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少年》江千苏

1、第一章

　　一夜春风后，景明市道路两侧的花苞不约而同的全都开了。

　　台里带苏叶的老师周民来时，苏叶刚好收到一份来历不明的快递。她最近没在网上购物，身边的亲朋好友更是不知道她辞去津澜市的工作，来了相隔千里的景明市。

　　她拆开快递包装，却发现箱子里面是满满一摞的纸。

　　更准确来说，是画。

　　她翻了翻，这些画都是手绘的，但内容十分无厘头。有长得很高大茂盛的树，有开得拥挤的花丛，有刚好跃出水面的锦鲤，还有些是街上的行人。

　　“你买的画册？”周民随口问了句，“有时间没，跟我去医院出个采访。”

　　苏叶在景明市的电视台入职，台里把她分给周民带。她连忙把那些画纸收进箱子，“好的。”

　　景明的发展很快，实时变化，苏叶看什么都觉着新鲜。

　　市中心商厦的大屏幕上正放映着景明市禁毒宣传片，里边每一个涉及禁毒警察的内容都是纯黑的画面和字幕，商场来往的行人顾客很多，只是几乎没有人会仰起头来认真看看这个宣传片。

　　周民简单给她讲了下这次采访的主要内容。有个瘾君子在医院看病时毒.瘾发作，掐着旁边小护士的脖子要吗啡，被旁边的医生和路人救下。由于路人不愿意接受采访，所以这次的采访对象只有那个医生。

　　苏叶在心里默默记下，忍不住问：“周老师，景明市真的有那么多人吸.毒吗？”

　　近些年来，处在一线城市地位的景明市随着经济的发展，某些黑色产业也随之壮大，辞职之前苏叶就频频看到景明警方抓捕到吸毒人员的新闻。网上对津澜市吸毒人员的统计，实在惊人。

　　其中，不乏电视上风光无限的明星们。

　　周民偏头看了她一眼，“害怕？”

　　苏叶想起大屏幕上无人观看的宣传片，像是想起什么弯了下唇角，轻摇了摇头：“不怕，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很对不起那些缉毒警察。”

　　许多缉毒警察将生命都奉献给了缉毒事业，终其一生奔波在危险边缘，而有的人却想法设法地购买、吸食毒品。

　　这很让人寒心。

　　周民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沉默良久后叹了口气。

　　找那位医生的办公室时，苏叶转身不小心与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撞在了一起。她连声道歉，男人没说话，她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眸中。

　　他戴着外套自带的兜帽，帽檐压得很低，是个年轻的男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双眼睛时，苏叶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心脏像是被重重撞了般，说不出的滞涩难受。

　　奇怪的是，男人刚准备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紧紧地望着她。

　　“你——”

　　她刚要说什么，另一头的周民已经找到了医生的办公室，喊她过去。苏叶连忙应声，等她想再跟男人道个歉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苏叶没想过，那个被采访的医生会是徐惊杉。

　　徐惊杉还和以前一样清润温和，见她时也很是惊讶，而后轻轻笑起来：“苏叶，原来你真的成了记者啊。那陆川柏呢，当警察了吗？”

　　苏叶笑意微滞。

　　陆川柏。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听见这个名字了。

　　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中，秋日微凉的月光独照在少年身上，他如风如月，又如炙阳般温暖，轻抚着她发抖的身体，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和郑重：“阿叶，以后我当警察保护你。”

　　.......

　　苏叶的家乡在春和市，大学以前，她从未离开过那里。

　　苏父在她六岁那年就因病逝世了，是苏母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她抚养长大，成长过程中不乏有人劝苏母改嫁，但都被她拒绝。她说，苏叶还小。

　　为了避免触景生情，她带着还小的苏叶搬到了当时还是小城市的春和市。

　　在十几年前的春和市，单亲妈妈的身份会让街坊邻居都议论纷纷，连带着孩子在学校也会被同学们所嘲笑捉弄。本该天生纯洁善良的小孩子在得知苏叶没有爸爸后，开始孤立她，说她是个怪物，是个没有爸爸的野种。

　　她的课桌肚里时常出现死掉的虫子，被踩上脚印的作业本。

　　刚上小学的苏叶，没有任何一个朋友。

　　回到家，她向苏母哭诉，却不敢说出那个会叫母亲伤心难过的原因。可苏母却指着她的鼻子反问：“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他们就只孤立你，而不欺负别人？”

　　苏叶的孤独一直持续到初一。

　　入学第一天，桌肚里再次出现小青虫。苏叶环顾四周，看见小学和她同班的男生笑容得逞。

　　不知何时，陆川柏出现，他抓起那只小青虫，利落强势地塞进捉弄苏叶的男生衣领里，居高临下地睨着男生惊叫连连，“你有病？”

　　少年拽着男生的衣领，看向座位上惊愕的苏叶。“去道歉。”

　　那是苏叶第一次见到陆川柏。

　　后来她才知道，陆川柏就是小区隔壁栋新搬来的邻居，他也失去了父亲。

　　他们成了同桌，关系越来越好，一起上学放学，连苏母那般苛刻的人也总是夸赞陆川柏。

　　陆川柏成了苏叶唯一的好朋友。

　　或许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大家都懂事了，不再觉得没有父亲是件丑事，到了高中不再有人会因此孤立苏叶。彼时，苏叶优渥出众的外貌为她吸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和好感。

　　陆川柏同样也惹得不少女生暗送秋波，两人总能收到各种不同的礼物和情书。但他们都拒绝了，仍旧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高中两人不同班，苏叶班的老师都爱拖堂，陆川柏便背着书包等在走廊上，有同学见了，总爱意味深长地“噢——”起哄。苏叶下意识看过去，刚好对上少年黝黑澄明的眼眸，似是不知地冲她扬眉一笑。

　　无论见了多少次，那一瞬，心脏总会不受控制地乱了拍子。

　　直到某天照例放学拖堂时，同学们开始对窗外指指点点，更有隐晦的带着同情的视线投向苏叶。

　　苏叶看向窗外。

　　穿着漂亮水蓝色卫衣的女生站在陆川柏身侧，侧对着她，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题，陆川柏不由得弯了弯眼眸，低头回应她。

　　下一秒，他似乎有所察觉地抬起头。

　　苏叶在他看过来之前收回视线，低头紧紧地盯着课本上蝌蚪似的字。周围同学们细碎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畔——

　　“哎，那不是重点班的班花嘛，怎么看起来和陆川柏也认识？”

　　“他们好像是一个竞赛组的，那个班花贼厉害了，从没掉出过年级前三，上次好像是第一，陆川柏第二。”

　　“这俩人成绩都这么好，居然有点好磕？”

　　“也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学霸会考哪所大学。”

　　“那你说咱们班的.......”

　　后面的话被老师宣布下课后的欢呼声打断，同学们归心似箭地往外冲，只有苏叶刻意放慢了收拾书包的速度。

　　这天回家路上，苏叶反常的一言不发。陆川柏突然勾住她的手腕，微微俯下身，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她，“阿叶，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一定去把他揍得满地找牙好不好？”

　　苏叶盯着他看了几秒，沉默地摇了摇头。

　　陆川柏很明显不相信，又急又委屈，勾着她的力度也不由自主地收紧。

　　苏叶抿了抿唇，突然出声：“陆川柏，你想考哪里的大学？”

　　陆川柏晃了晃她的手，“阿叶你喜欢哪里？”

　　苏叶不假思索地说了景明市，那里四季分明，有着和春和市不一样的风景，也是苏母言语无法追溯的地界。

　　“那我也去景明市。”少年低垂着眼冲她笑，金灿的碎光落在他眼里熠熠生辉，他说：“你去哪，我就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