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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争辩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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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梁府的时候天已大亮。
夏维安在路上买了早餐吃。等一行人到了梁府,直接就被梁府家仆带到了前厅的宴客之地。
因这是梁府私事,靖冉和那二十位兵吏都停在了院中。为了方便夏维安同梁家的家主对话,杏儿也同他们一样,站在了门口并未进去。
梁安德死后,梁家的家主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他的长子梁镇江。此时在屋中的,除了梁镇江,还有他的夫人,赵纯熙。
夏维安进去一眼见到的,便是这二人分坐两边。见夏维安进来,他们丝毫不动也不行礼,甚至没有给夏维安留跪坐的地方。
就像是要审问犯人一般。
唯一好些的,是门没关上。
敞开的大门透着外面上午的阳光,绿叶在枝头闪烁吵得眼睛疼。
夏维安正好停在光亮处。光影交界正好在她后背处落下一道不浅不深的痕迹。
她听着胸腔内如鼓的心跳,暗中审度着如今这局面。
等心中有决断,不过瞬息之间女子气势微变,眸间流转,双手已经背到了背后去,摆出了一副梁府主人的架势。
她身姿笔直,却并没有直面他二人。微微侧过的身子只在地面留下半身剪影,光影交接,明明是暗影,却比光芒注目。
夏维安抿嘴,努力在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虽说如今梁公已逝,可我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按照伦理辈分,你们还应当唤我一声母亲。如今不说连坐处都不给我,还一副审讯犯人的样子,这可是以下犯上。”
她说这话时虽后来气势愈发足起来,却还是控制不住仿佛要蹦出胸骨的心跳。
甚至有些想往后退。
梁安德再怎么荒唐,前三任夫人年岁皆已上三十。夏维安是唯一一个娶进来却比继子还小的一位。
闹笑话不说,也会被人轻贱。
再加上她与梁府众人无甚感情,因而不管如何言语,皆是理亏的那一方。
果不其然,呼吸之间,赵纯熙眯着眼睛嗤笑不屑道:“不认庙堂的是你,如今让我们喊母亲的也是你。怎么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
夏维安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边的梁镇江便又轻轻念了两个字。
“母亲。”
尽是轻慢之态。
倏而,梁镇江开口:“不是我们不喊你。实在是我们梁府自你进来之后就没什么好事。这些日子长安城中的百姓可是将你的来历扒了个明明白白。谁听了不说一句晦气。”
晦气?
夏维安皱起眉头。
她看向那二人,心中莫名燃起怒意。
说起来,她在夏家的事与这些人有何关系?京中流言到底只是流言,只言片语传到最后皆可成为传奇,真实言论到底也会变成虚假之说。
她平生最厌恶的便是流言。
原本还带着些许彷徨的眉眼在这一瞬间多了些戾色,甚至连原先忐忑的心跳都缓和了些许。
本欲与其争辩,最终却还是理性占了上风。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脾气,垂头扯了扯袖子,以掩盖住自己的神色:“晦气?我倒是觉得你们梁家更晦气!”
她努力压抑着呼吸。
等抬起头时,眸色已经变红了。一幅被逼急了的委屈样子,直视前面那人,说道:“我嫁进梁家第一天就死了丈夫不说,还被你们梁家人冤枉成我杀死的。你们梁家倒是抱作一团了,我呢?我在梁府四面楚歌,我找谁说理去?”
她说着,冷哼一声,脑袋快速地侧转,给过那二人一个眼神,又回过头去。
正巧被他们看见眼眶中隐有闪动泪花。
她作出一幅不屈的样子,继续说道:“如今又要冤枉我给一个妾下毒手。你们倒是说说,我来梁家还没超过一天便上了山去,在梁府无一丝半点的根基,为何要对一个孩子下手?你们都不知道那李念有孕,我从何知道?我还怀疑你们梁府合起伙来骗我说她有孕呢。”
说完之后,还是一副久久不能平静的样子,胸口不断起伏。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夏维安心底也在不停打鼓。
她这次过来主要就是为了和李念聊聊,故而刚才说了这么多,最后的这句话才是最主要的。只要他们同意让她去和李念见面,那么她此番回府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放缓呼吸,侧头垂眸,留意听着主座上的声响。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夏维安心里都开始打鼓了,坐在前面的梁镇江突然开了口:“我们梁府好歹也是大家族,怎会骗你?若是你不放心,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夏维安眼中微不可查闪过一抹亮色。
她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又与这二人交涉了两句,这才从屋中退出来。
梁镇江夫妇在视野中消失的那一瞬间,女子吐出了含在胸口已久的怨气。
仿佛是要把肺吐出来一般。心跳也在她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
腿蓦地一软。
杏儿眼疾手快扶了过去:“三娘!”
夏维安倒也没有真的倒下去。
她借着女婢的力量,卸了一部分的力道,被半扯不扯地立在原地。抬头看着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刚刚眼眶的红色渐渐消退。
她噘着嘴嘤嘤唤道:“杏儿,他们梁家欺负我。”
活像是旁处受了委屈找大人告状的垂髫小儿。
她站起身来,走到女婢的面前,委委屈屈低着头却抬着眼,露出个亮晶晶的眸子。
只是若放在平时,这双眸子怎也是带着笑意的勾人,如今却连同眉毛一起皱着,硬是憋出了一丝儿丝儿的红,看着可怜兮兮的。
杏儿知晓自家三娘那双红色眼眶随时可见,这种时候露出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演戏,她双手捧上她的脸,随着她的意关切说道:“哎哟,这是怎么惹我们三娘了,怎的这般可怜?”
夏维安吸了吸鼻子,微红的鼻头皱巴着,连说出来的话都委屈巴巴:“嗯。可可怜了。他们跟审犯人一样审我,还质问我。非亲非故的,真真是可怜死了。”
杏儿静默。
夏维安睁着那双眼睛,也没继续言语。
俩人对视片刻,杏儿突然就“噗嗤”笑了出来。
夏维安不经逗,跟着她的笑,也笑了起来。
委屈是真委屈,做戏也是真做戏。她活了十八年,从小到大真正在意她的情绪的,也不过只杏儿一人。故而,所有的情绪在她面前都会被夏维安习惯性地放大。
想要得到关注。
想得到一些在意。
而偏偏,她的每一次要求,都会在杏儿这里得到回应。
深知她脾性的女婢叹了口气,一边催促着夏维安离开,一边帮她捶背捏肩放松。二人顺着路一直走,时不时有梁府家仆从她们二人身边过去。
女婢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梁府,劝道:“三娘,这应当是最后一次跟梁府打交道了。咱再忍忍。等明日一结束,咱们就能摆脱他们,一直呆到山上了。”
等侧室居住的院子出现在二人眼前,夏维安脚步缓缓停下,杏儿捶背的动作也渐渐放缓。
许是猜到她要过来,侧室的院子里并没有家仆或是女婢阻拦,只是房门紧闭,看着倒像是养伤的样子。
院落里,草木花朵皆打理得很好。
夏维安是个粗人,识不得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只看着鲜艳,却并不能对其说上一二内容。
她今日心情不太好。
不仅仅是因为要应付梁府的人,还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拐进了一个死胡同。前面找不到出路,可又找不到原来的来路。
整个人就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田地中。向前看不见路途,向后看不见被脚踩歪的植物。
如今所有的行为,皆是有一步看一步。
这在之前是少有的状况。
她现下的眼眶早没了要哭不哭的做戏样子,只剩下了些疲倦的神色。她看着院中景象,长叹了一口气:“我刚刚突然觉得,这般累死累活,还不如当初偷偷从夏家跑了。如今在梁家受苦,总特别冤屈。”
被忽视了十八年,也不是没想着从夏家跑走。
只是那毕竟是她的亲娘,总也是有血缘的牵绊在里头。每每有了想离开的念头,最后又总因为一点关心便放弃。
杏儿拍打的手停顿下来,神色缓了缓,低声劝她:“三娘已经很聪明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般变化,就算是咱们步步皆计谋到位,那也无法规避。如今能做的,就是在变化中找到一条出路。”
而若想找到明路,则还是需要把当下的拦路之物给解决了。
她看向紧闭的房门,最后锤了锤主子的后背:“行了,三娘进去吧。婢子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
夏维安深吸了一口气,重振旗鼓调好气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等里头住的主人家允了进门,她便推开门孤身走了进去。里头除了妾室李念,还有一个服侍的婢女。
因为窗户没开,故而室内并不敞亮,只是能够看清物什。
她将目光转向了躺在床上的李念。
眯了眯眼睛。
对梁安德的这位妾室她其实了解不多。只是大抵知道应当是比她大个几岁,之前同样也是商贾之女。至于是哪个李姓家族,她却并不清楚。
可她二人如今皆是梁府的妻妾。按照地位,她就算是下不了床,也需言语上对她行礼问安。
但她在夏维安走进来之后,只说了三个字。
“你来了。”
装都不想装了。
本来就不太明白的夏维安得到这个认知的时候更疑惑了。本来陷害她做的这个局就不是什么深奥难以理清的计谋,如今一见到她就将话挑明,她便更不知这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
屋内的女婢把李念扶到被子上后,又给夏维安腾出了坐榻。
等一切都忙完,便自顾出去给两位主子留下了说话的余地。
夏维安也不拘束,直接坐下来。等衣摆妥帖自腿上后,她一直未曾等到李念开口说话,便自己引了个话题,不经意问道:“你的孩子还在吗?”
女子虽眉头微皱,语气却听不出情绪。
这让李念一愣。
夏维安依旧没听见回复,也不着急,只说道:“李家娘子。我并不知你此番行为到底图什么。打我进了梁家以来,也念你只是梁安德的妾,算不得是梁家人,故而也从未招惹你。”
“可,”她顿了顿,“若是你想用我嫁妆里的那些燕窝嫁祸于我,实在不是个良策。”
她语速渐渐放缓,李念的神色随着她的言语,也渐渐戒备起来。
夏维安思索着之前就准备好的言语,正准备说出来,忽然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赵夫人过来了。”外面的女婢隔着一层门板,对着屋里的两人说道。
夏维安正欲开口的嘴蓦然闭上。
心中打起了鼓。
她刚刚才见过赵纯熙,且是亲眼见到她和梁镇江一起离开的。如今不过是才到梁安德侧室这处,赵纯熙这个时候过来是做什么?
同她一样,李念也蓦然看向了门口。
两个人的神色皆警惕防备。
夏维安打开了门。
一瞬间,外面的光亮涌入房间。女子双眸微闭,待片刻后睁开,见到的就是已经站在门口的赵纯熙。
因女子背光的缘故,夏维安初始只能看到一片黑,后来对方的面庞才渐渐清晰。
赵纯熙打过招呼后,就慢条斯理开了口:“毕竟这件事你二人分别为害人者与被害者。以防你二人独处一屋动起手脚,届时真伤到了孩子,我与梁君商量后,特意过来监督你二人。还请夫人让我进去。”
夏维安双手扶着门框。
她看着理所应当的赵纯熙,指尖微微用了些力气。
在心中过了好几遍的腹稿,如今因为这人的插手,能不能完整说出来还不好说。可,这人的理由找的实在挑不出错处。
毕竟此时在旁人眼里,她夏维安就是个变动因素。
而偏偏,李念此时一言不发。
她没有办法,只能挪开身子放了她进来。
等门重新关上,屋里便是三足鼎立之局面。只是赵纯熙一言不发将夏维安原先坐着的坐榻占了,如今一来,她夏维安只能站着。
又是一个下马威。
如此这般三番四复地被挑衅,就算是再软的性格,那也要发了脾气。
偏生赵纯熙一副不觉的样子,笑着重新倒了杯水,眼角露出若隐若现的挑衅笑意:“你们说到哪儿了?继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