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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自由被封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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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又开始晃动,比刚才更加剧烈。即便我在半空中飘着,也能感受它的无奈,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屋子左右摇晃。
那些陈年老旧的灰尘从各种夹缝中慌忙的逃跑,寄住在屋里的各种小动物也为保命而慌忙逃窜。
一道银色的光,从屋顶的裂缝处直直地射下来,格外耀眼。
银光正在一点一点地割据这座房子。
眼看着屋里的一切变成了狼藉,我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傻傻的看着。这份无能为力让我心慌。
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就这么塌了。
不知道房子最初的主人知道,会有何种悲伤。
那道银光,不止将房屋劈成两段,更是狠狠的劈开了地板,直至地下。
位置不偏不倚,正是那日我告诉阿信,画被压住的地方。
这就是阿信说的承诺。
我看着满天烟尘,望着外面闻声而来的人群,突然兴奋起来,或许是灵光一闪。
立刻了解这就是我自由的机会。
我回到画中,抓紧时间,用力带着画卷离开。
即将重获自由的我,无比开心,我要在雨中,在阳光下奔跑,像那些年轻人一样露宿街头。可是画卷的一角还被压着。
在我用力拉扯后,画被撕裂了。
黑色的墨水,从撕裂的位置缓缓地流出。仿若我的生命顺着墨水的流逝而消失。
我的行动变得缓慢,开始无法挣脱画卷。我的思想在凝结,最后一刻,我意识到我终将永远的停在这一刻。
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魏琳儿和她的同伴看到大宅被摧毁后的反应我不知。
更不知,他们是如何继续经营那装神弄鬼的活计。
毕竟我是一幅画,一幅被画者安排好样貌,情绪,思想的画。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醒醒,看看我。”
奇怪,画墨已经流干,我便失去了精魂,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一幅普通的画作,我又如何能听到外人的声音。
不,那一定是画里的人在喊我,就是那个在洞门后的人。
既然能听见他的声音,那他一定就在我附近,我只需要转过头,便能看见她。
“你醒醒啊,对不起,都怪我,我来晚了。”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何须莫名其妙的向我道歉,我自然要礼貌的回复他。以礼待人向来是不会错的。
“敢问公子因何事道歉?”
“哈,你醒了。”
我喜欢他的声音,阳光乐观。又带着无比的期待。
“阿信。”
他听到了我的回应,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原地跳起来。
老友相逢,自然喜不自胜。我迫切的想要像西洋话本里的人物一样,来一场好友重逢时热烈的拥抱。
可是不行。
我依旧在画里,那层画纸像透明的气泡,完完全全的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怎么回事,我出不来。”
我对这变故,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只能不停的敲打气泡发泄,发泄。或许一用力,气泡破了,我就能出去了。
阿信指了指画上的裂痕,我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这是我的重生。
“别着急,我有办法让你复原。”
“我自由了吗?”
他的回答有些勉强,不过这样说也对。我是离开大宅,可我没有离开画卷。
他说的‘有办法’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起来,我应该是来到阿信的住所。
一间房,被阿信安排的满满当当,除了一张床外,到处摆放的都是木匠工具。
我就被挂在唯一一个空旷的墙面上。
“阿信啊,来客人了。”
门外一个老头喊道。
“是我师父,你等我回来。”
‘等’成了似乎是他的口头禅。
可他多心了,我也想四处逛逛,可除了待在这里等着,还能去哪儿?
很快,他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瓶墨和一支毛笔。
他蘸了点墨水滴在被撕裂的口子上,可墨迹滴在上格外难看,还好是滴在覆背纸上,不然伤了我的容貌就麻烦了。
“怎么不行呢?”
“什么不行?”
“我带画走的时候,地上那黑乎乎的液体是墨水没错,怎么只能流出来,不能输进去呢?”
我翘起嘴摇摇头,有些难过。我不想一辈子只待在画里。
“都怪我,太心急。要不是着急拽着画走,也不会把它撕烂。”
“怪我,我应该告诉你,等我来再走的。”
“不怪你,是地震太突然了。”
“这不是地震?”
“啊!”
我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从何解释。听阿信说完良久,我都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我的出现本就很玄妙,能活生生的在这个世界更是奇妙。
他解释不清为何与我相见,只说是某种缘分。
阿信说,我所在的那座小镇,名叫空晴。是一个不存在的城镇。
“如何说不存在?我不是活生生的在这里吗?”
我打断了他。
“你是我父亲所画。”
“你父亲叫唐庸?”
“对,我叫唐信。”
“所以,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画我?我又是谁?”
“你叫方绿沁,是我父亲年轻时仰慕过的一位女子。他那时候去你家给你父母亲作画,回去时,走错路,误闯了闺阁,看见正在梳妆的你。又因下起了小雨,怕把画作弄湿,所以急急忙忙的离开。”
“不对,画上的时间,我至少和你差300岁。”
“那是我父亲掩人耳目,故意编写的。”
“哦?那竹林后偷窥我的人,是你父亲?”
“嗯。”
“那为何又把我丢弃?”
“我父亲当时,已经娶我母亲为妻,也有了我。但对你朝思暮想,所以画下了你的容貌聊表思念。可并没有丢弃你,只是把你藏在了他其它的画里。”
“什么意思?”
“那个押着你的大宅,过往的租客,魏琳儿一家等等,等等,不过是我父亲画里的人和物。”
“画里的人为何能活?”
“别人,只是在完成我父亲画里设计的剧情,而你,则是父亲将心血气运全给了你,也正因如此才一生潦倒。我母亲负气离家出走。至今也没回来。”
“我不懂。”
我这句话似乎挑动了他某条神经,他留给我的背影不停的抽动。
到底是不是我的错?
毕竟因为我,才让他父亲整日酗酒。
如果我的爱人,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我也会潇洒的离开。只是可怜了阿信,自小没了母亲。
好像就是我的错。
房间没有窗户,唯有一盏不明不亮的煤油灯,放在我的画卷下面。
煤油灯飘出黑色的烟,熏得我的卷抽有些发黑。
“灯,画。”
“对不起。”
他慌忙的将灯移到了工作台上。
“对不起”
当我意识到他在哭时,意识到这就是我的错。我蹲下身子,企图离他近一点。
“我不知道,你父亲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我能补救吗?”
“你不用道歉,你只是一幅画而已,能做什么呢?都是我父亲的错。”
“可你父亲为了我才……”
“他心甘情愿的。再说他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己的念想胡作非为而已。”
“那我,还能像以前一样飞出这画卷吗?”
我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
“可以的,很久以前你就可以。只是那个时候你不记得了而已。”
我不记得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不理解的东西更多。
比如阿信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按照剧情设计,魏琳儿会害死你。她迟早知道你的祸根所在,并将自己做的恶一并推到你身上。众人推到了房屋,挖出了你后,就会烧了你。一旦如此,你便不复存在?”
“魏琳儿为何会这样?”
“魏琳儿是他创造出的工具,用来放大众人恶的工具。她会用各种手段激发他人内心的嫉妒、虚荣、仇恨、贪婪。并用这些去伤害别人。我父亲就是个恶人,自然喜欢看到别人的伤痛。”
“那魏琳儿的结局如何?”
“疯了,傻了。不是很适合她吗?”
“不,她是无辜的,她好不容易摆脱母亲去世的阴影,又上过大学,会有美好的前途,为什么让她疯了?”
“她只是画中的一个人物而已,你为何那么当真?”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你为何救我?”
他被我大声的吼叫震住了,他没想到,我对一个虚拟的人会有那么大感情。
其实被吓住的何止是他,我也是。
画里的故事和电影里的故事一样,都是假的。我又何必当真?
即便是真疯了,又不会对谁有影响。
可是,我也不是真的。
“你不是,你是沈绿沁。”
“我不是,说到底,我还只是你父亲按照沈绿沁的模样画出的人而已。仅此而已。”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我的想法。
阿信答应我,会偷偷帮我改掉他父亲的画,还给魏琳儿一个好的结局。
只是这段时间一直不得空回去,他与我憋在店里大半个月,想了许多如何安置魏琳儿后续的剧情。
“你为何要帮她?”
“她本性不坏,若人没有恶,能被她利用吗?再说魏琳儿这个人,是你爹的影子,他不放过自己,就不会放过她。”
“我爹固执一生,是不会放下罪孽的。让他自己改不可能。”
“这些年,你打听到你娘的下落了吗?”
阿信的额头已有了深深的纹路。我应该猜得出,他来救我时又过了许多时日。
除了皮肤有些黑以外,身体很壮实,手上全是陈年老茧。
他低头坐着,默默的点起了一根烟。让它默默的烧着。我知道,他只是不想面对面的看着我而已。
“找到了,已经去世了。”
“节哀顺变。”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被我运用的真好。
“你父亲知道了吗?”
“嗯。”
我是该闭嘴了,做一副安安静静的画不好吗?非要把气氛弄得那么尴尬不可。
其实这些年,阿信过得并不好,从小就跟着的师父一直克扣他的薪水。
都说学徒三年,两年效力。
干到这年岁,本该另立门户,可阿信的师父总依旧不肯放手,让他离开。
或许是他真的没地方可去,留下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总归是好的。
这不争的性子到底是好是坏?
“我不能走,虽说薪酬低了点,但师父毕竟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我的,我不能不仁不义。”
我无数次我劝他和师父开口搬出去的时候,他竟有些生气。
“没说你不仁不义,只是换一个大一点的,亮堂一点的房间,总可以吧。这里白天晚上没个区别,全靠一盏油灯,你不觉得憋闷吗?”
“我就喜欢这里黑。”
算我多管闲事,毕竟他生活在这里都不觉得难受,我又能多说什么呢?只是我与这盏油灯结下了梁子。
它时时刻刻在嘲讽我,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小命全在它的手中。
那天它要是不开心,蹿高火苗,便将我烧了一干二净。
一个月,我在这漆黑的房间里待了整整28天。白天他去做工,我守着他的工具在黑暗中数着他做的木头钟摇摆的声音,来辨别时间。
晚上看着他在油灯下画图,打磨工具,做些小物件。
其实我们很少说话,不是我不想说,是不敢说。
一则他工作起来特别认真,我不忍心打扰。
二则我们总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的禁地。
他有很多问题不给我问,至于什么原因也不能问。
毕竟他救我从故事里出来,免了我悲剧的下场。对待这样的恩人,守些他的规矩也是自然。
这天,他拒绝回答了我,“为什么你父亲打算烧了我?”这个问题后,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什么,放下工具就要带我离开。
他说,他终于摸索出什么门道,能帮我彻底恢复自由。
于是卷着我就出门了。
我被装进一个烟栗色的长筒袋子里,背在他的身上。
当他师父见他出门时,问起他装的什么的时候,只回答是王老板家配好的黄梨桌子腿。
“这么久了,父亲应该早发现了?”
“发现我不在会怎么样?”
“猜到是我偷的,应该在家等着我们。”
“你父亲,会打你吗?”
“他打不动了。”
这……应该是好事吧,‘打不动了’,正好说明,眼前这个人是完全可以保护我不被他父亲重新放到故事里。
也肯定,这次回去肯定能找到让我自由的办法,如果顺利,还能让魏琳儿有一个圆满喜乐的结局。
一想到我又能自由自在的乱飞,而且还是在真实的世界,再没有边界的束缚,可以天高海阔任我翱翔就喜不自胜。
想来我有这样的能力和经历还真得感谢唐庸为我的付出。
他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一幅画里的人不再拘束于画纸,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这么多年,我一直期待要见的人,马上就能见到,心里还是挺复杂的。
他给了我生命,却想毁了我。
假如我一直活在故事里,也就罢了。听之任之,感受属于我的悲欢离合,做我一个工具人应该做的事情。那么我一定不会记恨唐庸。
可是如今,我为什么要记恨他呢?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一幅他的画作而已,即便在这世上毁了我,也不会有影响。我一直用这样的借口麻痹自己,劝解自己不要恨任何一个‘人’。
阿信用他最快的速度在奔跑,累了就停下来大口呼几口气。街市上所有的声音到我的耳朵里,不过是‘呜呜’的风声。
阿信撞到了一个小孩,小孩哭了引来了孩子的妈妈。
孩子妈妈,拽住了没说对不起,没哄孩子的阿信背上的袋子。
我重重的摔在地上。
好在我没有痛觉,只担心地上的灰尘,影响我整体的美感。
“你撞到了我的孩子,就这么走不合适吧。”
“大姐,我有急事,没注意,实在对不起。”
“你原先道歉,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撞到了孩子,立刻就跑,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其实没什么好说道的,不过是想要点钱,安抚下受伤的心灵。
我明白,阿信身为人,怎会不知道?
“大姐,身上就这么多了,我真有急事。”
“看你这慌张样子,背着这么一个好包,说不定是在躲避追逃,这玩意定是偷来的。”
说完便想抢过地上的包。
大姐的直觉很敏锐,这包里的东西的确是偷来的。但大姐说得又不对,他不是慌张,是着急。
“说吧,怎么样你肯让我走?”
哇哦,这么直接的对白,直接把大姐说成了讹诈,我若是看热闹的观众,定会调转矛头。
你看,以我多年看热闹的经验,就不会错。我已经听见有人开始指责大姐不是了。
“我都看见了,你和别人聊天,你家孩子横过马路,这才被人撞到。你家娃又没伤到哪里,给了你两块钱,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是啊,这小伙子,看来就是有急事。你还拦着他的去路。”
“哎,他不是路东头,老刘的徒弟吗?做家具手艺高啊,指不定是给哪个大富人家送成品呢?哎,我劝你别拦了。”
“他撞到了人,还有理啊。”
大姐看风向变了,便开始坐在地上豪哭起来。
“人家没理,你也没理啊。”
“算了,算了。两块钱给孩子买点吃的,不好吗?”
我知道,大姐是面子上挂不住。女人嘛,总要有个台阶下。
“大姐,今日是我不对,我道歉。小弟弟,你能原谅我吗?”
小弟弟一定是点头了,不然大姐不会说:“既然我儿子原谅了,你走吧。下回小心看路便是。”
大姐带着小弟弟,快速的从人群中消失。
阿信带着我继续在人群中奔跑。
双栖大红蛮子门,门上有一对黄铜门扣,上梁放两个绿如意。
门开着,枯萎腐朽的葡萄藤架下,一个红木摇椅上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背对着门,摇椅旁放着一个酒葫芦。
他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摇着扇子说。
“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