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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堪堪 ...

  •   承德宫内只燃着一根烛火,随着雨声摇曳着,映在坐着桌案前男人的脸上。
      大煜的帝王身着龙纹蟒袍,正襟危坐,闭目养神,那剑眉入鬓,冷峻的脸棱角分明,发间大半银白。
      烛光摇晃,那阖上的双目,偏让人看出疲惫。
      他其实很久都没有这样仔细看过这个人了,或许是从来没有。
      这二十多年,他们之间讲过的话少之又少,他们见过的面屈指可数。
      而在这一瞬间,他恍然觉得,眼前的人,他的父皇,已经老了。
      原来这个人也会老的。

      那双目睁开,如刀光,不怒自威,却在看到他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玄帝抬手示意道:“过来坐。”
      王一博回过神,慢慢走过去,打湿了的黑发贴在脖颈处,雨珠从白皙的颈落到护肩,又划至胸甲,滴落在承德宫的地板上。
      待他坐下,一盏热茶被推到他的面前。
      “你自幼身子骨差,喝杯热茶,去去寒”
      王一博接过茶杯,指腹触碰光滑温暖的杯身,烫意从指腹传至心房,蔓延泛开。
      这句话是他这二十多年最想听到的话。
      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心口闷闷的痛。
      他不言,将茶饮尽,那茶香四溢,令头脑清醒几分。
      茶杯徒有余温,如同玄帝的话,不过是余温。
      他镇定地对上玄帝的眼,恭敬道:“谢父皇。”
      玄帝看着他,嘴角勾着一抹极浅的笑,视线从他的脸庞落到他的盔甲上,忽的皱眉,开口问:“可有哪里受伤?”
      他低头闻声看,胸甲处有隐约的剑痕还沾着混着雨水的些许血,那不是他的,都是在路上杀掉的叛军的血。
      他领兵从乾春门一路杀到承德宫,肖战与卫七则前去谦政殿。他漫不经心道:“都是旁人的血。”
      玄帝双目半眯,仿佛在描绘另一个人的面貌:“像朕……你的眉目像黎儿,性子像朕。”
      刹那,原本放在膝上的手紧攥,王一博盯着玄帝张合的唇,这句话传入耳中,他的肩膀便控制不住发颤。
      种种不知名的情绪堵在嗓子眼,他咬牙抿唇,不吐出半分。
      黎儿,崔黎儿,是母妃的名字。
      “你的那双眼与她太像了……”
      “儿臣自然知道这双眼与母妃的神似。”王一博冷声打断他的话,“父皇不必再提。”
      玄帝微怔,常年严肃的脸在这一刻动容,帝王蓦地靠在椅背上朗声大笑,脸上的皱纹伴着笑声愈来愈深。
      “你只有这双眼像她,你的性子最像朕。孤傲,倔强,固执,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有——口是心非。你想与朕尽父子情谊,却不敢……”
      “够了!”
      “你是朕的儿子,你在想什么,朕都清楚。”
      “您清楚什么?”王一博再难压抑怒意,他站起身,怒道,“您最清楚的是我这二十多年遭受的一切,辱骂,欺凌,下毒……您最清楚!”
      他红着眼,深呼一口气:“往事不必再提。现如今,您唯一该清楚的事情就是儿臣找您要什么。”
      面前的人风轻云淡地抿茶,他所说的话仿佛石入海中,造不成任何影响。那人慢慢吐出一句话。
      “你要的,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王一博皱眉,却见玄帝用手摩挲着茶杯,不紧不慢地说:“朕还是太子时,兄弟和睦,朕与皇兄赛马围猎,饮酒放歌,好不快活。然而加冠那年,他谋反,朕的颈间险些让他刺了一剑。”
      “他被打入天牢,朕去见他,他却只同朕说了四个字——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玄帝轻笑,出神地看着手里拿盏茶,“朕那时以为他是后悔谋反,断送了性命,却不是。他看朕的眼神是不甘,他后悔与朕交好,因此没有狠心下死手。”
      “朕自那时就明白了,身在皇室,兄弟是不可信的,你是朕的儿子,朕只是提前教会你这些。只管恨,不要心软,帝王路就是无情道。
      ”至始至终,也只有你才是朕培养的下一代帝王。”
      怒火如同被冷水泼灭,王一博怔怔地矗着,他的大脑混乱又迷茫。
      曾经,他无比地恨眼前的人,也恨年少时欺凌他的大皇子王洵和,可在此时此刻,他似乎突然失去了恨的理由。
      暖茶余温早就过了,他的手指冰凉,他蓦地懂得了帝王无情这句话。
      “所以,大皇兄应该是您培养儿臣帝王路上的牺牲品?”
      玄帝并不反驳,神色如常:“若朕立他,苏家独大,苏丞权倾朝野,岂不是埋了隐患。再者,洵和野心太大,嚣张跋扈,不适合做帝王。”
      “他也是您的儿子。”
      “朕只把你当做朕的儿子。”
      王一博忽然想到什么:“那三皇兄他心在游山玩水,不问政事多年,您难道……”
      “老三在秦乡私藏甲胄,画地为王。”玄帝沉脸瞥了他一眼,“朕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儿子。”
      玄帝瞧见王一博眉间的不可置信,冷哼一声,起身走到殿内屏风处,背手而立。
      “朕让肖战派去暗杀的人昨日就到了。你还是太天真,如若没有朕帮你,只怕老三今日便会杀进京城,你前功尽弃。”
      一阵寒风吹开半掩的窗,卷着下雨时泥土与淡淡的血腥气,吹乱了王一博额前几缕发丝。
      他闭眸安静地站着,高束的马尾发随着风轻轻飘动,整个人静得像是失去了呼吸。
      似有晨曦拨开云雾,探了一点光降临世间,有那么一小束微光洒在他的脸庞上,他睁开眼,光照进那双幽深的黑瞳里。
      他张开惨白的唇,问:“肖战什么都知道,对吗?”
      听此,玄帝转过身,不悦地看向王一博:“朕还以为你首先会问的是为什么朕要站在你这边。”
      见他不说话,玄帝微怒拂袖:“好——你要听,朕大可讲给你听。”
      “十四年前,朕见他的时候就告诉他,你是大煜的皇储,跟着你可报苏氏这个家仇。肖战,是朕为你挑的最得力的忠臣。”
      话间须臾,有云遮住了雨后的晨曦,吞噬了洒进来的那抹光,殿内归于阴沉昏暗,烛火微弱照着二人。
      那双肃若寒星的凤目冰凉得像升起了一抹水雾,他颀长的身影落在地板上,随着烛光动着,显得极其单薄孤冷。
      所以,肖战什么都知道。
      肖战知道玄帝做的为了什么,肖战知道靠他才能报仇,肖战知道三皇兄心思不纯,但这些只会上报于玄帝。
      原是如此。
      肖战不是他的人。
      肖战也不是他的忠臣。

      “他不是儿臣的忠臣。”
      王一博抬手,搂紧了披风的领口,眸含讽意,似笑非笑。
      “是您的忠臣。”

      寅时,天光愈亮,承德宫徒他一人独坐,那扇窗仍然开着,凛凛寒风刮进承德宫。
      那壶碧螺春凉了,他倒了一盏,捂不热他的手。
      兴许是淋过雨,吹了寒风,他觉得全身阵阵发冷。
      胸甲上有道剑摩擦过的痕迹,那是他斩杀叛军的时候分神被袭中的。
      他忽然想,如果那一剑真的捅进他的胸膛就好了,这样一来,他也用不着如此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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