,在最后一刻溃败四散逃开,迷路的,没能逃出去的便与那些古老的建筑物一样化为灰烬。
      能吞噬万物的火烧红了半边天,连自以为是大自然厚爱的晚霞都黯然失色,失去了温度。
      火彻底熄灭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滔天烈焰吞噬过后,千年古国化为残垣断壁从原本的高度跌下去,仿佛地陷之时一座城的陷落,原本隐藏在富丽堂皇中毫不起眼的另一座建筑因为纹丝不动,此刻反而高高地站起,成为废墟之中唯一的支柱。皎洁的月光下,所有人一眼就看到了王宫中央丝毫未受损的建筑,震撼,仿佛看到了神的力量屹立。
      晋扬却微微一笑,仿佛一切早就在意料之中。
      那里是阿萱的书房,他早就从月儿的嘴里听说过。宠爱女儿的黛王生怕书库的书过于杂乱女儿用起来不方便,在女儿开始识字后便挑选了宫里最好的一块土地,拆了几个建筑后腾出地方专门给女儿盖了这个书楼,里面藏书超过十万,很多都是早在仙源失传的孤本,珍贵异常。
      小时候月儿因为好奇曾想偷跑进去看看,结果被人抓住打了一顿,她一时气不过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将油泼到窗子上,想一把火烧光,没想到火根本就没起来,见火星就着的油好像变成了水,死沉沉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那才知道建造书楼的材料也是精心挑选的,不但防火防水防潮湿,几乎是大部分的有可能对这里产生的危害建造的时候都算计到了,并且成功阻拦。
      闯祸的结果是月儿被丢进没有光的牢里呆了足足半个月,倒是没再打她,估计也觉得没用了。那之后把手又添了一重人,她连看见书楼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毁掉那座书楼,然后看到所有人呼天抢地的表情。今天,晋扬走在她曾经无法靠近的地方,他要替她完成最后一个任性的愿望。
      两位伊人已去,只剩下一座跟她们的生命共同牵扯过的建筑,如今,也要毁掉了。站在书楼门口,他忽然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里面一个娴静的女子正低头翻看一本书,身旁除了各种各样的书没有一个人,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周遭的一切。那样的美,美到这世界都呆住了,忘记了呼吸。
      仿佛一下子就穿越了遥远的时空,晋扬的心涌上莫名的怅然。他回头看围绕书楼周围此刻已经被烧焦的草木,在白天阳光下一定绿荫婆娑生机盎然,而藏在它们中间的月儿更像是一只纯黑的猫,眯着绿色的眼睛谋划着她永不停止的破坏。
      其实这样的场景,如果没有那些世俗的原因掺杂其中,何尝不是一幅最和谐的美景呢。
      晋扬想起月儿带着攻击性的绿眸子和阿萱被毁的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脸,心想被扎了一下,尖锐的疼。
      他走过几个机关后顺利进入到了书楼里面,伸手推门的时候他以为会被书海淹没,那些填充着阿萱生命的书,多却不乱,缤纷如一个世界。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最先看到的会是那个,然而,推开门,他身子一僵,呆住了——
      画,满墙的画。从襁褓里的婴儿到手执毛笔的小孩,从挽发插簪的娇羞少女到白衣素颜的淡然修者,一幅一幅的画从一边墙挂到了另一边墙,满满的,是一个生命成长的痕迹,点点滴滴,每一处变化 。
      二十年的时光在这个房间里流淌,一个女子的二十年,那么美好又弥足珍贵的二十年,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取代。
      他忽然慌了起来,有什么如潮水涌过,浸润了他的心,那些只存在记忆里的干巴巴的灰色画面恢复了色彩,清晰顺畅地流过,而那些记忆中曾有过的感觉也重新复苏,填充着他的心,砰砰跳跃着,奇妙的心动。
      守在书楼外的人忽然听到了一声嚎啕,是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似野兽,发了疯般的绝望。月光皎洁,书楼孤零零地坐落于一片废墟之中,曾经的风景如画转瞬凋零,只剩下那一份凄惨的悔意证明它存在过。

      结局
      又一个故事结束了,那个世界在形的眼睛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水波荡漾,视线重新清晰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能看到整个红尘的世外。
      关上水镜,所有嘈杂的画面和声音消失,房间重新寂静。形拿起桌上一个透明的瓶子举到眼前仔细看看,里面有色彩斑斓的水晶,却是残破的,像被什么腐蚀过,每个接触面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个人的灵魂可以碎裂到这种程度吗?形凝眉不语。
      “你这个贼!”门外有人叫嚣,开口就给人家定下罪名,形继续盯着玻璃瓶,睫毛都不动一下,外面的人被忽略惯了,自己撞开门进来了。
      “各做各的生意,你怎么能偷我的东西?”上一回被踹出去的男人去而复返,这次气势汹汹,因为理在他那里,“难道我的东西是白捡来的吗?也是付出很多心力的,你这样不劳而获不问自取……”
      他的语气忽然又弱了,因为形在看他。
      “你要是想要就直说,师兄我还会不给你吗?”他又换了语气,更像一个照顾惯了别人的大人,不过这语气听着倒多了点轻薄之意,像无良大人诱拐小孩子,“账目上没法记,要不然咱们合起来记在共同账簿上,算是咱们合力做完了一单生意,如何?”
      “师兄”好心提议,尽可能拉近二人的关系,但那笑容在对面的人看来是撇不开猥琐了。形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差点被他恶心吐了。
      “给你。”形抬起手把瓶子递给他。
      “师兄”不解:“干什么?”
      虽然还不知道人家想干什么,但对于送到手的东西“师兄”向来不拿白不拿,顺手接过,当成玩物,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他玩的不亦乐乎,没注意到身后一架架的花慢慢恢复了色彩,有一些则睁开了沉睡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珠子随着瓶子的起落而移动。
      危险就在身后,他没当回事。
      “算是你的,我不要。”形也没当回事,回过身收拾屋子,地中央的凳子上放着一个铜盆,里面装了半盆水,形经过的时候里面的水受到影响,涟漪微起,模糊的画面渐渐浮上来,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什么真相要大白于天下。
      “哦,你这是不屑于与我做同一件生意吗?”“师兄”明白过来,腆着脸问,形没有回答,神情已经默认了。
      “嫌我的方法卑鄙?”他喃喃,自己问自己,偷偷瞄形的背影,思索着,好一会又自己下定论,不是,应该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与人品无关,与方法无关,
      看着神情也不像是多讨厌,只是不喜欢瓜葛而已。他是那样一个讨厌任何繁琐,孤高自诩的家伙。
      “那好吧。”自我安慰完毕,他又自作多情起来,“我就当成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吧。”
      亲吻着那个瓶子,他无限满足。一旁整理屋子的形身子一震,脸上掠过后悔的神色,好在这样不着调的话不是第一次听到,早就习惯了,别扭的神色也很快就消失了,低下头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自己的事情。
      看着形淡然出尘的背影,“师兄”玩世不恭的神情也慢慢收敛,手指摸索着瓶子,垂下眼帘仔细看着,目光在碎裂的灵魂上掠过,渐渐沉静。
      “想报仇?好,那就拿你最初的爱来换吧——把你对萱公主的爱给我,还有,这还不够,还要一个女人对你的爱一起……。”在形也呆过的世界里,他和一个男人做了一笔交易。那个男人想为自己惨死的妻子报仇,却受到了举国的阻拦,激愤之下他走进他的酒家,喝得酩酊大醉,但签字的时候意识却异常的清醒,那个隐含着无数个可能的提议,他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从现在开始那个女人的心会被无情践踏,寸寸分割,直到灰飞烟灭为止。”
      “好。”他还是答应的那么痛快,甚至没问过那个爱他的女人是谁。那个时候他的心被憎恨和绝望填满了,是谁爱他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不爱她,所以不重要。因为她也在这个可恶的世界,所以也一样可恶。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别人。
      有哪个人类没有过失去理智的时候呢?在那个时候诱惑别人犯下罪孽,确实是够卑鄙的,可是,这也是他们自己的修为不足导致的,不是吗?上天造人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经历世间的不同面,解决它,接纳它、圆满它、放下它,虚虚实实,舍舍得得,在千姿百态中悟出这世间的真谛,成为真正活过的人,而所谓的一帆风顺根本就是人类给自己编织的最大的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而已。
      “真可怜。”师兄从回忆里走出来,对着手里的瓶子低声说话,“你是那个爱他的人吗?所以才被他折磨的这么惨。”
      “你不知道吧,他放弃了对你的爱来换取复仇的能力,那以后的岁月,他还有爱你的记忆,却忘了那种爱的感觉。所以,才会那么绝情。”
      瓶子震了一下,里面碎裂的彩色水晶慢慢移动,只转了一圈就停下来,重新归于死寂。也不知道这一动是什么意思,是认同了他的猜测为自己的命运哀鸣?还是……只是单纯地随着他手的转动动了一下 而已?
      已经结束的故事,他也懒得猜测。形已经收拾好了屋子,正坐在桌前翻看账簿,旁边有一本打开的书,是记录这个故事的梦簿,形的目光落在流动的画面上不动,也不知道是在看还是想什么,许久之后收回目光,拿起羊毫笔蘸墨汁,在账簿上记下最后一笔,放下笔,最后看一眼,却是抬起手拈起一张纸要撕下去——生意已经完成了,但已经决定转交给别人,这份账单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应该随着灵魂一同转交。
      梦簿也是。
      形毫无眷恋动手,另一只手却从背后伸出,阻止了他的动作,形仰起头向后看,看见之前还聒噪得没脸没皮的家伙浑身散发着温柔,坚决地按着要撕去账簿的手,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却腾出来,拿起一支朱砂笔在账簿上一抹,画下一个符号。
      形终日淡漠的神情终于短暂地被错愕取代,神情复杂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看画面还在流动的梦簿,那里面有之前打开的一小段插曲正在上演。
      那是形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开始,也是那段失衡的爱恨的开始。
      “月,不要怕,有母后在,母后陪着你。”黛国王宫一个幽暗的角落,一个衣衫华贵的年轻妇人抱着刚满百日的孩子绝望地哭泣。
      她起身走向一口古井,神情决绝。
      “王后。”及时赶到的人们目睹了惊心的一幕——王后的一条腿跨过井,正要与孩子一同沉下去。
      “王后,快停下来。”带头的正是她的丈夫,见状急忙冲上前阻止,王后却迅速退后几步到墙根下站定,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刃对着自己的喉咙。
      “你们别过来!”她用自己的命威胁着别人,黛王知道妻子刚烈的性子,也不敢强逼,只得命人后退,苦口婆心劝慰,“你别冲动,事情还没有到绝境,还有商量的余地。”
      “余地?”经受了多日的打击后在听到这样的话已经没了效力,王后凄然笑起来,“我的孩子是魔啊。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运。我无力阻止你们把她变成魔,也不会把她的命交到你们手里任意裁决——她是我生的,就由我来亲自结束。”
      “王后……”黛王痛心之极。
      “不要再说了。”王后怒斥,态度坚决,“我会陪她一起死。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让她孤零零面对冰冷的死亡,她会害怕的。——乖,不怕,母后在,母后陪你一起。”
      她温柔地哄着襁褓里的婴儿,亲着她,怎么爱都不够,可是接下来她却要亲手结束掉那幼小的生命,因为太爱,必须那么做。听说母猫在遇到危险觉得自己无法保护幼崽的时候她会将小猫吃到肚子里,这份人类看来无法理解的残忍的爱,现在她就要亲自那么做。谁让她的孩子一睁开眼睛就露出了绿色的眼眸呢。
      大法师早就观测过星象,说有灾星降临。她的孩子验证了这一切。尽管黛王中间多方斡旋,但处死灾星的言论浪潮还是一波接一波涌起,王后来不及伤心就每日被心惊胆战包围着,她孩子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上天借来的,哪一天上天不高兴了一切就结束了。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可以理所当然地长大,她的孩子却要像借债一样一日日诚惶诚恐艰难苟活?孩子百日宴席上的空无一人彻底刺激了王后的最后一根神经,她发了疯一样抱着孩子跑出去,要用死结束这一切苦难。
      她心意已决,无从回转。
      “那阿萱怎么办?”退让了许久的丈夫终于使出了杀手锏,“她也是你的女儿,你不能这么厚此薄彼。”
      那句话果然管用,王后发烫的头脑一下子退烧,这才发现人群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小女孩,雪团一般惹人怜爱,被乳母抱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王后的心被刺痛,一下子哭出来,却仍旧坚决:“阿萱还有你,还有这个国家臣民的爱,她是福星,没有我她也会生活的很好,也会有很多人爱。可是月儿只有我,她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不能丢下她。对不起。”
      “你太自私了。”隐忍的君王终于爆发,怒斥着执迷不悟的妻子,“你有两个女儿,你可以为其中一个不要性命。我也可以有其她的妻子,可以有更多的孩子,可是阿萱她只有你一个母亲,她和月儿一样,只有一个母亲!”
      那句话如醍醐灌顶,王后震在那。
      阿萱已经被乳母放到了地上,被人推着上前,她却只走了一步就停了,怯生生地看着母后,两行清泪子眸子里流出。
      “母后,你不要阿萱了吗?你不要阿萱了吗?”
      她稚嫩的声音里有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恐惧和被抛弃的无助,那份还不能被装饰的脆弱震撼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大家默默流泪,都不再说话。
      王后自从怀孕后就不知不觉偏移了心思到即将出生的孩子身上,后来孩子出生后有那样的变故,她更是将全部的心思都转移了过去,片刻都未放在阿萱的身上。
      不过一年,她竟然敏感至此。
      王后的心被寸寸凌迟,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七天之后
      形的药铺里,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婴儿出现。
      “你们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形低头翻看着账簿,看都没他们一眼。
      “是。”尽管是一国的统治者,但在神秘的力量面前,他们仍就显得渺小,甚至卑微。
      形把他们的条件看了一遍,指出一条:“那就把你们对她的爱拿出来交换吧。”
      在两人错愕的神情里,形漫不经心地解释,“亲情是很珍贵的,可以换得她活下来的机会。只可惜以后你们就不再爱她了,不管她有多好都再也和你们无关……不只是这样,甚至是很厌恶她才对,也会对她很残忍……她可能会很恨你们,但是她会活着。”
      夫妻俩面面相觑,经过痛苦的思量后终于下决定,在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只要她能平安活着,不是我们的女儿也无所谓,不爱我们也无所谓,恨我们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健康地活下去。”
      那份无私的爱让一直淡漠的人也微微动容,抬起头认真看了夫妻二人一眼,点了一下头,允诺。
      契约生效,形正要送他们离开,王后忽然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问题,“她会不会有她的姻缘?”
      “不知道。”形直接就绝了她对未来的窥探。
      “可不可以……”王后迟疑着,不知道该怎样说出自己的想法。
      形洞悉,嘴角泛起冷意,“你们太贪心了。”
      “我们愿意继续付出。”王后急急忙忙接过来。
      形摇头,继续无情浇灭人家的侥幸,“不行,你们没那么值钱的东西了。”
      夫妻二人失望,喃喃着,“我们只是希望她也可以有平常人的幸福,不像她姐姐,有她姐姐的一份也好……如果姐妹俩的福气可以平等一点该多好。”
      他们本是无奈的感叹,形的目光瞬间闪烁了一下,抬起眼皮,目光幽深,“你们确定?”
      “啊?”夫妻二人一愣,王后先反应过来,惊喜,“可以吗?可以把她姐姐的幸福分给她一半吗?”
      形没有回答,拿出了另外一张契约书递给他们,示意他们签字,夫妻二人也不多想,接过笔便签上自己的名字。
      形合着双眼,背书一样说出契约书里面的内容,“你们要用大女儿的部分幸运换取小女儿美满的婚姻——但因为不能全部拿走,所以她的婚姻能美满到什么程度我可无法保证。”
      话说完,夫妻二人的名字也签完了。形挥手,一家三口带着满意消失在药铺里,寻收好契约书,翻开梦簿,里面出现一个精灵一般的小女孩,叹息,“孩子,你的父母把你卖给我了。”
      梦簿里的女娃娃仍旧天真无邪着,对于自己命运的转折毫不知情。在那以后的十几年契约书慢慢生效,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处死灾星的话,而原本的公主月也因为父母放弃了亲情陷入了另一种凄惨的境遇,夺去了名字被打上烙印成为奴隶。因为被形抹去了有关于药铺的记忆,他们明知道月是自己的女儿,但伤害的时候是没有一点心痛的,甚至比起常人更多了一份无情。
      不过,在这样不公平的生长环境下,奴隶月还是长大了,并且健康得极具杀伤力。
      而阿萱,从月那里取走的亲情并没有消失,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成倍地加注在她的身上,爱的天平失了衡,她被溺在里面透不过气来。一无所有的月仰望着云端的姐姐,缺失的亲情慢慢被仇恨填满,终于有了后来的她。
      失衡的爱,终于成就了恨。
      结局2
        大大咧咧的人继续发扬着他的风格,将阿萱的灵魂留在了药铺,形也没跟他客气,连声谢谢也没说就收下了。本来还想趁机沾点便宜的“师兄”顿时觉得自己亏了,郁闷了好久。
      又坐了一会,确定没自己什么事了他才起身告辞,形难得的出来送他,他大喜过望。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他大方得很。
      形认真想了想,果然提出了想要的,“别的倒也没什么,你窑里烧出来的茶具不错,下回来的时候带几套给我。”
      “好。”他满口答应,想了想又提出疑问,“也不见得你有多少客人,怎么茶具用的这么快?不会拿去养花了吧。”
      形白了他一眼,不理会,回身要进屋子,“师兄”生怕他不长记性,在后面大喊,“下回做生意的时候别忘了把茶具损坏这一条列在契约书上,不能白白给她们摔啊。”
      他那个斤斤计较的样子跟刚才的大方大相径庭,形也破天荒的没有无视他,漫不经心地应答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开门,一只脚迈过门槛。
      “还有还有……”“师兄”还有话没说完,冲过来要拦住形,形却已经进了屋,随手哐的一声关上了门,“师兄”没停住脚撞了个鼻青脸肿,他摸了摸高挺的鼻子也不生气,反而亲昵起来,“如果你想我我会常来看你的,小-师 —妹——”
      他把最后三个字拖长了音,显得亲切而……恶心。
      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享受占人家便宜的得意,一股黑气闪电般穿过门从屋子里冲出来,凝结成球状狠狠撞向他的腹部,他惨叫着飞出去,转瞬便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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