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生之水》翡翠胡子

17、阚冰冰的决定

　　“小苏，这是怎么回事？”寇震拿着报纸进了苏尔的诊室。
　　“主任？”苏尔忙站起身来不解地扬眉。
　　“我说过不要搞这一套，你怎么还是……”寇震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苏尔一下子明白了，主任肯定是以为南处长之所以会这样做是自己出的主意。她忙解释道，“主任，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不是我出的主意啊。”
　　“你没去找南协涛？”寇震问道，“怎么他倒是和你不约而同？”
　　苏尔摇了摇头，“主任，我只把那个想法跟您一个人说了而已。您既然不同意，我也就没再跟别人说。”
　　“哦，那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你了。”寇震语带歉疚。
　　“没有没有啦，”苏尔忙笑道，“要换作是我，也会这样想的。”

　　普通门诊的病人不象专家门诊那么多，刚过了十一点，苏尔的诊室前就已经是门可罗雀了。苏尔拿了水杯去接水喝，经过一个退休后返聘的老主任的诊室时，看到仍然有十几个病人等在门外，她心里难免地起了些异样的情绪。
　　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子，常常被病人们以年龄来衡量水平的高低，苏尔轻轻摇了摇头走进水房。

　　还记得曾经在门诊上遇到过一个病人……
　　病人一进门看到是个年轻的女医生愣了一下，站在门口一付不知该进该出的表情。
　　苏尔冲他点头示意。
　　病人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坐在了苏尔面前。
　　经过询问病史、查体以及做了新斯的明试验（一种诊断重症肌无力的试验方法）后，病人确诊为重症肌无力。苏尔把自己的诊断意见告诉了病人，然后拿笔就要开处方。没想到病人连忙开口道——
　　“医生，先不要开药了。”看到苏尔不解的眼神，那个病人又连忙解释道，“哦，这样子，我今天带的钱可能不够。”

　　病人离开后苏尔也并未多想，没想到又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一个老主任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你们的病找苏医生看就行了，这是我们科里的青年骨干。”老主任说完转而向苏尔笑道，“小苏啊，我今天早些下班，这几个病号你帮忙给看看吧。”
　　“哎。”苏尔连忙答应着站起身来。
　　老主任走后，她看着门口的几个病人说道，“把病历放下，然后……”话还没说完，苏尔就愣了——她在那几个病人中看到了先前曾经找自己看过的那个重症肌无力患者。
　　“然后到门外等一下吧。”苏尔把话讲完，就装作没看见那人一样回到自己桌前。
　　再次想起这件事，苏尔已不复当时的郁闷，只是觉得好笑。

　　“笑什么呢？”
　　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苏尔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抬头一看，竟然是明扬一脸笑意地站在自己身边。
　　“哟，学长怎么亲自来接水？”苏尔笑道，“据我所知，明主任杯子里的水可从来都是满满的。”
　　“你这个丫头……”明扬笑着摇摇头，抬手就要去拍苏尔的脑袋。
　　“喂，医院里啊，注意形象。”苏尔笑着躲开明扬的大手。
　　“刚才看到你不在诊室，所以过来看看是不是在这儿。”明扬摊开空空的两手，自信满满地说道，“我的水杯，当然从来不会是空的。”
　　“切，你就是来跟我炫耀这个的吗？”苏尔撇撇嘴不屑道，“我要是当了院长，就把护士全聘成男护。看你到时候还美？”
　　“好啊，”明扬忍住笑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苏院长，我有个问题。”
　　“准奏。”
　　“陛下，您……去哪里找那么多男护？”
　　苏尔先是一愣，然后不由笑了。不错，男护士在现在的确如凤毛麟角，她去哪儿找那么多男护士呢？
　　“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苏尔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水房。
　　“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哟，你怎么不早说？”苏尔一副遗憾的表情，“刚给楚墨打了电话说要去找他吃饭。”
　　“哦，那就算了。只是觉得这几天都没见你，所以想和你一起吃个饭来着。”明扬没想到苏尔会拒绝，但还是笑了笑，抬手拍了一下苏尔的脑袋，“那我先回诊室了。”
　　转过身去，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以前的苏尔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吧？即使她有别的事情，但只要自己开口，她总会推开一切可以推开的事情来到自己身边。

　　记得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新年之夜，或许是苏尔刚上大学那年？他刚和女朋友分了手，心情滞闷，苏尔就陪着他，顶着凛冽的寒风在操场的跑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到手脚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停下了脚步。
　　“学长？”苏尔的声音在寒风中颤动，依稀可以听到她难以控制地上下牙相扣击的声音。
　　“冻坏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啊苏尔，”他心中满是对小学妹的歉疚，同时也为自己的矫情感到无聊起来，“让你笑话了……”
　　“没有啦。”苏尔连忙把头摇得象波浪鼓一样，“一点都没有。”
　　“我们回去吧，要不然该感冒了。”他转身往回走。苏尔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学长……”
　　走到宿舍楼下，他听到苏尔怯生生地喊了自己一句，于是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黑魆魆的宿舍楼投下的阴影里，苏尔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映射出宿舍里透出的温暖的灯光，又仿佛是天上的星掉落在她的眼眶，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学长你要记得我下边的话哦……”苏尔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嗯？”
　　“Just call my name , and I’ll be there.”苏尔的神情很是郑重。
　　“苏尔？”他一怔，刹那间竟然忘记了自己为之哀悼了一晚的爱情，心中仿佛有些异样的情绪升腾起来。

　　“学长要记得哦，再见啦。”
　　没想到苏尔竟大大方方地给了他一个纯真的微笑，扬起戴着毛绒绒手套的右手冲他挥了挥，然后转身离去。
　　原来不是表白，只是朋友间的承诺吧……当时几乎要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了。但不管那句话是苏尔对自己友情的承诺，抑或是含蓄的表白，她之后再也没有讲过第二遍。
　　可是，她却在用行动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诺言——

　　“哎？学长要请吃饭啊，有空有空，当然有空啦。我去哪里找你？”
　　“哎哟，今天晚上要和同学出去逛街呢，学长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算了，我和同学说改明天吧，嗯，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我明天就要参加职业医师考试了耶，竟然还要我陪你去参加酒会？……唉，好吧，不过可要替我挡挡酒才行，别让我喝太多明天考不成试……”
　　“是16号的航班呀？我那天刚好是白班啊……算了，我用我的白班跟管医生的夜班换吧，那样下了夜班就可以送你到机场了……没关系，夜班也不是那么累啦……”
　　…………

　　可是今天——
　　“刚给楚墨打了电话说要去找他吃饭。”她说起来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再也不记得往日的承诺……
　　呵，倒是自己好笑了，想到这里明扬暗自摇头，凭什么要人家扔下男朋友来陪自己？
　　小丫头终于离开自己了呵……
　　他感叹着，仿佛心的一角被人硬生生掰去，再也无法完整……
　　有些东西，总是失去之后才知道它的重要……最可笑的是这句话明明被无数的人重复过，却又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地继续为它做出证明……

　　苏尔望着明扬离开的背影，感觉有些东西象抽丝一样一点一点地从自己心底被抽离。
　　她和学长之间，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而这过程，却何其漫长呵……心口是一阵一阵抽搐的痛，苏尔深吸了口气，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承受这样的痛。的确，必须要结束这一切，为了让自己重新开始，也是为了对楚墨公平。
　　想到楚墨带给自己的暖意，她不禁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心口也不是那么痛了……
　　看着明扬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楚墨的电话——
　　“墨，中午有空没？我去找你吃饭……”

　　再次到楚墨所在的事务所，苏尔畅行无阻地直接进了楚墨的办公室。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门口的接待员以及楚墨的助理Tracy的眼神让苏尔觉得毛毛的。她们的眼神怪怪的，仿佛是羡慕、嫉妒，却又似乎带着些崇拜的样子。
　　“唉，今天要被气死了！”一进楚墨的办公室，苏尔就抱怨道，“你看今天的报纸没？医务处说的那是些什么话！人家实习同学招谁惹谁了，要替他们背这样的黑锅！”
　　“我看到报道了。”楚墨从大堆的卷宗中抬起头，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那，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苏尔犹豫了一下，然而下一刻又为自己的犹豫小小地内疚了，他难道不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么？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
　　“当时是这样的……”
　　苏尔把事情讲完，望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楚墨。看到他一手支颐，默不作声地玩弄着手中的钢笔，不由问道，“你怎么看？也觉得医院这么做没错？”

　　楚墨抬起头看了苏尔一眼，神情郑重地开口：“苏苏，你转告阚冰冰，如果她愿意讨回一个公道，我可以免费为她做辩护。”
　　“哦？怎么这么好？”
　　“虽然病历上签的是管家华医师的名字，但你是她的带教老师吧？我不想让人因为你的学生出错而误会了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楚墨……”苏尔轻轻唤了他一声，感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鼻头酸酸的，有些莫名的液体充溢了鼻腔和眼眶。
　　“走，下楼吃饭去。”楚墨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嗯。”苏尔点点头，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哎？麦瑶怎么到你们这里来了？”走过格子间时，苏尔无意间瞟到麦瑶正坐在一位律师面前和他谈着些什么。
　　楚墨顺着苏尔的视线看过去，“哦，是你的室友。”
　　这时麦瑶也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人，又和那位律师说了几句后就与他握手告别，走到苏尔和楚墨的身边。
　　“苏尔、楚先生，你们怎么也在这里？”麦瑶笑着问道。
　　“楚墨他就在这里工作，”苏尔笑着解释，“我们正要去吃饭，一起去吧。”
　　“算了，我对当灯泡可没什么兴趣。”
　　“无所谓啦，反正大白天的，也不差你一个灯泡。”
　　三个人说笑着一起下了楼。

　　苏尔下午去了病房，本想和阚冰冰好好聊聊，安慰她一下，却看到只有阚冰冰的同学张保管一个人在桌边坐着写大病历。
　　“苏老师，”张保管看到她站起身来，拿出了两份出科鉴定表，放在苏尔面前，“我们要出科了，您帮我们填一下出科鉴定吧？”
　　“好，”苏尔点头坐下，拿出笔来，一边给他们写评语，一边问道，“阚冰冰呢？”
　　“哦，她好像是被辅导员叫去了。”张保管挠挠头不解道，“也不知是为什么……”
　　苏尔没有做声，认真地填好了他们两个人的实习鉴定表，递还给张保管道，“小张，你有小阚的手机号吗？告诉我好吗，我找她有点事情……”

　　夜晚的酒吧，迷离而幽暗的光，女歌手轻声吟唱着舒缓而低柔的曲子。
　　阚冰冰推门而入，过了一刻方能适应酒吧里的幽暗。怯怯地抬眼四处张望，看到苏尔靠着吧台向她挥手示意。
　　“本想请你吃饭的，没想到你竟然吃过了，所以就来这里坐坐吧。”苏尔摇晃着杯中的酒红色液体，嘴角是如红酒般醇厚而优雅的笑意，“坐，来点什么？”
　　“嗯，橙汁好了。”阚冰冰轻声道。
　　“好女孩。”苏尔点头笑笑，转而冲着调酒师笑道，“Jacky，来杯橙汁。”
　　“好女孩只喝橙汁。”年轻的调酒师一边拿杯子，一边冲阚冰冰点头微笑。
　　“苏尔，你朋友啊？还很年轻啊。”Jacky把橙汁推到阚冰冰面前，随意问道。
　　“嗯，才二十出头吧。”苏尔答应着，给Jacky递了个眼神。
　　Jacky会意地避开她们，转而去招呼别的客人。

　　“听小张说今天被你们辅导员叫去了？”苏尔试探着问道，“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唔……”阚冰冰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我昨天刚从同学那里听说了一件事情，苏老师有没有兴趣听听？”
　　虽然在心里奇怪阚冰冰为什么避开自己的问题不答，苏尔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道，“好啊，说来听听吧。”
　　“听说N大有个女生，晚上在校园里被三个男生□□了。”
　　“是吗？真可怜。”
　　“但却一直查不出是谁干的，”阚冰冰的语气很平静，“所以学校就给了这个女生保研资格，条件就是，这个女生不要找学校的麻烦。”
　　“小阚，难道……”苏尔疑惑着，不知自己是否猜对。
　　“导员说医院要额外给我一个保研资格，随便我选谁当导师……”
　　“作为这次陷害你的补偿？”
　　“嗯。苏老师，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医院……”迟疑了一下，阚冰冰垂下了头，轻轻吐出了剩下的话，“□□了一样……”
　　“那你的决定呢？”苏尔问她道。
　　“我拒绝了，”阚冰冰轻声道，“我宁愿自己去考，也要医院和学校还我一个清白。我这次之所以会背这个黑锅，都是因为太不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苏尔站起身来，轻轻把阚冰冰拉入自己的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冰冰，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
　　“苏老师……”阚冰冰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因为苏尔亲密的话语和动作而松懈了下来。她抬起双手围在了苏尔的腰上，象个孩子一样低声呜咽起来，“我……我真是冤死了呀……”
　　“冰冰，”等阚冰冰的情绪渐渐平复，苏尔从包里拿出楚墨中午给自己的名片，塞到了阚冰冰手里，郑重地承诺道，“这是我男朋友的名片，他是很厉害的律师哦。只要你需要帮助，我们两个都会帮你的。”

　　“哎？”阚冰冰惊讶地盯着手里的名片，幽暗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清“楚墨”两个字，“律师？苏老师的男朋友是律师？”
　　“是呀，怎么了？”
　　“我们……”阚冰冰不好意思地微笑了起来，“我们都以为你男朋友是骨科的明老师呢。因为看你们俩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哦？”苏尔轻轻笑了，尽管灯光幽暗，她的笑容却明丽耀眼，“他只是我师兄而已。你们误会了哦。知道吗？这家酒吧，是我和我男朋友第一次相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