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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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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麟动作快,前日才见了霍汀洲,翌日一大早便递牌子进宫面圣去了。
隆德帝近月来身子已然不好,朝会之上也常有一言不发诸事都由霍知敬代言的情况发生,可傅麟一求见,下了朝,他强撑着病体都召见了这位六皇子。
傅麟去了明堂殿,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想伸着脑袋随这位皇子一同进入明堂殿,窥探一二。
有传闻隆德帝立太子就在这个月,可随着如今燕王回京,原本明朗的局势似乎又开始模糊了起来。
余孟在和霍汀洲一同出宫的路上,絮叨了许久,说什么朝中风向当真是一日一变,从前大家都巴结着翊王呢,如今燕王一回来,有些眼风转得快的便去了翊王府。
余孟的父亲余为清是兵部尚书,于立太子一事上,他们余家可谓是格外关心。
真要掰扯起来,当年余孟和霍汀洲一同入朝,霍汀洲这样冷心冷面的人能够和余孟成为至交,其中就有余为清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余孟是个人精,余家和霍家早在父辈时就绑在了一起,如今余孟入朝,在尚书省不过历练,日后必定会去兵部走他爹的老路,兵部尚书和尚书令可谓是唇齿相依,有时候看透了,这同僚之情也是没什么滋味。
但好在余孟和霍汀洲交好虽然不纯粹,这些年下来,他这人也算是赤诚,霍汀洲在朝中愿意说上一两句话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余孟。
霍汀洲见余孟格外记挂前朝之事,忍不住说道:“如今燕王就算是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和翊王斗气,牵扯不到旁的上去,昌兰你也不必过于忧心了。”
“玊玉你是不知道,我爹他如今已经着手征兵,准备给翊王殿下筹备十率府了,如今这立太子一事已然板上钉钉,若当真有个什么岔子,我爹他只怕可以辞官回乡养老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霍知敬权威在那里,来日就算傅麟在朝有权有势也不敢动他,可余为清早已是翊王党,倘若来日当真隆德帝要不顾万民之意立这位燕王为太子,那余为清这兵部尚书也就做到头了。
燕王不敢动霍知敬,但要杀鸡儆猴处理一个余为清,却不是难事。
朝中傅麟一有什么举措,余孟就愁的不行。
然傅麟见圣一事却有霍汀洲的手笔,因而霍汀洲面对余孟的长吁短叹,也不知如何安慰。
他们毕竟只是同僚,情分还没深到能够把酒言欢互诉愁肠的地步。
宫中的消息历来藏不住,傅麟人还在深宫当中,今日和隆德帝说了什么便已是传的满天飞了。
有说傅麟跪在隆德帝前痛哭,不愿远赴封地的;有说隆德帝当中许诺傅麟来日江山必当会有他一席之地;还有说傅麟和隆德帝已在秘密商量立太子一事。
总是传来传去,都离不开这位年迈的帝王是如何宠爱傅麟,偏疼傅麟的。
霍汀洲听了这些谣言,倒是有些新奇。
“这都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桐叶在一旁说的有鼻子有眼,“在明堂殿中伺候的归公公,那可是宫里的老人了,说的能有假?”
霍汀洲叹气,“既然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难道不知道?还会传到你们耳中?”
傅麟算有点脑子,还知道先把这潭水给弄混了,扰乱军心。
这一日傅麟和隆德帝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能知道的是,就在这之后没多久,兵部尚书递到隆德帝案前筹备十率府的折子就被打了回来。
门下省给事中常广曾私底下找到过余孟,说起此事,直言退折子一事是陛下亲自定下来的,他们门下省也不过是代行圣命,隆德帝此举背后又是何意思,难免不会令人多想。
一时间朝野上下开始有了传闻,说那翊王殿下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只怕要出风波了。
江湖多风波,闲人不多忧。
为了此事,霍知敬更是将许久未曾回霍宅的霍汀洲给叫了回来。
霍汀洲回老宅那日,霍娉婷的面色格外难看,用早饭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霍汀洲喝完粥,笑着道:“阿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回趟父亲那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霍娉婷眉头紧皱,“如今朝局就连我都听说了,翊王和燕王之间争的难看,父亲为了此事定会为难你。”
霍汀洲厌□□政,这些年因着这事不知受了霍知敬多少责骂,如今立储在即,还不知霍知敬会如何大发雷霆。
其实更早些年,霍知敬还未彻底扶持傅沉西的时候,霍汀洲想过外放一事,他想回凉州,当年他和霍娉婷就是在凉州灾年跟着霍知敬来的上京。
凉州地处北凉十三部的交界地,终年缺水,地形崎岖,那里不光穷,还都是恶水,每逢灾年死的人都是堆在板车上然后拉到荒郊野岭一把火烧掉的,霍汀洲为官入仕,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让凉州那片地方的百姓能够不会渴死、被饿死、被冻死,被战火波及流离失所。
霍知敬不让,那一年他十六,霍知敬将他关在祠堂当中,三十棍家法打下来,差点把他打死。
后来还是霍娉婷跪在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夜,哭着说霍汀洲年纪还小,不懂父亲对他的良苦用心,辜负了父亲的栽培,这才求得霍汀洲从祠堂中活着走出来。
最后霍知敬用霍娉婷要挟霍汀洲,要么将这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留在上京,他独自回凉州,要么他入尚书省。
用自己的亲姐换取心中所求的正道,霍汀洲没这个脸。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留在上京蝇营狗苟,但他要求霍知敬同意他分府而居。
自古男子未成亲,是无法和族中亲老分府的,但霍汀洲执意分府,霍知敬两相权衡之下,只好同意。
分府是有代价的,霍汀洲在成年的自由与长姐之中,选择了后者。
霍知敬对他们有养育之恩,如今就算霍知敬挟恩求报答,他霍汀洲也无法有什么怨言,这是当年他和霍娉婷活下来的代价。
成为上京城中的一条狗,成为他霍知敬的一条狗。
这话说的难听,但在霍汀洲眼中,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管旁的人怎么看重他清贵的品行和傲人的家世,霍汀洲从始至终,心里只住了一个当年饿的连草皮都要啃的可怜虫。
卑微地求着霍知敬,求他救救自己,救救阿姐。
这世道,人吃人,狗咬狗,想活下来,不容易。
霍知敬权倾朝野,住的地方却很是偏远,宅子在城郊最东边,边上是一座破旧的小寺庙,终日里听着晨钟暮鼓,丝毫没有富贵人家该有的奢靡。
霍汀洲十六岁之前,就是在霍宅长大的。
霍知敬对他很严格,君子六艺,该学的样样不落,若不是他从小体弱多病,霍知敬甚至还想把他送到军营中历练两年。
“公子来了,大人正在书房等您。”
管家姓谢,是这个宅子里难得的忠厚之人,霍汀洲尊敬地喊了一声‘谢叔’,然后跟着他一路去了书房。
咚咚咚,三声沉闷的叩门声响起,谢叔推开了书房门。
“父亲。”霍汀洲站在廊下,朝站在里头的人影行了个礼。
“跪下。”
霍知敬从一片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面色铁青,身上朝服未解,他狠狠将手边茶盏掷到了霍汀洲脚边,疾言厉色:“玊玉,你究竟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霍汀洲神情未变分毫,他只是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脊背笔直,没有丝毫怯意。
他从很早开始就不怕霍知敬了,从霍知敬擅自做主规划好他的仕途后,他便什么都不怕了,从他进入尚书省开始,他最会做的一件事便是阳奉阴违。
外人皆叹他高洁无双,霍汀洲只觉得可笑,他只是烂泥里的一块顽石,被霍知敬捡回来,包装成了美玉。
他没有抱负,没有苍生,他自私自利,心中最想做的一件事只是回凉州,那是他疮痍的故土。
既然他什么都做不了,那便什么都不做吧。
霍知敬逼他党争站队,他心不在焉不肯上心,霍知敬让他揣测上意结交同僚,他便清冷孤傲。
“我养了你二十年,到如今才知道,你竟然还有一身反骨。”
“霍汀洲,当初若不是我,你早就饿死在郊野之外了,如今哪儿还有这般风光地位,霍汀洲,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养育之恩!”霍知敬面带寒意,质问道:“如今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你竟然还敢去见燕王,霍汀洲,你究竟想做什么!”
霍汀洲去见傅麟的事情瞒不过霍知敬,早在他决定给予傅沉西沉重一击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今天。
霍汀洲无话可说。
他与傅沉西之间的烂事不足为外人道,在霍知敬他成了个白眼狼,他也认了。
霍知敬大怒,但木已成舟,隆德帝宠爱傅麟,傅麟只要不在他跟前表露出夺储之意,其余要求很快便得到了允诺。
比如傅麟以燕州府兵分散,为了能够更好的效忠朝堂为由,他竟哄着隆德帝同意他调动燕州两万府兵进驻北衙禁军,并为这两万府兵新编了一个崭新的名字,称其为‘神策军’。
此举一出,就连傅沉西都笑着喟叹,他可真是得罪错了人。
就傅麟那脑袋,想不出往禁军中安插人马的主意,也没那胆子敢在禁军头上打主意。
只有霍汀洲,无所惧,便无所畏。
只想着怎么给自己添堵,光明正大地走了一步好棋。
什么神策军,都他娘的在放屁,这两万神策军从燕州调回上京,不过是为了压制日后东宫的十率府。
日后上京城有了这两万神策军,他的东宫十率府还有什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