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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日出 ...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1】” 魏长停摇着檀木扇,嘴中吟着诗,悠哉游哉。
他言罢将扇子遽然一合,手朝东面的上山小径一指:“天色暗了,这会下山又疲又倦,倒不如同我至山顶观日出。”
顾、严二人点头得干脆,瞧上去亦是兴致盎然。
魏长停是个从心所欲的风流客,他从来无拘无束,如是渭于夜里的一场骤雨,来得突然,去得匆匆。
他最擅与人相交,一张嘴中生得伶牙俐齿,开开合合间足令听者变换心意,可惜从他这张蜜罐子似的嘴里出来的甜言几乎皆送给了青楼人。他平日纵欲浮夸,像是住在了那楼中,寻花问柳,没个尽头。
谢尘吾最为讨厌的便是魏长停这点——拈花惹草,时不时“抛声炫俏”。于那有洁疾还好清静的谢氏公子而言,魏长停是个惊天雷,日日在他耳边炸,二人争执全凭魏长停那能屈能伸的性子以及严卿序的好言相劝来化解。
“实不相瞒,卿序呐,在咱渭于,摸了良家子头发可算玷污了他人清白,得负责的。”
即便严卿序早知那魏长停是个喜欢胡邹八扯之人,闻言还是红了耳。他的指尖微微一颤,却还是仔细给顾於眠用白绸子束好了发,长指握着长簪仔细插|入乌发间,整理好后方将手收回去。
顾於眠呵呵笑着,还不等严卿序回避,他已笑盈盈转过身来了,赞许道:“可惜卿序是个男郎,否则我定要去严氏提亲呢!这般体贴之人,百年难得一遇。”
“原来於眠无心分桃。”
顾於眠莞尔,不经意抬手摸了摸发间月白簪:“我还不清楚呢,需得真正动了心才懂其中滋味吧?”
魏长停意味深长地瞥看严卿序,却见他面上从容,仍旧笑如春风,似乎不很在意。
“卿序真厉害呢。”魏长停没头没尾抛下句话,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将二人丢在了身后。
绛色的长袍于如雪白梨间飘动,像是凛冬一枝梅,那场面秾丽惊目。春光本旖旎,偏他破开柔情,送入些艳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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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顶没有人家,夜里是黑黢黢一片,暝芒间万物俱寂,柔和的晚风只是轻轻撩动三人的发,发出沙沙的轻响。
举目四望,依稀能望见远处江边靠岸停歇着几只渔舟,舟上尚点着明烛,白光如星火浮于潮端,顺水而动。再远些,便能瞧见些酒肆人家彻夜挂着灯笼,像乌墨中落了几点白珠,灿灿耀眼。
魏长停抱臂望着山下夜景,眼中淡漠,可那对浅色的眸子一转,又莫名溢出些虚无的喜色来。
他从腰间解下个酒囊,仰首任烈酒入喉,随后将酒囊递给了严卿序。严卿序并未推辞,笑着接过去,也咕咚饮了一大口。
“酣畅不假,只是莫要喝多了,背你下山可要费不少功夫。”魏长停笑开了花,一只手拍着胸脯,得意洋洋,“论酒量,除了千杯不倒的吟离外,我便没输过!”
“是是是——”严卿序也笑了。
魏长停伸长手越过严卿序,欲将酒囊递给顾於眠,严卿序见状下意识要拦,谁知顾於眠却笑着接了过去。
“小酌无妨,我也并非沾酒即醉。”
严卿序颔首,却又不自禁抬起眼去看顾於眠的神色。那公子只是小口啜饮,却还是被辣得一拧眉,有酒在这时候沿着他嘴角淌了出来。
严卿序的指尖动了动,却没贸然替他擦去自嘴角下淌的酒,单从怀中取出个白帕递了过去。
顾於眠谢过他,将那帕子拭于唇边时能嗅到同那严氏子一般清新柔和的淡淡熏香气味。他欲勾唇送笑,却不知怎么心里头有些难受,到底没藏住黯然。
酒囊被严卿序握在了手中,他知道顾於眠心底有事,方渴盼借酒消愁。但再浓的酒也终究难填心头壑,一醉梦醒,该来的还是要来,逃不掉的。
顾於眠望着他那双悲悯众生的含情目,知他已有所察觉,于是垂头任发丝藏眼:“卿序,容我倚会吧?”
那君子不是会轻易拒绝之人。
如瀑乌发柔软,顾於眠的脑袋轻轻靠在了严卿序肩头。他阖目,紧蹙的眉心被散发遮住些许,看得并不清晰。
严卿序不敢看他,忧虑僭越无礼,却不能端坐如常,脊背僵直,如伺虎狼。
心动,情动,欲动。
俩个男子,谈情论爱,究竟该不该,又怪不怪?在严卿序真正想明白前,他已落入情渊数年了。
欲可挡,情难消。
他终有一日会坦坦荡荡地告诉顾於眠——他爱他的事实。他不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只是,好歹叫那公子认清,他眼中清正之人是个心慕同龄友的卑劣之徒,而后是要避而远之还是一切如常,便要看顾於眠自个的选择了。
夜里风凉,他抬手为顾於眠挡去些拂面的风,却在无声无息间任自个身上熏香将顾於眠给浸没了。一时间两香交融,搅得严卿序心绪很乱。
周遭阒然无声,严卿序担心惊扰身侧人,始终僵坐着,愣是一动也不敢动。他尤擅等待,或许下辈子他就该遁入佛门,独守青灯。
可现世,他也不过是个红尘俗人,他习惯性地克制、忍耐,却还是禁不住在夜风袭来的刹那,偷偷侧目去瞧身旁人的睡颜——看他紧蹙的眉心,看他微微颤动的眼睫,看他雪白皓面,看他朱砂薄唇。
本已阖目静心,强止悸动,偏偏那公子的长发柔软,不时要掠过他的脖颈,叫他心中升起些莫名的慌意。
严卿序别过头去,失了从容。
心中如擂鼓阵响,他用右手扯了扯领口,轻轻舒出一口气,方稳下了心绪。
一旁赏景出神而久无言语的魏长停冁然一笑,眼中弥漫着无边的风月轻佻。他手上的檀木扇轻轻晃呀晃,朝外一开,遽然遮在了面前,没头没尾的话在下一刻蹦了出来。
“珠联璧合,锦上添花,我会为你祈福。”
“怎么了?”严卿序面上露了笑意,压低声问,“怎么突然说要为我祈福?”
“这可需要理由么?我在祝福我的好兄弟来日能同心上人长相厮守,贺新婚,共白头。”
魏长停扬起眉,眼神凝在顾於眠身上,而后一转,又同严卿序四目相对,笑问:“我猜的不错吧?”
“嗯,没错。很喜欢,喜欢三年了。”
严卿序望着空中皎月,笑得温柔坦荡,他不曾将此情视作凶兽,更不会矢口否认、避而不谈:“无论后日如何,我都要提前谢过你。但这辈子还很长,暂不提红尘事,我们同尘吾三人需得做一辈子的兄弟才行。”
清辉落于那温润君子如画的眉目间,魏长停眸中人棱角分明,俊逸如天上仙,虽说带着些许清冷,却浑似残雪凝晖,难掩温雅。
他骨子里就是温柔的,只是眉目间生了几星寒意罢了。
魏长停听了那话先是一怔,旋即轻轻扇动了手中扇,藏不住的笑意若涓流从眼底淌出。
“那便做一辈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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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许金光即将拨开层云时,顾於眠睁了眼。他本只想稍作休憩,不曾想竟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却是难得的舒畅。
严卿序见他醒了,微微歪头向他温柔一笑:“於眠,早好呀,睡得如何?”
顾於眠点点头,笑着起身伸腿锤肩:“倒是难得的好觉,只是一想到折磨了你一晚上,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哎呀,於眠,这话说得多生分呐?不过借了一夜肩膀,如何算得上‘折磨’?举手之劳,卿序他也乐意得很呢!是吧,卿序?”
魏长停的笑猖狂恣肆,连握着扇的手都随之抖动。
严卿序只笑着摆摆手,朝顾於眠道了句:“无需在意,不过小事罢了。”
恰在他语声落地的刹那,几道耀目金光遽然穿透浓云,本笼于昏影中的万物霎时被天边焰点燃了。灿灿碎金若喷薄而出的涌泉一泻千里,毫无顾忌般落入溪桥岸柳、长街窄巷。
霞光万丈,斑斓惊丽,万物醒而动。披着一身朝辉的啁啾鸟雀在轻风间拍翼,悠悠然徜徉苍穹之下,自在逍遥。
“此般绝色,如若误了,也太可惜。”魏长停哈哈笑起来,“人心难测,景不欺人。这世道再乱,也难改天地万物之序。”
“这景确乎不负我们一夜苦等。但……世若乱,景亦难存。烽烟足烧尽万里草木,今日虽快哉,但单就前几日所见,便不难猜到,日后十五族定将如履薄冰。”
“人这一辈子免不了愁肠百转呐。”魏长停垂下眸子,细细品着早风过发的畅快。
怎知顾於眠却摇头道:“我们不过世间客,飞鸿踏雪泥而已,竭虑忧心得愈多,愈是作茧自缚。”
他垂首片刻复又抬头,笑问:“你们可还记得三年前虚妄山之问么?”
“自然记得。”
“当初我稚气未脱,尚是年少轻狂时候,大肆放言不图荣华,单要‘河清海晏,间无烽烟。逍遥恣肆,枕山而眠’,如今方迟迟悟到,此乃无稽之谈。”
顾於眠喟然长叹,月白的长袍滚滚翻飞,他立在山崖顶,俯瞰河山,如是白衣的道人。
“今朝天地有虎狼窥伺,河清海晏由人不由己。十五族中人,本便无‘逍遥恣肆’一说,子承父业,板上钉钉。遑论我乃家中独子,从心所欲皆不过幻梦一场。”
“谁不曾痴心妄想?我当初说可是‘佳人美酒,夜夜逍遥’,只不过虽说这夜夜逍遥倒不至于,但大多时候是逍遥的!”魏长停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手便搭在了顾於眠和严卿序的肩上。
“你啊……”严卿序有些无奈,却还是任他动手动脚,不加反抗。
“话又说回来,十五族狂人从来数不胜数,裴趋当年也是个实诚之人,我还记得他说的便是——要名扬天下,威震八方,人人皆敬他仰他。但他如今恶名加身,单‘十里火燎’一事便足令他‘名扬天下’了,但要想人人敬仰,又有几分可能?”
魏长停顿了顿才继续:“虚浮的名利最为飘渺,同‘万事胜意’一般,是根本就抓不住的……卿序,你说的什么来着?”
严卿序大大方方道:“四海升平,物阜民康。”
“哈……猜都猜得到你同尘吾必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倒衬得我更不像样了!”魏长停作了个掩面羞愧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屈腰叹了口气,却又不知怎么突然正声,“但我不悔。我这人呐,从来不愿背着重担行路,那般活着迟早要把我压死的!”
“人各有志,铁骨也不是说出来的。吟离、暮然他们在安晏营中同叛贼厮杀,那才是真正的铁骨。”严卿序仰首望着那愈来愈亮的天,“我也想护这天下百姓无恙,守住太平世。”
“现在便是了。”顾於眠对他笑得灿烂,“不是在沙场上拼杀的才叫英雄,青史留名的不全在安晏。”
严卿序回头时,恰对上了顾於眠那双清澈的眸子,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颈,勾唇笑了:“我们该回去了吧?也不知尘吾和念与如何了。”
顾於眠与魏长停皆颔首,却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到了严卿序身上。
严卿序立于曦光中,似一杆潇潇君子竹,长风过林,青叶翻飞,他却巍然不动,独任细碎晨阳散落满肩。
他干净利落的眉目间没有愁云徘徊不开,他活得潇洒自然。
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片已染上血色的山河有几人在暗中窥伺,也无从得知自己将以怎样的姿态再次立于此地。
岁月失语,无人能道破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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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收拾好行囊下山,方至山口便见前头整整齐齐排着几列许家府兵。一瞧见三人,领头的便迎了过来。
只见那人屈腰抱拳行礼,毕恭毕敬道:“小人乃许大公子的贴身侍卫,名唤‘许诠’,这几日实在苦了三位公子,还望诸位公子宽恕许家思虑不周,未尝料会让奸人所骗。”
严卿序将他的手扶起,只温柔道:“奸人指的可是那领我们上山的老者?”
许诠点点头:“也是我们许氏失职,才对这苑山知之甚少。事发突然,方重金求来懂入山路的当地百姓。但由于行程迫切,因此还未来得及调查清楚那人的底细,直到发觉他下山后便不见了踪影,我们这才知道中了奸人之计。”
闻言,魏长停却笑了,弯弯眉目里像是藏了把刀,这一哂让许诠暗自捏了把汗,只听魏长停问:“怎不入山寻我们?”
“我们领兵赶来时,整座山都被法阵所笼罩,不容我们进入。小人自三日前起便守在这,没敢离开,惟恐三位公子途遭不测,实在是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是好,万幸三位公子平安无事。”
话说一半,许诠给严卿序递去封信:“谢公子命我将此信交给您。此外,如若三位公子不嫌弃,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吃食和宿处,可供三位公子先行休整,也算是代许氏向诸位赔个不是。”
许诠将套话说得漂亮,不容魏长停再明嘲暗讽,只是他一怔,才后知后觉地问起山上事来:“冒昧一问,这‘暮春雪’是已经解决了么?”
“嗯,详情我会亲自写信知会许大哥的。”顾於眠言罢对许诠挑了挑眉,“你家二公子没让你给我捎封信嘛?”
顾於眠和许昭安从小到大便窝在一块,许诠算看着他俩长大的,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自然少不了。”许诠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二公子说他近来忙于琐事,难同公子相伴,待他忙完这阵子,定要来陪您。”
顾於眠高高兴兴地接过信:“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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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到宿处休整了一番后,晚月已爬上天穹。星稀的夜,虫鸣听的格外清晰。
悉悉簌簌的竹叶拂动之声扰乱着此间阒然,三人围桌悠坐石亭,身侧便是一湖。清冷月光刚落入湖中便被游动的鱼搅乱了,碎银满湖,凛凛波光映亮了朱红的柱。
“许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呐!”魏长停一只手捏住个饱满的梅子,便往口中送,“许大公子的贴身侍卫单有三人,而三人无一不是名声在外。据传言,其一许梿厌是他的刀,其二许诠是他的目,其三林值是他的耳,许大公子足不出户,便可纵观世事,算是个落棋不见影的英才。”
魏长停仰首,被端起的瓷杯中酒色潋滟,美酒烫喉,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面上欢喜:“你们信不信,许家只这三人便赢得了白家的‘十五風卫’?”
“風卫乃白氏傀儡,虽说赤胆忠心、竭诚尽节,但一味的顺从却也束缚了手脚。”顾於眠望向那片明澈的清湖,见晚风掀起了微澜,发皱的水面上清辉亦在起伏,“風卫没有心,可许家三人不仅有心,还有情。”
“视人作刍狗,只可能养熟宅邸疯犬,出不了谋士……也罢,各家有各家的行事风格,下人自然是胜心最好。”魏长停一哂,见旁边严卿序埋头读信不语,又问,“尘吾信中说了什么?”
“说是谢地一地起了怪病,倒也不是瘟疫什么的。但近来风声满城,据说那地方以前是处万人窟,埋了不少死人,用血水浇灌的地最后生出了些歪歪扭扭的毒草,恐怕有些棘手,所以他赶回谢家去了。”
“念与……呢?尘吾不是把念与给扔下了吧?”
顾於眠并非信不过谢尘吾,只是这的的确确是谢尘吾的作风——但凡成了他累赘的,他都要仔细掂量去留的好坏。
“这倒没有。”严卿序赶忙摆手,笑如朗月入怀,“谢家一向讲究有恩必报,尘吾虽性子执拗,但到底不是辜恩负义之人。他说了要照顾念与,便必然要等到他病愈后才会放手,所以——他把念与也一块带回谢家去了……”
闻言,魏长停扑哧笑出了声:“尘吾这路子行得野,四地第一美人就这么拐回家去了。念与下辈子若投了女胎,也不知要有多少公子踏碎江府的门槛呢!”
“现在已有不少了。”顾於眠笑弯了眼,他浅抿了一口杯中茶,又道,“遑论,江府里不还有个‘绪壹’嘛?他们兄妹二人是既招男又招女,平日里向他二人表爱之言,我这偶尔在身边的都听了无数回了。”
“都是如何拒绝的?”
“有时候斩钉截铁,有时候另寻他法呗。”
“还有什么好法子么?”
顾於眠笑着指了指自己,眉目一弯,那双眸子亮澄澄的,其中如有明灯千万盏:“谁在身边,遭殃的就是谁。我可是又要和念与‘共白头’,又要同绪壹‘长相守’呢!这一年年的,我和昭安算是他二人‘钦定’的郎君了。”
魏长停笑出了声,他轻轻摇着扇,眼中是一副阅尽千万美人的模样:“只是尘吾那块木头怕是开不了窍,再貌美之人摆在他面前也一眼不会多看的。”
“是。”严卿序也笑了。
那亭中除却三人,还候着几个倒酒斟茶的侍女,她们无一不是婀娜多姿、俏丽可人。
魏长停见有三两侍女总瞟看他们,端着东西近前时还有些刻意的磨蹭,面色羞红,嘴角含笑。
他于是起身缓缓贴近其中一人,用扇子轻轻搁在她的下巴处,将她的脸稍稍向上抬起,勾唇问:“姑娘怎么总盯着我看呢?”
他那双含情目笑得弯弯,浓颜绝艳,一颦一笑间足令千万人拜倒袍下:“可是想从我这拿到什么?”
那侍女不敢对上摄魂的眸子,仅微微抬袖掩唇,面上已染桃红,腰肢轻颤,低声嗫嚅,分明一副欲迎还拒的模样。
“长停,可莫要再调笑姑娘们了,把人家给吓跑了该如何是好?主人家的贵客所求又不容她们拒绝,得多委屈呐?何况,因此落下个佻薄的名声,亦是得不偿失。”
顾於眠轻轻摇头,却其实并不知道这亭中侍女本便是主人家心思不纯事先安排好的,可偏偏是无心之言,叫方才那同魏长停眉来眼去的侍女突地满脸通红,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魏长停见状,知道氛围已不对,也松开握着侍女的手,无奈笑笑。
“於眠还真是不解风情呐。”
严卿序同魏长停一齐长大,自然明白魏长停那多情的性子是几匹马都拉不回来的,也清楚魏长停从不会强人所难,你情我愿之事他自然无由阻拦。
因而每至这种时候,他只能装聋作哑,静心饮酒,仿若周遭一切都同他无关了,端坐得像尊无欲无求的佛,独守清净,放空自我。
谁知这会被顾於眠坏了好事,魏长停没尝到甜头,于是又揽上了严卿序的肩,暧昧道:“罢了罢了,身边都有这么两个大美人了,我便安生做会正人君子吧。”
严卿序无奈地随着魏长停的轻晃前后摇动,花前月下,三人品茶酌酒,谈笑风生,很快将那从苑山上带来的不快尽数抛诸脑后。
然而,千万丈深渊底有暗流涌动,不经意间,天罗地网已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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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顾於眠坐在屋中,身旁站着顾家隐卫西娄。
顾氏隐卫共十二人,隐卫皆是自死侍中挑出来的能人,其中除却隐卫之首一人,家主还会亲选四人作为东南西北卫,并称“隐四卫”,以此形成三层分级。
顾家隐卫已换了数代,但每一代之首都被唤作“段钧”,他们的命是顾家给的,自然心甘情愿抛弃旧名,虔诚受了顾氏赐名之恩。
顾家现任家主顾枫少年时也有那么个忠心耿耿的“段钧”,但老天无情,他早早成了为顾家抛头颅洒热血、死不见尸的忠魂。
但一个“段钧”没了,又有无数“段钧”顶了上去,时间长了,也淡忘了故人的模样。在反反复复的叫唤中,只余下了世代不散的主仆情谊。
西娄是隐卫中的“西卫”,他这会刚奉顾於眠之命查完苑山之事,现下同顾於眠相对站着,笑意盈盈。那西娄性子良和,是隐四卫中最温柔的一个。
“西娄,查得如何了?”
“回公子,这掌管苑山之地的官唤‘步璋’,归属许地步氏,是个出了名的贪官,平素嚣张跋扈、欺压百姓不说,背地里还勾搭悍匪狂徒,行不轨之事。奈何步家和许家的关系毕竟摆在那,若要处理,大抵有些棘手。”
“许家怎么说?是管还是不管?”
“许家没给答复,这意思怕是想借公子‘苍巡’之手,除掉这祸根吧?”
顾於眠笑着颔首,边说便在红木凳上坐下了:“若是我,我也这样做,毕竟一不小心便要坏了几代交情,万不能轻举妄动。明日我亲自去会会这步璋,待此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便去陌成寻念与。”
“属下还有一物要交予公子。”西娄自怀中取出个册子,“许大公子私下派人将此物送来,说有了此物,公子无事可忧。”
“哦?”顾於眠接了那册子不过随意翻看几页,却笑弯了眼,“许大哥果然还是要助我们。”
“那属下便先行备好公子下一程需用的物什!”西娄微垂首,面上笑意尤其柔软,“公子本便聪明过人,如今处理起事务也愈发游刃有余了。”
顾於眠闻言抬头,西娄那张笑得温柔的脸映入眸中,只是他脖颈处一道褐色长疤绕了个圈,直逼人想起过去的刀光剑影来。
隐卫从来不是只会陪他侃天侃地的存在,他们暗中护了自己几回?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隐卫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为了顾家。
“还疼吗?”顾於眠伸长手在西娄脖颈处那长疤前停了下来。
西娄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我都要至而立之年了,这点小伤怎可能让我喊痛?倒是公子要多加注意身子才是,您若抱恙,隐卫们也都病恹恹的,如何都打不起精神呐!”
顾於眠也笑了,于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要是累了便停下休息会,就说是我说的,可不要学段钧,累垮了可不好。”
“是!那属下便先退下了,公子早些休息。”
西娄笑着同顾於眠行礼作别,他打开那雕着鹤纹的窗一跃而出,轻功几下便跃至对面屋顶,将跑远时还不忘同窗前的顾於眠招招手。
顾於眠看着西娄的背影在月色中逐渐模糊,很快隐匿于打更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呼声中,看不见了。
晚风撩动顾於眠的发,夜里有些凉,淡淡草药味在房间里弥漫开。顾於眠拉紧披在身上的长袍,喟然长叹。
隐卫乃顾氏的左膀右臂,如今这一群人皆是看着他长大的,但年龄愈大,愈是叫他明白主仆情谊不似兄友交情。
隐卫只是顾家的棋子,他们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忘却名姓,好若入了没有回头路的鬼门,只余下满腔忠血,但求护顾家周全,万死不辞。
可顾於眠心底是拿隐卫作家人的,他看得通透,自然清楚,人这一生,牵挂的越多,便愈是束手束脚。然而他抛不却,便只能——作茧自缚。
这俗世本就是金玉泥瓦砌成的牢笼,纵使他摆脱不得,又有谁逃得开呢?
引用:【1】——柳宗元《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长停:都给我在一起!!!
(ps:长停大概是全书最强感情助攻hhh~~~)
ps:第二个故事也接近尾声啦!感谢坚持追更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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