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番外 是你吹来的春风 ...
-
我失魂落魄地望着西沉的落日和她离开的方向。
直到明月照到身上，晚风吹在脑袋里时，我才狼狈地捡起她的月季，拖着身体踏进了屋子里。
饭桌上的东西已经失了温度，我慢吞吞地收进了冰箱，捡起手机，囫囵地抹了一把脸，跌到了床上。
被昏暗的灯光包裹，被子上还残留一点点钟杏的味道。这是现在唯一能够安抚我的东西了。
我仿佛看到了她。
她倚在床头，低头看着我笑，手里似乎还把玩着我的一缕发丝。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霎时间宁静下来，时间仿佛静止，我贪婪地汲取着这最后一丝亮光，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来，却又在半空中颓唐地跌下。
渐渐的，呼吸变得平静，我进入了梦乡。
我模糊地来到了一处充满亮光的地方。
钟杏，站在我的面前。
我试图触摸她，却在快要触摸到的一瞬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像是没看到我一般，脸上洋溢着笑意，看向我的后方。
我顺着她的目光折头看去。
视线触及之处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或许不能说是男人，而是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
这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少年了吗？
倏地，少年朝她张开怀抱，钟杏也直直跑向他的怀中，与他相拥在一起。
“别..别走——”我听见我带着哽咽的声音。
我看着他们在我眼前相拥而泣，心脏猛地钝痛了一番。
我只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拥抱，牵手，甚至接吻。
可我却无能为力。
眼前的场景不断转换，我看见那个少年逐渐变得成熟，看见他西装革履地单膝跪地，看见钟杏红透了的耳尖，看见他们在一个春风明媚的日子里领证，看见他们在落日潮汐之前举行婚礼。
再次睁开眼时，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阳光倾洒，窗帘被风扬起，卷走了钟杏最后的一丝气息。
肌肉记忆让我下意识地去揽身旁的人，可留给我的只有那一片冰凉。
我茫然地撑起身子，手心却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把手心展开，发现里面竟然静静地躺着一枚赤红的平安符。
我仔细端详着，后面写着九个小字，是钟杏娟秀的小字。
她写：去生死，憾别离，长相念。
是啊，长相念。
忍不住拿起手机看看她。
看看我们的过去，看看她的样子。
手指无意划到了我们结婚的那天她抓拍的照片。
那天春风明媚，微风浮动，她站在台阶上，浮动的风里夹杂着阳光的味道，以及，钟杏的香味。
吹动了我的衣袂，卷起了我的衬衫，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而我的手上正拿着结婚证，眉眼带笑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在此时抓拍，透过民政局锃亮的玻璃，倒映出了钟杏澄澈的身影，与被抓拍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春风迎面，吹动了我心。
干涩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心口酸涩。
晶莹的液体落满了黑色的屏幕，我坐了许久，那个梦又渐渐回想在我脑海里。
撑起身子，缓缓步向阳台，依靠在墙上，点了一只烟，在氤氲的烟雾中，遥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看着太阳从东升逐渐西落，晚霞变得越来越热烈，就像她含羞带怯的样子。
烟盒已经空了，我沉默地坐了一整天。
余光瞟见阳台上的几盆绿植，那是钟杏买的。
几天没有浇水，叶子已经有些枯黄，她生前是多么喜欢这几盆植物的啊。
我要替她照顾好这些东西。
钟杏，我答应过你了。
我站起身来，眼前一黑，身形有些不稳，踉跄了几步，最终摔倒在那盆绿植旁边。
揉着被磕痛的后脑勺，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绿植泛着些许晶莹，令我久久地不能移开目光。
迟疑许久，我才撑起身，慢悠悠地找到钟杏平时浇花的水壶，学着她的样子给盆栽浇水。
看着盆栽慢慢吸饱了水，叶片也似乎变得晶莹起来。
将昨天的剩菜拿出来，等待微波炉加热的时间里，我去了书房取了文件，准备处理一下。
刚刚打开笔记本，数不胜数的事情蜂拥而至。
这公司没了我会倒闭吗？！
我捏了捏鼻梁，带上了阔别已久的眼镜，处理着各项工作。
一直到万家灯火阑珊，华灯初上。
我才处理完一切事物，要是平时，钟杏还会体贴的给我温一杯牛奶，给我捏捏肩，或者趴在桌子上看我的样子，我也会在等待回复之余悄悄亲她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着电脑，等她反应过来，要来和我闹的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逗她。
慌乱地收拾了碗筷，我才得空休息一下。
躺在沙发上，捞起手机，手机壳有些松动，我将它取了下来，里面却是几张照片。
我想起来了。
应该是在厦门照的照片吧。
我有些忐忑地将照片翻过来，没想到真的将钟杏的样子照了出来！
照片中的她，或眉眼弯弯，又或虔诚似神。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欣喜大过了伤心，我似乎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
我慢慢释怀了吗？
一切似乎都慢慢步入正轨。
情绪再一次出现起伏，是在一个月后，钟杏的生日。
那天，我下班比以往要早，按平常来说，她还在上课。
我突发奇想，想去学校看看她。
于是，我便到了那里。
榕城三中。这是我曾经就读过了高中，哪怕仅仅只有一年，也带给了我不少回忆。
向保安说明了情况，找到了校长。
校长很热情，听了我的要求之后，就带我去了钟杏的办公室。
“小杏是个好老师。她之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很抱歉知道她去世的消息。”
钟杏去世的那天，一切都很匆忙。
我甚至没来到她的工作单位向他们说清楚，甚至是她的朋友给她请的长假。
如今，是另外一位老师给她代课。
我抱歉的向校长鞠了一躬，代钟杏谢了这么多老师的照顾。
校长却连连摆手，带我认识了如今给钟杏代课的那位老师。
他们出乎意料的善解人意，甚至答应我，给了我一节课去和钟杏的学生们说说话。
我带着钟杏的手机，看着她写给她的学生们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正了正神色，跟在那位老师的身后，走进了教室。
面前的孩子们脸上还有些稚嫩，看见陌生人就忍不住好奇，那位老师向我示意，留给我一个人和这些同学们交流。
我笑了笑，率先向他们自我介绍：“同学们好。大家可能对我不熟悉，可是我对大家是很熟悉的。我是钟杏老师的丈夫，邢嘉。”
话音刚落，就有学生好奇地问我：
“我们可以叫你邢老师吗？”
我看着那个学生，嘴角弯了弯：“你们可以叫我邢同学。钟杏平常都是这么叫我的。”
顿时，班上嘘声一片，不断有学生问我钟杏去哪里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
“钟杏去世了，在我们结婚那天。”
顿时鸦雀无声，仿佛听得见针掉落的声音。
“你是骗我们的吧，钟老师，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坐在第二排的女生有些不可置信，我认出那是钟杏的课代表，她总是跟我说她的课代表是她很喜欢的女孩子。
我叹息着摇摇头，拿出了她的手机。
“我这次是代表钟杏向大家告别的。接下来，我要向大家念一下钟杏写给大家的信。”
这是钟杏生前写的，准备在他们高考的前几天给大家念。
可惜，她等不到了。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我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却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里遇见风华正茂的大家......最后，祝愿高三六班的大家，都能保持书生意气，高考顺利。”
后面还有钟杏给同学们单独写的赠语。
信不长，但是在最后一字落下之时，不少学生已经开始啜泣了。
我的眼睛也有些酸涩，但还是没说什么，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来适应失去。
距离下课还有一分钟，我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在这里，我代替钟杏向大家致歉，没能陪大家走到高考，没能看见大家考上大学时的笑靥。”
铃声响起，原本还在哽咽的少年们都放声大哭起来，只有一个女生问我：“钟老师葬在哪里？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我扬起笑脸：
“她葬在春风明媚的地方。”
春风明媚，笑靥如花。
从此无风无浪，自由如风。
告别了校长，我带着东西去到了岳父岳母家。
家里很冷清，钟杏离开后我也曾来看过他们。
岳母以前是很爱聊天的。自从钟杏离开后，我感觉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我敲了敲门，岳父面无表情地给我开了门，我知道，他还在埋怨我。
埋怨钟杏离开的时候我还在工作，埋怨我没那么爱钟杏。
岳母将我迎进屋子，和我打了个招呼后就去厨房摘菜了。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卷起袖子准备去给岳母帮忙。
岳父却在这时叫住了我，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到阳台去。
我有些疑惑，却还是跟上去了。
岳父抽出一只烟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伸手接了。
岳父依靠着阳台的围栏，缓缓吐出烟雾。
岳父身形已经略有些佝偻，又因为中年丧女头发已经变得斑白。
他回头看我，示意我过来。
我走上前去，他见我没点烟，颇有些意外：
“小邢，怎么不抽？”
我摇摇头，眼神里泛出些许温柔：“我之前答应过她了。她身体不好。”
岳父苦笑着按了按我的肩膀，又转过身去。
声音沙哑，眼睛里盈满了光霞：
“邢嘉，你遇到更喜欢的就结婚吧。不用为小杏着想，她也不希望耽误你一辈子。”像是斟酌了许久，仍旧说了这番话。
我摇了摇头，微微溢出些苦涩：
“不会了。我这辈子就只爱她一个人。”
两相沉默着，看着西斜的落日，久久未曾说话。
岳父掐了烟，向阳台上走去：“跟我过来吧。”
我将烟搁在茶几上，快步跟了过去。
岳父打开了钟杏房间的门，示意我进来。
我点点头，关上了门。
岳父在钟杏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向我招招手。
我走了过去，接过了岳父手中的淡蓝色笔记本。
疑惑地翻开扉页，是钟杏写的“日记本”三个字，字体有些稚嫩，没有如今的娟秀。
我将它合了起来，不解地看向岳父：
“真的要让我看她的日记本吗？”
岳父叹了口气：“嗯。原本你们结婚那天，她就要将这个给你的。可惜啊...”
随后不等我思考，就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打开了她的日记，里面的内容却令我百感交集。
她说，她曾被一个讨厌的男生喜欢上，那个男生总是喜欢在她面前找存在感，喜欢捉弄她，以各种令人胆寒的方式找存在感，在她抽屉里放虫子，放各种奇怪的东西，她讨厌极了那个男生。
她曾差点被那个男生拿球砸倒，不过还好有人救了她，那个转学生是那么光芒万丈，照亮了她的前路。
“他就这么闯了进来，没有任何阻挡，就这么，直直地闯进我的心里。”她写道。
她说，她知道了那个转学生叫邢嘉。
她说，她悄悄和邢嘉看了同一场雪。
她说，她将邢嘉榜首的照片偷偷藏了起来。
她说，她不小心见到了邢嘉发布的一张关于云海的照片。
她说，她偷偷把这张照片保持并打印了出来。
她说，她发现邢嘉走了。
“无论这暗恋有多么盛大多么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她写道。
“邢嘉，我们来年再见。”她写道。
最后，我翻到了最近的日子。
2039年，3月11日。
我们在一起那天。
她说，我终于终于和邢嘉在一起啦！
日记戛然而止，从书页里掉出了几张照片。
一张下雪天的，一张翻腾云海的，还有一张，我的照片。
少年穿着白衬衫，端坐在红色背景之前，眉眼带笑，正如结婚证上的照片那样。
最后一张照片，被她贴在了最后一页。
那张照片是她的。
应该是她得榜眼贴在学校公开栏上的照片。
白得刺眼，眼底闪烁着笑意，意气风发。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她时总觉得这少女有些熟悉。
我合上照片，走了出去。
有些慌忙，试图证明些什么：“岳母，您能不能将钟杏高中时的照片找给我看看？”
岳母擦干手上的水，走向了电视柜，翻找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到了钟杏高中时的照片后将它递给了我。
我仔细地端详着。
她果然就是我高中时在我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女。
泛黄的记忆有慢慢被我捡拾了起来。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下初雪的日子。
我被班主任赶出来罚站，百无聊赖地看着阴沉的天空。
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个少女，抱着作业本，轻轻地站在我身后。
她以为我没感觉到她过来，在我身后站了许久。
我悄悄转身看了她一眼。
她扎着高马尾，套着羽绒服，傻傻地站在我的身后。
长睫轻垂，站着发呆。白皙的脸被动的有些红，小巧的鼻尖像是被扑了腮红，红彤彤的。
只此一眼，就让我记了许久。
我在她抬头前收回了目光。
就这么和一个陌生的少女共同站了十几分钟，共同看了我来到榕城的第一场雪。
等我想要提醒她时间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当时不知道她之后怎么样了，现在却因为奇妙的缘分又走到了一起。
只不过，这次她不再是悄悄站在我身后，而是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于是，我便不在孤单。
入夜，又再一次做了那个梦。
只不过，与上次不同，那个和她在一起少年有了五官。
那是我。
看着钟杏和我没有遗憾的生活下去，心中似乎散去了些什么。
忽然，我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我回头一看，发现是钟杏在含笑看我。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春风再次拂过，带回了她的气息。
我将她拥进怀里，淡淡的笑了笑。
那一刻，我才发觉，我可能，是真的释怀了。
时隔数年，我才恍然。
钟杏，原来是你吹来的春风。
缠绕在我心间，久难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番外 是你吹来的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