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333、第三百三十三章·故人

　　深夜十点，莫共已入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连绵不断的敲门声，莫共从睡梦中惊醒。这姑娘今天这么热情，夜里的敲门声，莫共立刻警觉起来：“谁这么晚敲门？”
　　姑娘也醒了，睡眼朦胧，显然没有注意到莫共眼睛里发出的寒光，她小声说道：“我去开门，姐姐放心，在我们村子里不会有坏人。”
　　“那谁这么晚还敲门？”多年的战斗经验已融合在莫共血液里，这种警惕本能般的随时都会出现。
　　“是三浦。”小姑娘说道，见这位客人还是带着疑问，姑娘解释道，“三浦是我的朋友，在我们农村，男青年可以在夜里拜访姑娘，即便女方已经睡下了。”
　　姑娘非常麻利的穿好衣服，莫共有些无奈，也没再说什么，警惕丝毫没有松懈，睡意全无。
　　莫共叮嘱她一句“早点回来”便佯装躺下，待姑娘出去之后，莫共迅速起身，找出防卫的利器——临走之时，衣服里裹着的一把小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十分缓慢，许久，那姑娘都没回来，莫共推门出去，穿过幽长的木廊，积深的白雪已经将室内衬托得十分明亮，再加上皎月高照，清波徐徐，这地板似是白昼拂面，唯美亮洁。
　　莫共走到长廊尽头，怔住了。
　　庭院里，姑娘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肩并肩坐在一起，月华如水，天地间繁盛的大雪轻轻披一层晶莹的华纱在他们身上，娉娉袅袅，郎骑竹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轻轻交谈，笑意盈盈，极为欢乐。此情此景，映入莫共眼帘，她眼角不禁有些湿润，想想自己怀里揣着的匕首，可笑又可悲。

　　第二天，莫共醒来，姑娘便给莫共准备好早饭，虽然地方简陋，但是早饭却极为丰盛，味道也不错，莫共很喜欢。
　　用过早餐，姑娘提出来带莫共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她们家乡真正的雪景，莫共同意了。
　　姑娘挑了一些积雪稍浅的地方行走，但也足以没过膝盖，两人缓缓行进，大半天的时间才走了一公里不到，莫共这才发觉，原来这个村庄，并非只有这一户人家，只是一户与另一户相隔有些远。

　　虽然很冷，但莫共并不想回去，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人走的路程也能数的出来。
　　不一会儿，雪片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姑娘与莫共两人都未带伞，但谁也没有因为下雪便说出返回去的话语，于是两人十分默契的继续向前走去。
　　雪花瓣瓣落在身上，落到莫共脸颊上，这冰凉的触感更撩拨人的心意，莫共静静站立，这里人迹罕至，天地绝色，下的雪却不动声色的温柔至骨，她眼前浮现出荒木歌川的模样，此刻，她是真的很想他啊，如果他能够出现在这里，该多美，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就是这般景象吗？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不就是荒木歌川一直在努力的事情吗？她为何要这般牢牢抗拒？
　　莫共驻足，闭眼，慢慢的听雪落下的声音，她希望，这世间什么都没有，只剩她和荒木歌川。
　　一刻钟过去，大雪停落。姑娘忽然加快了脚步，她好似十分兴奋，像是怀揣着一件至宝迫不及待要给莫共展示，莫共也尽量跟上她的脚步。
　　“再往前便走出我们村庄了，后面是山。”姑娘忽然停下来介绍道。
　　莫共望了望，姑娘所指的山只能被称为一座缓坡，周围均是树木，冬日落雪，万千枯木瞬间变为瑾腻琼枝，倒是一番别致景色。莫共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也停住了脚步。
　　“姐姐，你知道吗？我非常喜欢雪，虽然我从小便生活在这里，年年都看见雪，但从不感觉烦腻。”
　　莫共微微一笑，在心中默默想到，当然，是故乡啊。
　　“我最喜欢踩在雪上，酥酥软软的吱吱声，听得心也要跟着融化了。”姑娘自顾自的说着，眉飞色舞的，“这雪白的太纯洁，有的时候你会不忍心踩下去。”
　　“是啊，大雪这么可爱，和你一样。”莫共对着这位姑娘微微笑着。
　　“真的吗？”姑娘听到赞美明显更加开心，“谢谢姐姐，从未有人这样夸过我。”
　　莫共也咯咯咯笑起来。
　　枝繁乱颤的灰白与美，隐入天际的枝条，远方的天与地融为一体，早就模糊了它们之间该有的界限，天地无限，寂静清欢，这才是人世间的广阔。
　　莫共只感觉自己的脚步挪不动了，眼前的场景如此清新脱俗，微风不很林立的舞动着冬寒料峭，大雪压满枝丫，真的是千树万树梨花盛开，身后背靠一座矮山，倒是有几分“巍峨雪面，青山万丈”的感觉。
　　又往前几百米，忽现一带瀑布，都不能称得上是瀑布，只是一座约十米高的山崖笔直悬立，山崖上的水混着雪水流下来，万物冰封，而这里的流水却未被冻住，山脚下的溪流更是美出天际，莫共差点惊呼出声，溪水潺潺而过，如一块淡色优雅的碧玉翡翠，清澈至底，不染丝毫凡尘，溪底的石子一块一块都能数的出来，石子被溪水常年冲洗的如做工细致的青瓷，柔滑光洁。
　　怪不得刚才姑娘的脚步越来越快，原来真的是要给自己展示一块珍宝啊。
　　“姐姐，是不是很美？”姑娘满脸的兴奋和喜悦，满怀期待的问道。
　　“是的。”莫共一个劲儿的点头，忍不住赞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实在是太美了！”
　　“山崖上的瀑布永远不会干涸，即便是冬日大雪封路，下面的溪流也从不会流干，每一年，雪水融进去，这里便更加清美了。”姑娘看起来十分骄傲，“这是我家乡的至真之宝，一般情况下我不会轻易将它示人的。”
　　“真的是至真之宝，谢谢你，将你家乡的珍宝展示给我。”
　　“不客气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姐姐很亲切，便想带您来这里看一看。”
　　莫共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非常感谢！”

　　看过瀑布，在这个缓坡上，姑娘带着莫共走了很远的路，站在最高处，姑娘介绍起来：“姐姐您看，前面便是村庄，后面这座山我们称为‘护村山’。”
　　莫共随着姑娘指的方向驻足凝望，站在这里便将村庄的全貌看清楚，房屋极少，三三两两四处零落着。
　　“但是我们村里住户很少，很多人出去打仗了，便再也没有回来，后面是山，是我们这里所有人到最后的归宿。”
　　莫共凝神驻足，呼吸着山上更清新的空气。
　　“姐姐，您听说过中国南京吗？”姑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莫共心中一惊，她的好兴致瞬间被搅扰，不由自主的侧目。
　　姑娘继续说道：“我姐姐曾经到过那里。”
　　莫共从斜侧面的余光看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自豪，又有些伤心。
　　莫共不语，暗自想，这个小女孩看似热络，却总是语出惊人，种种古怪之举，这些也只是巧合吗？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而这些巧合为何都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茫茫天地间，莫共忽而感觉自己站在一座迷宫中央，难以找到出口。
　　良久，姑娘又问：“请问您是一个人出来旅行吗？”
　　“是。”
　　“您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不会。”
　　“那您接下来还要去哪呢？”
　　莫共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这些天在弥彦待下来，莫共感觉自己的头痛减缓许多，有的时候一整天都不会发作，但是腿寒却好似加重了，但她还是异常开心，这自由的空气真是万般清新，她有多久没有呼吸到这样的空气了。
　　第六日，莫共闲来无事，独自向后面的山坡上走去。
　　莫共沿着那日姑娘带她走的路线一直向前，花费大半天时间走到那日她们停留最远的地方——山坡最高点，前面还有路，莫共便继续向前。雪色清泠，荒无人烟，这天赐的寒寂却给莫共带来舒悦，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默默的走向天际，该有多好。
　　突然，莫共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这一片多是墓地，莫共也明白了那日姑娘所说的“这里是我们所有人最后的归宿”那句话，前面十多米，几棵松柏树掩着一座墓地，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莫共停下来，屏气凝神。
　　“姐姐你还好吗？下了大雪，好久没来看你了，你最喜爱的东西被埋在雪里，我找了很久才找出来……你知道吗？近日客栈里来了一位很美丽的客人，是一位姐姐，年纪比你稍长一些，但我感觉她和你很像，柔美宁静，很少说话，说话的时候又总是很温暖，我想，如果姐姐你在世的话，定是与她一样。”
　　是客栈的姑娘，莫共记得今早起床，她早早地就出去了。姑娘跪在雪地里，虔诚的望向墓碑，原来这是她的姐姐，年纪轻轻的就被埋在这里，真是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莫共心中暗暗慨叹。
　　不一会儿，姑娘说完话起身离开，她并未发现自己，待姑娘走远，莫共走到墓前，突然，莫共瞳孔数倍放大，捂着顷刻泛白的双唇后退一步，只见那墓碑上赫然列着几个大字：夏目初音之墓，且旁边还有一行字迹很小的汉语翻译。
　　“夏目初音……夏目初音……还有叫‘夏目初音’的人吗？”莫共走近，蹲下身仔细查看，墓碑上的出生日期与中国的夏目初音完全吻合，墓台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那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东西，莫共对此不能再熟悉——粉红色丝绸头花，这是她当年亲手别在夏目初音头发上的。
　　莫共差点叫出声来，这不是巧合，这就是她的夏目初音，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夺眶而出，身体踏在厚厚的积雪里，双腿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