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睁开双眼》大母脚趾

5、5.饭局

　　在那个餐饮业刚刚回稳的年代，像富城那样的大酒楼是少之又少的，在石桥镇这小边城可以说是最耀眼的存在。这里饭菜并不多好吃，重油重盐的标准饭店菜式，只能勉强算可口，但装潢在当时算得上是富丽堂皇，一进大门就是宽敞的大院，院落中间平底拔起一栋四层西式与中式相结合的洋楼，白色的砖墙却配了棕色的古建筑样式的歇山顶，屋檐翘起的砖瓦角好似高傲昂头的老鹰，这里占地也不小，四层小楼都是这个酒店的。很多生意来往或家中大事都走这里请客吃饭办酒席。
　　李之青把自行车停在酒楼楼下的停车棚，站在那里有点恍惚。她在未来的很多年都即庆幸又后悔，也许她没有去这次饭局就不会遇见他，更不会有后来的事情，此后一生平平淡淡没有爱恨。但是她去了，不仅去了，还遇到了此生最爱，她的生命从此有了颜色。
　　“怎么是你过来？”李之青的领导郑兴盛突然出现问她。
　　李之青吓了一跳，回过神尽量镇定地说“领导，周莹家里临时有事，让我来给她来替她。”
　　郑兴盛微皱着眉头说“一会可能涉及到财务的东西，你会吗？”
　　“啊？周莹跟我说只是凑数来吃个饭，我不懂财务啊。”李之青有点懵，弱弱地问领导“那我，先回去？”
　　“算了，你跟着来吧，”领导无奈的说“一会不懂的就别说话。”
　　“哦，好。”李之青乖巧地答。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就当来长见识了，还能蹭顿好吃的。
　　即使是两年前李之青结婚的时候都没来过这个酒楼，当她一进来还是被一群低头问好的服务员惊到了。她强装镇定，心想多亏在门口碰见了领导。一楼是两个宴会厅，很多人结婚办事情等酒席都在一楼，大厅正中站着面色肃穆手提青龙偃月刀的关二爷铜像，旁边盘桓着向上的楼梯，她亦步亦趋地跟着领导，上了二楼，二楼一侧是宴会厅，一侧是包厢，三楼也是如此结构，据说四楼是办公的，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在办公。但此时她并没心情知道，跟着进了二楼包房她才知道不只领导跟她来了，同来的还有两个其他科室的同事。他们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气氛已经有些热了，李之青跟着领导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但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最中间的那个噙着微笑看自己的男人。
　　赵敏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生，而今天见到的这个沉静又美丽的女人似乎多了些伶俐，她鬼头鬼脑地躲在后面，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
　　饭桌上并没像领导说的那样问什么专业问题，只是对方的领导总盯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虽然人长的不错，年龄也不算太大，但自己可是结婚了的，不能跟别人瞎扯。
　　“敏生啊，你需要什么就跟叔叔说，”老郑摆出一副长辈面孔对赵敏生说“我身边也有几个得力的人，到时候给你借调过去帮你先起步，不过你可不能亏待人家啊。”
　　对方的领导赵敏生也老实恭敬地起身说“郑叔叔这么帮我我怎么能亏待他们呢，您放心！”随即他瞟到李之青“那这位是？”
　　郑兴盛指着一脸假笑的李之青说“啊，这是咱们统计部的小李，别看她年纪不大，但对数字特别敏感，是把统计好手。”
　　赵敏生顺着郑兴盛的话头，伸手要跟李之青碰杯“那真得敬一杯，以后有需要还请李小姐看在郑叔叔的面子上帮衬一二啊。”
　　其实统计在当时对一个企业来说并不重要，只有像大石厂这样的国企才配备这样的部门，无非是做着别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归整数据和档案罢了，对数字再敏感，算数再快，也只是摆设，但赵敏生这个人很会接话头，杯子也举了起来，李之青只能笑着起身说“不敢不敢，以后赵总有需要尽管说就是了。”说完碰了杯喝了一口啤酒。
　　赵敏生一杯都干了，还举着空杯对李之青示意，无奈她只能都干了。值得庆幸的是之后这个赵敏生再没注意过她，倒是赵敏生旁边的男人有意无意地总找她聊上几句。
　　看见同事小肖的举动他就知道刚才跟她碰杯不是个明智之举，不该把她拉到台面上的。今天的她穿着紫粉色碎花连身裙，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似乎从亲人离世的悲伤里走了出来，只是漂亮的脸上带着敷衍的面具，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介绍，一看就知道她并不太想来，似乎是顶替了财务的位置。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他听见小肖问李之青。
　　“李之青。”她淡淡地说。
　　“之青，这个名字好听。”小肖带着笑意说。
　　“是我爸爸给我起的。”李之青无来由地说这么一句，赵敏生敏锐地发觉，她跟她爸爸的感情一定很好。
　　小肖还想把话题拉到别的地方，但李之青之后就很少搭话，只是笑笑。小肖也识趣的不再多说什么。
　　“你这一晚都在走神啊赵总。”跟赵敏生一起来的女士肖玲在他耳畔笑着说。
　　赵敏生看看她，笑着不说话。
　　“她可结婚了哦。”肖玲一脸暧昧地说。赵敏生还是笑着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但心里却有些失落。他当然看见她手上的戒指，刚刚碰杯的时候她故意先用左手再换成右手，无非就是让人看见她手上的戒指。
　　肖玲不再多说转头应酬别人了。
　　李之青假装不知道这一桌子的暧昧，当然最该她知道的暧昧她却没注意到。
　　酒过三巡，一桌子的人终于尽兴了，酒量一向不错的赵敏生眼神也略显迷离。那个年代没有酒驾，路上连车都不多，有人开一辆国产拉达就是有钱了，大多数都是人手一辆自行车。李之青喝的不算多，但她不常喝酒，这时候也有些晕了。
　　“我送你回去吧。”赵敏生的黑色拉达停在酒楼门口。
　　“不用了，我老公一会来接我，谢谢。”李之青理智还在，礼貌地拒绝了他。
　　听人家老公来接，赵敏生不好再坚持，就开车带着两个同事走了。
　　郑兴盛看见李之青一个人拖着自行车走，怕一个女人走夜路有危险就送她回去了，自行车就放在了后备箱里。
　　“出来应酬还骑什么自行车，下次记住了，大不了打三轮车回去。”郑兴盛的领导架势又摆了出来。
　　“知道了，谢谢领导。”李之青从善如流。
　　到了家楼下，李之青的酒也醒了。她站在楼下望着天上半圆的月和树下掉落的桃花瓣，心想以后这样的饭局还是不去为好，以后再有人找她帮忙一定要有记性，不能随便帮。
　　李之青回家的时候林国强整穿着大背心在满是雪花的电视旁边抱怨电视又坏了，随即打手拍了两下，电视屏幕晃荡着出了人影，好像是某个球队进了球，“我操，进了！”他大吼一声。
　　李之青转身咣一声关上了门，这门年头长了，有些下沉，必须使劲儿才能关上，成全了李之青。
　　听见声音林国强给了一眼和一句“回来啦。”
　　李之青嗯了一声就进屋收拾了，第二天还要上班啊。
　　她快速洗漱，换了蓝底白花的衬衣钻进被窝。这时，卧室门外男人还在喊着什么。她转身朝里，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对李之青来说，生活就是这样的。她高中时没考上大学，那时代的大学也很难考，就算自己考上家里也不大可能供自己去，毕竟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她爸爸问她的意思，帮她挑了统计专业读中专，毕业后家里安排了现在的工作。过了22岁就安排相亲，第一个就相中了现在的老公，没有意外，没有激情，两个家庭觉得对方可以就结了婚。老公是某工厂的技术员，自己是某厂子里的统计员，还算般配。
　　生活就真如白开水，平淡安稳。也没什么自己的追求，她也不知道要追求什么，现在这样就是大多数人的样子，她也过着大多数人的生活。她时常想，她这一代大概就是被时代牺牲掉梦想的徘徊的一代，只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甘，不甘什么？她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中，李之青又熬过了一个夜。
　　打那顿饭局之后，她依然是过着简单的生活，只是周莹对她热情了一点。她想，还算没白帮忙吧。
　　半个月之后，她意外地在公司又见到了赵敏生。那天，他穿着衬衫西裤，梳着三七分的短发，走在办公楼的走廊里，每个屋的女士都要多看两眼，再红着脸偷偷议论两句。厂子里一向盛产灰头土脸邋里邋遢的抠脚大汉，这么帅气挺拔的男士可不多见。
　　“李之青”他站在李之青的办公室门口喊，就像一道风景。
　　已经近五十的办公室张主任透过老花镜看了一眼，喊李之青。
　　直到主任喊她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起身小声对张主任说“张主任，我出去一下。”听见张主任应了声赶忙走出去。
　　“赵总，你怎么来了？”
　　赵敏生看着李之青脸上的表情逐渐生动起来，心里也跟着高兴“嗯，想请你帮个忙。”
　　李之青一愣，说“看您说的，我只是个小统计能帮您什么呀。”
　　“李小姐不会要赖账吧，我可是听见你那天说我有需要可以找你的。”赵敏生略显无赖地说。
　　李之青没办法“那郑总知道么？”
　　“知道。”赵敏生干脆地回答。
　　再没有借口的李之青只好说“那我就尽力试试吧，你想要帮什么忙？”
　　赵敏生递给她一叠材料，“帮我整理一下这些数据，太乱了，看着费劲。”
　　李之青那过材料大致看了一下，“你想要看哪方面的？”
　　赵敏生靠近她指着材料里的东西说“我想要看这里，和这里，还要把这几个做对比。”靠近之后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那香味好特别，好像刚刚落到他车里的桃花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多嗅了嗅。
　　“能做么？”
　　感觉到对方说话的贴近和动作，李之青让开了一点“可以。”
　　“抱歉。”赵敏生礼貌地后退。
　　这一下倒显得李之青太敏感“哦，没关系。”她尴尬地笑笑说“那过几天你来取吧。”
　　“好，太谢谢你了。”赵敏生笑了，眼睛都笑弯了。
　　李之青也自然地朝对方笑，这个笑终于卸下了一些防备。
　　赵敏生下楼的一路脑子里都是李之青最后的笑，上了车他笑着摇摇头，想自己大概最近大概是看了太多假笑，竟然被那个真诚的笑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但他知道，看见那个笑脸自己心里一瞬间涌出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