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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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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华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醒在棠镜在外面的园林里。
棠镜读高中的时候曾有段时间疯狂迷恋装修设计,那时外公还没有去世,老爷子疼他,便在南城水岸给他买了块地皮,纵着这个孩子把想法展示出来。
敲敲打打小半年,棠镜几乎把当年所有家当折了进去,最后的成果是一处仿宋的园林,曲水淙淙,很有江南小意的温柔。
后面他忙于学习家族生意,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一样,孜孜不倦地吸收着关于金融经济的知识。
时间久了,也便没人记得,这个孩子曾在青春期的时候惊鸿一现,展露出超常的艺术天分。
这处园林里藏着棠镜少年时期的梦想和稚气。
园外的树都是他亲手种的,如今长得很盛了。
不过园林的主人很少在这里歇脚,他太忙了,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三天倒机五天出差,永远风尘仆仆跑在路上,就连自己都快忘了他还有段青春岁月。
棠华被安置在这里。
他睡了很长时间,醒来后半靠在床边,眯眼盯着从飘窗一角透进来的光推算着时间,喉咙还是干灼的。
他张了张嘴想叫人来倒杯水。
嗫喏了两下,棠华发现,脱水两天的他有点暂时性地失声,于是他便准备下床自己去倒一杯,只不过一个翻身,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得利于这一摔,棠华反而清醒了两分。
像轻飘飘漫步在云端的人终于落在实地上一样,虽然有些失重感,可也带着真实。
棠华扶着旁边的柜子站起来,挪到桌边咚咚喝了两口水,水汽随之在体内经络里蔓延游走,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棠华小声念了句:“斐草……”
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没等到回声。
他突然就有点无由的难受。
南城方家墓园。
已经临近深秋了,远远看去,天空的末端都透着黑压压,今天的秋天不似往年那边天高气爽,整个季节的主色调都是悲怆和压抑的。
豪车穿过荒凉的公路,在墓园门口稳稳停下。
斐草从车里走下来,他长手长脚,穿着合体的西装,眉眼都带着深沉的味道,那些被许端鸿感叹的“少年气”一夜间全部消失,他无师自通地融进大型复杂的成年社会,并在其中游刃有余。
没花多长时间,他不仅通过了方老先生的考试,还坐在谈判桌上,拿出势均力敌的气势和他外公打了个平手。
他既保留了“斐”姓,又成功入主方家。
今天是他来见他“母亲”和“阿姨”的日子。
墓碑被清扫的干净,旁边还放了几束白菊。
斐草跪在碑前,面上情绪不显,他声色很淡:“妈,阿姨,我来看看你们。”
方老先生被管家扶着,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那个少年倔强的背影,连肩胛骨都是带刺的,明明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却不知道从哪里养出来的气势,就连跪着的姿势,也没有弱化他周身所散发的压迫感。
真可怕啊。
也真好啊。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掌管方家,才能带领一个家族兴盛,破釜沉舟,一往无前。
更何况,这孩子身上还有远超常人、无比敏锐的商业嗅觉。
方老先生突然想起那晚,斐草一身寒气走进方家宅院。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无限游戏是方家的产业吧?它现在在破产的边缘,我有办法。”
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那是家国内首批的游戏企业,从曾经的“日不落”开遍全世界,到现在苟延残喘,处在两个世纪之交,它拖着庞大的旧时代残疴,和新世纪格格不入,摇摇欲坠,就差一根稻草就要轰然倒塌。
无数商界精英绞尽脑汁也没挽救这个濒危的游戏公司。
而斐草做到了。
他拿出一摞企划书,站在总经理办公室,明明刚成年的孩子,却老气横秋,比久经商场的人还要油滑圆润几分。
他身上所展示的商业天赋让人惊喜。
他是天生的商人。
就算是方老爷子,这辈子也从没见过一个比斐草更有天分的人。
这个孩子随了方佳临的长相,染了那个杀人犯的凉薄,又沾上了斐老师养出来的温度。
贵气、残忍、敏锐、宽容,这些格格不入的词语在这个孩子身上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他是那么矛盾、又是那么天资纵横。
方老先生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未来。
方家的未来。
谈条件的时候,西式长桌,两人一人一边,烛光被窗边透进来的风吹得晃动了两下,斐草的脸映在光影下,眸色深如海,让人一眼望不到边。
方老爷子早已准备了对方的狮子大开口。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条件。
斐草说:“第一:我绝不改姓。“
“第二:我要一个人,方家要出动所有力量、所有资源,帮我得到这个人。”
原来是少年情动啊。
方老爷子松了口气:“没问题。”
细细检查好条约的每一条,方老先生签好字,才想起来问了一句:“谁?”
“棠华。”
“谁?!”方老先生声音提高了两度,“棠华?!棠世儒和史婉的小儿子?!”
他气得手指颤了颤:“你可真会选!你可知道他们家有多不好惹?不说棠家于国有功,就算史家那也是庞然大物,全国多少政委书记都是史老爷子教过的学生?”
方老爷子深呼了两口气:“不说这个,方棠两家私交不错,史婉还是我读书时的小师妹,你现在跟我说,你看上了他们的小儿子?那个被史婉捧在手心都怕不小心摔了的棠华?”
“对。”
“对什么对?我告诉你,不行……”
这话说到一半,方老先生又突然想起了刚才斐草说的 “方家要全力配合”这句话,一时他说不是,咽也不是,僵在那里。
心里却恨不得时光倒流,一巴掌劈死那个问也不问、只管低头签字的自己。
斐草笑了笑:“外公,不然我怎么会找上你呢?”
他扬了扬手里的合约:“我差点都卖身给你了,让我打这么多年白工,不给点报酬说不过去吧?”
方老先生气得差点翻白眼。
这怎么可能是佳临的孩子?
这个混蛋样子哪里有半点像他的佳临?
姜家别院,一角灯火通明。
姜明源坐在正中间,眉眼里戾气惊人,他背靠沙发在抽烟,长腿搭在脚蹬上,明明是一个无比放松的姿势,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危险感觉。
他吞了口烟,眯着眼问:“你看清了?”
私家侦探立在一角:“看清了……大少爷,从您三天前委托我开始,我就一刻不敢停地盯着棠家别墅……他们是凌晨两点从别墅里出来的,车直直开到了南河岸边的院子里,车上坐的是棠家一对少爷。”
茶几上摆着一叠照片,最上方一张尤为清晰:夜色迷离里,一位黑色风衣的青年怀中抱着一个少年,透着朦胧的路灯,两位主人公眉眼相似。
姜明源把手里的烟捻在照片上,原来棠镜所处的位置被烫出一个洞,火星迅速扩大,他伸手拍了拍照片,目光涉及到另一位主人公又转而变为病态的迷恋,他吹了口气,语气痴迷:“小花儿,很快,你就是我的了。”
灯光印在他的侧脸,那是一张寒气逼人的脸,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往后除了我,谁都不能出现在你的身边,就算是你哥哥也不行。”
远处墨色凝聚,已经入主姜家别院的陈蕴娇脱去鞋子,赤脚走在楼梯地板上,她打开手机灯,尽量把声音放到最轻,不敢惊动任何一个人。
其实她也不用这么小心,姜明源已经支散了全部人。
几个月前,她像一束柔弱无依的菟丝子攀上了姜高翰,从陈家一个不起眼的私生女一跃住进了南城中轴线上寸土寸金的别院。
没人敢再轻视她,因为她即将成为贵不可言的姜家太太。
那是姜高翰亲口在众人面前承诺的。
几天前,她察觉到了姜明源的动作,姜家一瞬间被强气压笼罩着,尤其是一到深夜,主院里的灯燃到天明,同时还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姜高翰一向心大不管事,没放在心上,甚至还避居了旁院。
可陈蕴娇有种奇妙的感觉,她觉得她的机会要来了。
就像在原生世界看完纪录片后,她突然涌起一种很想嫁给斐草的奇妙感觉一样。受这种感觉支配,她写了一本书,并成功逆转时空,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而现在这种感觉死灰复燃,她被其指引决定一探究竟。
她猫着腰贴近主屋纱窗。
“……明天……几个人一起去……接他回来……我要关着他……除了自由,我什么都能给……我知道后果,别跟我说这些,我什么都不怕……”
声音影影绰绰,她听得不是很清楚。
但也足够了。
娇俏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陈蕴娇想出了一条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