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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噩梦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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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噩梦之中
夜一凝视春桢,“你习惯背对着人睡?”
春桢轻笑,“对着你,我怕你睡不着。怎么的……看着我脖子,让你有想拔刀的心思?”
夜一沉默半晌,“我不想杀你。”
春桢耸了耸肩,“你该说……现在,这一刻,你不想杀我。”
他转过头来,“何况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为什么不开枪,那次。”
春桢垂下眼睛,不答。
“为什么,你和泉都故意放水。”
春桢冷冷地问,“你希望我开枪让你出局?还是希望泉景树废了你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
春桢一僵,不动声色掩饰住。夜一看着他,陡然失言并不像他一贯作风。
“你为什么不开枪。”
“你有完没完。”春桢抱紧枕头,埋起脸,“问题还真多。要我答哪一个?”
夜一安静重复,“你为什么不开枪。”
“这答案,你干嘛要?你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你为什么不开枪。”
枕头狠狠砸过来,夜一侧头躲过。
春桢翻身起来,背对他,“你们知道我们放水也就罢了……还问那么多。没错,泉景树输给你,因为他高兴。好了么?”
因为Shiva,他那样说。
“不至于太丢人的话,输了也罢。不过是次考试。”
我不要你们竭尽全力拿优异成绩。
我只要你们在最后决战中,活下去。
那是他的风格。带些残忍的狡黠。Shiva。
“Inuki又不是傻瓜……这小聪明也只唬唬看不出来的人。”春桢笑,“其实也无所谓……说到底,输赢还都只在最后那一次。这些,算什么呢。”
夜一静静盯着他,“你为什么不开枪。”
春桢一拳砸在床上,“你不是问过了!”
夜一不屈不挠,“为什么。”
春桢怔了怔,肩软软地垮下来。他垂下头,“你这个人……你到底想我说什么啊。”
夜一沉默。他等,等春桢的软弱和屈服,虽然即使等到了也未必就一定圆满。
可是他愿意等,这一次。
男孩的声音悠悠荡起,轻柔冰冷。
“我怕上瘾。”
我怕开了那一枪,从此再也停不下来,回不到从前的自己。
我怕自己从此开始期待,盲目而热狂。期待血,期待殷红,期待放纵、枪声和死亡。
我怕我会丢掉所有,再也找不回来。
可是你懂吗?
你真的懂?
“我也是。”
春桢抬头,“什么?”
“我也怕。”
“……你怕?你怕什么。”
夜一缓慢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穿白色。那天。”
春桢笑,“反正那件衣服只打算穿一次。”
夜一不理他。“那几天我做了梦。很奇怪的梦。”
春桢噗嗤笑出声,“要我给你圆梦?找错人了。”
“梦见你。”
春桢静下来。半晌,低低一句,“我怎么?”
夜一闭上眼睛。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说,一字一句,流出舌尖,仿佛自有意愿。
“梦见你,梦里是那一天。废墟里。你穿着白,一模一样的情境。浅香瑶二射中你。”
顿了顿,他咬了一会儿下唇。
“那时他用的是真枪。”
春桢的呼吸仿佛屏住,一瞬间。他静静地问,“有什么不一样。”
真实的子弹爆开胸口,那该是怎样一种华丽。
夜一看着他清挑背影,低声说,“我不想看到。”
那让我怕。
春桢沉默半晌,微笑,“过来,让我抱抱你。”
他冷静得又像平时的他。主动,强势,百无禁忌的和田春桢。
夜一爬到他身边。春桢回身探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轻轻埋下来。
贴在夜一颈根,他细细地喘息着,把自己偎进夜一怀里。
夜一搂住他的腰。暖热,柔韧。薄薄衣料隔开的是几乎不敢直视的身体。修长,温软,苍白而华艳,一个无法揣度的他。
吻过多少次,或者爱抚过多少次都无法看透,无从把握。生命一旦与死亡有关,就牵连了太多。
何况我们最欠缺的就是信任,以及时间。
少年情事,温冷如花。不能说破,不能懂得。
却在这样的夜里,依稀绽裂了一层芳香的蕊瓣。
唇悄然相接。摩挲。柔软,湿润而安稳。气息交融的瞬间,微微地颤抖起来,彼此都无法相信,不敢确认的一刻,这一刻。
如此安然。
夜一扶着春桢的腰,轻轻放倒他在床上。春桢一直没有放手,手臂交缠在夜一后背,紧切牢固。夜一俯下身吻他,温柔,谨慎,忐忑,恍若初见。
他感到春桢在发抖,从未有过的难以自控,迥异平日将彼此撩拨到爆发的那股狂热。
像只被露水打湿了翅膀的蜻蜓,惊恐地泊在花间,却被湖水的湛蓝明净逼得昏眩。
那样一种奇异的恐惧。春桢。
夜一突然伸手,一把扼住他喉头。他很用力,春桢一阵痉挛,左手从夜一肩上滑下来,抓紧他手臂撕扯。
夜一盯着他,轻轻说,“放手。”
春桢上不来气,拼命踢蹬。夜一压住他,捏住他右手,慢慢从自己脖子上扳了下来。
春桢闭上眼睛,不动。松开手指,一根银红色细针自指间滑落。
夜一放开他,春桢长出一口气,蜷起身体拼命咳嗽。
“……你想杀了我啊,你。”他边咳边抱怨。
夜一拈起那根针。春桢抚着脖子,慢慢爬起来,“胭脂针。敏代的胭脂针。”
夜一不语。
春桢从腰带里掏出细细合金小管,扔给夜一。“送你了,收起来,别拿太久。毒渗到毛孔里,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她给你的?”
春桢若无其事,“我手上还有。”
“你想杀了我?”
“我不知道。”春桢干脆地回答,“也许吧,刚才那会儿。”
夜一低声说,“我不想死在你手里。”
“那你他妈的干嘛那么亲我!”
夜一抬头,春桢胸口起伏,恨恨地盯着他,眼神陡然冰冷。他从未见过那种表情。
“为什么。”
春桢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不懂规矩么……无论什么比赛,犯规了,都要被罚下场的。”
他抱紧膝头,用力眨着眼睛,抿紧嘴唇。缓慢地,一点一滴地,让某种笑意重新浮上脸庞。
平日里那个明丽秀美的和田春桢又回到面前。
他微笑,“你别喜欢上我。”
夜一不语。
“记好了,夜一。”他伸个懒腰,“别喜欢上我。要是你还想维持现在这个情势,就听我的。别让我变,别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样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喜欢上我,我就不是我了。
我不喜欢那样。
我不想改变。不想看不清楚自己,一切。
Inuki直到早餐结束也没有出现。夜一接到他的短信,然后通知学员们安心等车。
鹳有点担心地看着葵,昨晚他就没吃东西,买来的夜宵都便宜了瑶二他们。早餐他也没怎么吃,只面无表情地坐一边。若说发呆也不是,明明警醒的很,神气却愣愣的,活像给什么附了身。
过会儿葵起身叫侍女,鹳听见他叫人打包一份早餐。
鹤笑吟吟问,“给谁?”
葵狠狠瞪他一眼。
集合之后夜一打了Inuki的手机。教官大人半晌才懒洋洋爬上车,径自缩进最近一个座位,打个大大的呵欠。
之后他一路都在犯困。
葵走过来,一只便当盒扔他怀里,转身就走。Inuki嘴角和眼睛都弯起来,低头合掌说句谢谢。姿态少见的可爱,惹得鹳带头起了半天哄。
春桢看着他笑,“Inuki你不舒服?”
“没……还好。”尴尬地笑,皱眉,揉腰的手停下来。
“旅馆的驱蚊器似乎不好用。”
Inuki一边吃东西,心不在焉,“有么?”
春桢同情地看着他,嘘口气,决定不逗弄他。万一他一口呛出个好歹,不是玩的。
虽然很想问问莲的教官大人,那印满肩颈的嫣红瘀痕,究竟是什么来历。
估计会被气急败坏的Inuki命令莲的人把自己从车上扔下去。
春桢决定不冒这个险。
出游一天似乎并未引起太大骚动。鹳笑说这事是瞒上不瞒下,葵听了这话脸色发白。
KAO,你以为上面还有谁不知道。人家都亲临视察一晚了。
当然他没疯,才不会这么说出口。
夜一不知道春桢如何对景树他们解释。他也并不想知道太多。那晚春桢对他说的一切……夜一摆弄春桢给他的合金细管,里面那枚胭脂针沙沙作响。
喜欢他,是怎样一回事。懵然难懂。
此时的情势,却令人放不下。
夜一不想太多。他考虑问题向来直接,虽然未必如此就能坦然决断。
归根结底,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中。
从春桢身边经过时,Shiva笑了笑说好香。
春桢微微打个寒战,露出笑,跟上大家。五千公尺是日常训练,已经不吃力。他有余裕考虑等下约夜一午餐的事。
景树和以前一样毫无反应。无论是对上次自己私自跟莲班出去,还是继续跟夜一的交往。
倒宁可他做出什么,可惜春桢明白那绝不可能。
顶着七月酷暑跑完最后一圈,每个人都大汗淋漓。Shiva宣布解散午休。春桢拿起自己放在场边的背袋。他记得自己明明有带汗巾,翻了半天却遍寻不见,忍不住皱眉。
“接着。”
春桢抬头,景树扔毛巾过来,看也不看他。敏代印干额头汗珠,随手将自己的给景树,两人话也不说一句,却默契十足。
春桢苦笑,用景树的毛巾擦过汗,想这也没法还他,索性收好。他背了包去找夜一。
从训练场到莲专属教室,再远不过二百公尺。春桢却有些乏。明明是正午,风竟凉起来,春桢扣紧衬衫,仍觉得手臂上毛孔瑟缩。他跳了跳,耳朵里却嗡嗡地响。
胸口有些闷。他边走边反思自己,难道给Shiva吓到了,不由得自嘲地笑。
夜一正在等他,春桢把包从窗口扔进去,翻身跳进回廊。落地时脚突然一软,夜一扔开书包扶他,一碰到他手臂,怔了怔,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凉?”
“天气是有点凉……你不冷么?还是我刚才跑得太热了。”
夜一盯住他,眼神奇怪。春桢看他,“你怎么了?”
夜一喃喃回答,“这好像是我该问你的。”
“我……?”
手突然被抄住,春桢一愣,刚想取笑他几句,舌尖却麻木不听使唤。夜一扣住他手腕举到眼前,一片莲花般紫瘢瘀在白皙皮肤下,触目惊心。
“这怎么回事?”
春桢也怔住。他抬头看夜一,视野却仿佛撒上了一层斑斓细砂,七彩扭曲。耳朵里的蜂鸣声陡然爆起,笼罩一切。
他只觉鼻腔和喉头都一阵热,液体涌出来,腥甜火烫。直觉知道是血,想咽下去,却呛得咳嗽起来。天旋地转再站不稳,本能抬手去搭夜一肩头,也不晓得有没有碰到。
在他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倒了下去。
夜一一把接住他,慢慢放平,春桢整个人都软下来。脸色惨白,被鼻孔和唇边不住涌出的鲜血衬得恐怖,简直妖冶。
身边经过的学员一时都惊住,人群涌上来。夜一抬头对最近的人低吼,“报警啊!”
对方给吓住,掏出手机狂拨紧急号码。夜一抬手抢过来,迅速报上方位。
他加一句,“伤者是樱班A组学员。”
扔下手机,早有人认出他两个,议论纷纷。夜一毫不理睬,搂着春桢,触手时而冰凉时而灼烫。摸他额头,烧得厉害,身上却冰凉。
春桢似乎仍有知觉,手指蜷缩,不时抽搐低咳。夜一咬牙,匆忙地用手心去抹他唇边的血,一边扶着他头保持呼吸顺畅。
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整句。只吃力地重复几个字权作安慰,一面轻轻拍他,“好了,好了啊……”
抱在怀里的身体似乎轻若无物。夜一一阵心寒,收紧手臂。
的确还在的,他。
那股茫然空荡的感觉又是什么。
近在毫厘,他闻到春桢身上除了血气之外,另一种味道。
清冷,甜蜜,这一刻分外诡异。
梅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