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千古劫》陶陶寻壑

31、第六章 四时乱（2）

　　南山州。

　　咸阴城。

　　济世堂医馆与嚣嚣别院只隔了一条街，上官心心提着精致的雕花食盒绕过街角，突然停下脚步暗暗吸了口气，静默了片刻，方再次提步，缓缓朝嚣嚣别院大门行去。

　　“请问轩辕公子可在家中？”

　　上官心心俏立门前桂树下，向侍立于侧的守卫轻声问询。

　　守卫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清俊少年，目光落在上官心心面上时瞬间呆住，又急忙垂下视线，朗声回答：“抱歉，我家公子不在家中。”

　　上官心心神色暗了暗，转而又笑道：“我是断壶宫医者，复姓上官，是轩辕公子的朋友，请问我可以进去等他吗？”

　　守卫少年极为严谨的模样抱拳道：“很抱歉，没有公子的允许，我们不能放任何外人进|入，还请上官姑娘见谅！”

　　上官心心想了想，又问：“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守卫少年摇摇头：“说不好，有时早些，有时晚些，这几日通常都很晚。待公子回来，我会转告姑娘来过，还请姑娘放心。”

　　上官心心无可奈何，只能淡淡说了句：“那好吧，有劳了。”黯然转身刚行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守卫少年急切的声音：“上官姑娘，请留步……”

　　她下意识回身，正看到前方拐角处出现的两道身影，守卫少年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再听清，目光凝住前方那道逐渐向她走来的玉白身影，一时间竟不能做出一丝丝的反应。

　　清风拂来，树叶沙沙作响，金黄桂花簌簌飘落，落在她的头上、身上、食盒上，她都一无察觉。

　　挺拔的身姿驻步在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视线胶着在她清丽的面庞上，从第一眼扫到她的身影开始，便未有过一丝丝的偏移。

　　桂花如雨，香风四溢。

　　“你还知道回来吗？”

　　袅袅秋风里突兀地响起他的一声低斥，饱含着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愤懑，略微消瘦的面庞愈发显得棱角分明，情绪翻涌的眸子深深凝着她，隐约之间竟似带了一丝闺阁怨妇的微妙意味。

　　上官心心悄无声息红了面颊，不免一时间局促起来，忙避开他的视线，咬了咬唇，将手里食盒猛地递给他，喃喃道：“新做的水晶糕，给你！”

　　轩辕一扬却只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凝着她，也不去接食盒，她便愈发局促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径直将她扯进嚣嚣别院。

　　跟在轩辕一扬身后的鸣云抿唇笑了笑，然后对呆呆立在门前，仍旧搞不清楚状况的守卫吩咐道：“以后上官姑娘来此不许阻拦，院内上官姑娘可以随意走动，也不许惊扰。此言吩咐下去，让所有人知道。”

　　守卫少年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般一笑，忙回道：“属下明白了！”

　　院中枝繁叶茂的葡萄架下坠满了青紫色葡萄粒，粒粒饱满，一簇一簇攒聚在一起，像似镶嵌了满架的天然紫玉。

　　错落纷披的藤条枝叶下，轩辕一扬双臂撑在藤椅两侧，凝着坐在藤椅上，面颊酡红局促不安的上官心心，许久许久不说话。

　　阳光透过浓密枝叶累累果实散落下细碎光斑，微风起时，四周光影摇曳。

　　“你……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上官心心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目光到处乱瞟，结结巴巴半晌，吸了口气，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指了指头顶的青紫葡萄，讷讷道：“我……我想吃一颗葡萄……”

　　轩辕一扬又默默凝了她片刻，不动声色直起身子，摘下一颗色泽饱满的青紫葡萄，送到她唇边。

　　上官心心身子一怔，面颊愈发红了，忙伸手接过葡萄放入口中咬了一口，瞬间爆开的酸涩直冲脑海，她下意识捂住嘴巴，眉头蹙紧哎呦了一声，抬头时却见轩辕一扬抄手立在身前，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她暗自气恼，只能咬牙连皮带籽咽了下去，气呼呼质问：“你、你就是故意的！”

　　轩辕一扬气定神闲坐在对面藤椅上，自藤桌上提起茶壶缓缓倒了杯茶，慢悠悠道：“我又没尝过，怎会知道味道如何？”

　　他执起茶杯递到她面前，在她伸手欲接时，手腕又一转，茶杯送到自己唇边，浅浅饮了一口。

　　上官心心这个气啊，索性自己倒了杯茶狠狠喝了一口，口中总算没有那么酸涩了，心想他这是在跟她生闷气呢，真是小心眼儿。

　　两个人各自执着茶杯默默饮着谁也不说话，一刻钟，两刻钟，上官心心终于受不了了，放下茶杯，起身猛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他隐含怒气的低沉嗓音：“你敢离开试试！”

　　上官心心深吸了口气，回身气呼呼道：“你又不理我，我坐在这里做什么！”

　　轩辕一扬狠狠盯了她一眼，起身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推到藤椅上，俯身盯住她，眸子里怒云翻滚：“你看看自己憔悴消瘦成什么样子了？离开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我知道陆沉昏迷不醒你很着急，可是再急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任意消耗折腾不加收敛，你到底有没有点分寸？”

　　上官心心不由得垂下眼眸沉默，他突然低喝一声：“抬头看我！”

　　她吓一跳，只能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无奈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我一时间没注意这些，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沉声问：“这些就够了吗？”

　　她不解：“那你还想怎样？”

　　他气得咬牙切齿：“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

　　她咬了咬唇，目露茫然：“我不明白。”

　　他死死盯着她，半晌，扶额叹了口气：“真是木鱼脑袋！”

　　她咬唇腹诽：你才木鱼脑袋！你说得不清不楚的，让我怎么明白！

　　他又叹了口气，坐回藤椅上狠狠灌了口茶。

　　她小心翼翼觑着他的面色，打开藤桌上的食盒，将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端出来推到他面前，笑吟吟道：“我连夜做的，你总该尝尝吧。”

　　他蹙着眉头凉悠悠扫了她一眼，她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软声道：“知道了，下次白天做。”
　　轩辕一扬眉头渐渐舒展开，拿起一块水晶糕放入口中品尝味道，神色间却始终无一丝变化，看得上官心心不知他到底爱吃不爱吃，只能试探性轻声问：“你能不能给点儿建议？到底好不好吃啊？”
　　他点点头：“不错。”

　　上官心心仍旧盯着他，以为还有下文，可是等了半天他竟再未多说一个字，她只能哭笑不得地道：“就这么简单？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他抬眼看她，眸子里落着星星点点的光斑，一点一点变得灼热，认认真真地问：“我吃过你做的那么多糕点，可有我不喜欢吃的？”

　　四目相对，万籁俱寂。

　　只有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声迅速在血液里蔓延。

　　不知何时藏在枝叶深处的一只麻雀扑棱一下飞走，将上官心心吓了一跳，忙收了心神避开他炽烈的视线，自顾自斟满茶杯送到唇边饮了一口，胡乱找个话题道：“对了，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墨封了。”
　　轩辕一扬蹙了蹙眉：“他为难你了？”

　　上官心心轻笑一声：“他有什么理由为难我？”

　　轩辕一扬瞥了她一眼：“他是讲道理的人吗？”

　　上官心心想了想，忍不住低笑：“也是。”顿了一下，道：“他是来找我借神农冰玉的，神农冰玉只能增进炼制丹药功效而已，我就借他了。”

　　轩辕一扬将杯中茶斟满，笑道：“你还真是不记仇。”

　　上官心心嗔了他一眼：“记仇又能如何？跟他打一架吗？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轩辕一扬笑着饮茶没说什么，上官心心杏眸流转，想到什么，问道：“你说墨封消失这么久，连咱们修复降魔阵都没来干预，如今又突然来借神农冰玉，一副不拿到手不罢休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轩辕一扬眉目深邃地盯着茶杯里的翠绿叶片，幽幽道：“楚梦最喜在江湖上惹是生非，如今突然消失这么久，莫非……”

　　上官心心杏眸里光芒一闪，恍然道：“我明白了，是楚梦被魔气反噬了！墨封帮助楚梦突破凡体禁制修习魔道，虽然修为精进极快，可是每突破一层功法，就会被魔气反噬一次，功法越高反噬越严重。想来墨封是在炼制一种能够帮助楚梦抵抗魔气反噬的丹药，为了增进丹药的药效，不惜拿本命玉莲作抵押跟我借神农冰玉，还真是下血本。”

　　轩辕一扬闻言眉头一皱，凉悠悠看了她一眼：“你收了他的本命玉莲？”

　　上官心心眨眨眼睛：“没有啊。”

　　轩辕一扬眉目舒展，冷哼了一声：“敢收试试！”

　　上官心心又眨了眨眼睛，笑吟吟看着他，轻轻问：“那个……我的……是不是应该……”

　　轩辕一扬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她的面颊忍不住微微染上红云，急忙闭了口，不敢再说什么。

　　轩辕一扬笑得愈发高深莫测起来，浅啜了口清茶，转而问：“陆沉恢复如何？”

　　提起此事上官心心不免愁绪萦心，握着茶杯叹了口气：“身体恢复还好，只是修为……哎……如果能找到问影师姐就好了。”

　　轩辕一扬蹙眉：“问影师姐？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上官心心解释道：“问影师姐是兄长的同门师姐，只是师姐谪落凡间以来一向闲云野鹤惯了，对于世间万物比之兄长还要看得通透，从不干预。我也不过与师姐有过一面之缘，着实无从说起。”

　　轩辕一扬沉吟了一下，柔声安抚道：“尽人事听天命，强求无益，白白忧愁于事无补，你也是通透之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上官心心低低道：“我明白。”

　　轩辕一扬想了想，笑道：“明天我有事，这样吧，后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上官心心一脸为难地看着他，小声道：“后天我要回瞻阙楼。”

　　轩辕一扬星光粲然的眸子瞬间波涛暗涌，上官心心急忙解释：“我要尽快帮兄长恢复一些修为用以应对突发状况！这次不需要一直住在那里，我只要隔一天去一次就行了。”

　　轩辕一扬默默盯着她，波涛起伏的眸子许久才恢复平静，冷冷说了句：“你是真不怕辛苦！”

　　上官心心吐了吐舌头，眼珠一转，莞尔一笑，道：“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好不好？”

　　轩辕一扬不冷不热地道：“不知道你会回来，没准备饭菜。”

　　上官心心蹙眉：“那你回来也不吃饭吗？”

　　轩辕一扬剑眉微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回来吃饭的？”

　　上官心心不免闷闷的：“难不成你还有事要出去啊？”

　　轩辕一扬似笑非笑看着她不说话，她便愈发郁闷了，喃喃道：“好吧，那我回医馆跟青锁吃吧。”

　　轩辕一扬随手将水晶糕放回食盒，淡淡道：“这会儿青锁和斩冰应该已经到了嚣嚣酒楼。”

　　上官心心摇摇头：“我不去了，我回去随便吃些就好。”

　　轩辕一扬眸子里沁出清浅笑意，将食盒盖子扣好，起身抓起她手腕便走，上官心心愣了愣，问：“干嘛呀？”

　　轩辕一扬一边走一边懒洋洋道：“你不是饿了吗，自然是吃饭去。”

　　上官心心纳闷问：“你不是有事要出去吗？”

　　轩辕一扬慢条斯理回头瞥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事要出去？”

　　上官心心反应了一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愤低斥一声：“真是讨厌，就知道戏弄我！”

　　然后前面便传来轩辕一扬好心情的低低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