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火非我愿》鱼里江

14、双标

　　开了四五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锦云镇是岑州一个具有民族特色但又相对偏远的小镇，具有非常浓厚的半农半城味道——水泥路有，但是很烂；超市有，但是商品很少；没有公交地铁，没有出租车，只有一种叫做“麻木车”的代步工具；镇上的住户大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青壮年以及能劳作的妇女几乎全在外面打工。
　　哪怕你站在这里最高的楼顶，一眼望出去，山外面还是山。
　　他们这个大学生团体此行的主要目的有三个：一，对当地特色文化进行采风；二，进行锦云河保护、村镇医院帮扶以及支教等志愿活动；三、完成项目投资人的宣传任务。

　　来之前就已经和当地的负责人联系好了，一群人下了大巴车已经接近中午，被领进安排好的住处——镇里的小学宿舍。

　　镇上没有酒店，甚至连宾馆都少得可怜。一开始这个宿舍是为了方便住在较远山村的孩子们，但后来很多家长觉得孩子太小，在学校过夜不安全，再加上小学放学本来就早，哪怕山遥路远总归能在天黑前把孩子接回家，所以这宿舍就空闲下来。

　　房间是八人间，上下铺，床垫和被子是最简单的军训款。澡堂和卫生间一层楼一个，公用。
　　纪含星，叶宵祈、陈天文、闻洋以及另外四个同校的男生住在一间。彼此间互相认识，有什么事也方便沟通。

　　接待他们的是镇上的副镇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王。两鬓微白，身材矮胖，穿着朴素的棕黄色毛线衣以及厚重的黑夹克外套。

　　王副镇长很客气，“牙刷杯子都在窗户那边摆着，毛巾什么的一人一条，都是新的。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暖空调，要辛苦几位老师挨冻了。吃饭的话，几位老师和学生们一起吃食堂，菜色算不上多好，老师们不要见怪。要是实在吃不惯，超市在学校对面那条街，绕过那座废旧的煤厂就行。”
　　说着，他掏出一盒烟，临到头又觉得不对，悻悻地收回了手，笑容憨厚，“还差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我去帮你们拿。”

　　一群大学生自己都还是学生，被年长者这么尊敬地叫“老师”，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叶宵祈率先改了亲切的称呼，“王叔，‘老师’两个字太郑重，您叫我们名字就好，或者叫同学也行。”

　　男人一听“王叔”两个字，脸上愣了愣，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最后只笑了笑，“好，那就叫你们同学吧。”

　　将行李放好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正好赶上食堂放饭的时间。

　　一行人从宿舍出来，正好看见一个个系着红领巾的小豆丁跑进食堂，人人手里拿着一个饭盒。打了饭的小朋友们开心地走出来，方向朝着教学楼。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陈天文问。

　　“食堂太小了，只能做饭，没有多的空间安置吃饭的椅子和桌子，只能让同学们搬进自己的教室吃。”王副解释。

　　他领着大家进了食堂，给志愿者们一人发了一个餐盘。排队的过程中，不少小朋友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其中以纪含星和叶宵祈收获的目光最多。

　　菜色一荤一素一汤，外加白米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不算难吃，但也不算佳肴。

　　小朋友们有教室可以呆，他们却没有。王副将他们带到一个临时搭的棚子里，里面摆着四张大圆桌，组成了一个吃饭场所。虽然是棚子，但看得出来用了心，甚至挂了几串花点缀。

　　“实在不好意思，学校场地太小了，只能让大家在这里将就一下。”王副很不好意思，他手里也端着一份和大家一样的饭菜。

　　好在一行人里没有特别矫情的，场地虽简陋，但本来也不是来享福的，所以都接受良好。

　　经过一个上午的颠簸，纪含星肚子早就开始打鼓了。但是晕车的后遗症还在，吃什么胃都不舒服。所以他只简单地喝了两口紫菜汤。
　　一边喝汤，他一边思索接下来几天的人物和今天见到的人事物。
　　王副看他们的时候，眼神总是充满热忱，透着浓浓的感谢和信任，纪含星很那定义这种感觉，他能做的就是在接下来几天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力量虽小，能帮锦云镇一点是一点吧。

　　一碗汤喝完，纪含星有些无聊，四下打量一圈才发现有个人不在，顿时一慌，“曹胜学呢？！他是不是掉队了！”
　　“哪能啊。”闻洋咽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笑道：“小学住宿他不满意，自己去外面找宾馆了。”
　　纪含星：“那不是脱离组织行动吗，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
　　“没事儿，他爸派人跟着他。承诺书都写给我们了，出了事不用我们管。”

　　纪含星“啊”了一声，也就不操心他了。
　　一转头，发现棚子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对方露出一双眼睛，正扒在门边看他们。大家都在埋头吃饭，除了纪含星没有人注意到。
　　那个人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眼神还是直愣愣地盯着这边。

　　饭桌上，闻洋敲了一下陈天文没怎么动的餐盘，“怎么不吃，不饿啊？”

　　陈天文有气无力，“晕车没缓过劲儿，吃不下。”

　　“太虚了。”叶宵祈淡淡评价。

　　“虚”这种字怎么能用来形容男人呢？！陈天文心头火起，奈何他这会儿提不起力气吵架，只能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闻洋又敲了敲纪含星的盘子，活像团队的老妈子，“你怎么也不吃？”

　　“嗯？”纪含星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双偷窥的眼睛上，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堪堪回过神，“学长你说什么？”

　　闻洋：“咋还出神了呢，问你，不吃饭吗？”

　　纪含星笑了笑，“我晕车，这会没什么胃口。”

　　陈天文顿时找到了难兄难弟，同时用幽怨愤恨的眼神盯着叶宵祈，无声控诉：你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虚”！晕车吃不下饭是正常的！

　　纪含星拿起筷子，“算了，我还是吃两口吧，不然下午会很饿……”

　　话音未落，手中的筷子被叶宵祈拿走。
　　“吃不下就不吃，身体最重要。我那里有小蛋糕和牛奶，一会拿给你。”

　　陈天文：？？？

　　一行人吃完饭，将餐盘送回食堂，临走前，纪含星却迟疑了一下。

　　“星儿，不走吗？”

　　纪含星拿出手机，“我回个消息，你们先走，我马上来。”

　　其他人不疑有他，端着盘子先走了。很快，棚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纪含星关掉根本不存在聊天界面，收起手机。将基本没怎么动的餐盘留在桌上，自己假装从棚子离开，实则躲进一个隐蔽的角落。

　　开始的一两分钟，棚子里没有任何反应，冷风吹进来，地上残留的卫生纸被吹得东奔西跑。

　　但是又过一会儿之后，棚子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纪含星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身影。
　　那身影鬼鬼祟祟地挪到桌边，四下张望，神态惶惶。纪含星看清了那双眼睛，也确定了这个男孩的来历——正是刚才偷窥他们的那个。

　　一开始纪含星就注意到，这个男孩偷窥的目标不在于他们，而是他们碗里的食物。于是他将计就计，把盘子留了下来。

　　果不其然，男孩闻着味儿溜了进来。
　　他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口朝下抖了好几下，确认里面没有渣子之类的脏东西以后，小心翼翼地端起纪含星的盘子，用一双自带的筷子把剩饭剩菜全倒了进去。
　　他看起来很瘦弱，寸头，皮肤黝黑，唯独一双眼睛比较明亮。身上的棉袄已经洗得发白，光从外形就能看出来，里面的棉花已经是一坨一坨的了，根本不保暖。下身是一条黑色棉裤，脚上踩着一双灰扑扑的棉鞋。
　　有几处微小的补丁，但全身上下很干净。

　　纪含星看着他将黏糊糊的西红柿炒鸡蛋装进袋子，又掏出一个新的去装鸡腿。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和远处其他孩子的欢声笑语同时存在，顺着风传进纪含星的耳朵。

　　鬼使神差的，他往那个男孩的方向走了一步，踢到了脚边一块石子。

　　微弱的响动惊吓了正在“偷菜”的男孩，他猛然抬头，看到纪含星的那一刻，眼神惶恐却又狠厉，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袋子。

　　纪含星竟有些紧张，“我没有恶意，我想帮……”

　　“嘭！”
　　男孩飞速合上塑料袋，慌张的动作带翻了餐盘，没装完的鸡腿砸到地面，混着灰尘滚了好几圈。不知哪里来的野猫飞快窜出来，叼走鸡腿逃之夭夭。
　　男孩眼神中出现瞬间的心疼。

　　没等纪含星再说话，他拽着自己的“战利品”飞跨转身逃跑。冬天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但他还是跑得那么快。

　　“星儿！你好了吗，我们要回宿舍了。”

　　“就来！”纪含星喊了一声。

　　回过头，棚子里只剩下一个滚落在地上的餐盘，那个瘦弱的男孩在灰蒙蒙的冬日里只留下一个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成了一条细线，彻底消失在纪含星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