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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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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尖叫声和听筒里的忙音几乎同时响起,景深立刻朝窗外看去。
对面二教楼下围满了人,已经有保安和教职工向那边跑过去。
“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听到有人跳楼?”
“跳了还是准备跳啊,怎么这么想不开?”
“好像已经跳了!我的妈呀好吓人,意外还是自杀啊?”
学生们七嘴八舌,坐在窗边的同学已经探头向外看去。
景深余光里捕捉到那头金发,漂亮的金发不知什么时候竟布满了肮脏的血痕,将发丝凝成一缕又一缕,少年帅气的面庞扭曲碎裂,大滩的血迹顺着脖颈向下流去,在质地良好的白色T恤上开出血腥的花。
歪曲翻转的手指轻轻顺了顺发丝,少年毫无所觉地跟着同学们一起好奇地向窗外遥望,一时竟抵住了那种可怕的饥饿感。
景深喉结滚动,片刻后才道:“会先不开了,大家下午出去玩的话注意安全。”
说罢,他就大步朝教室外走去。
好奇是人类的本性,学生们也都想下楼看看是怎么回事,于是全都跟在景深身后向外走。
景深面色无波,可急促的脚步还是显示了他的急躁。
等他到达二教楼下的时候,围观的学生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挤进去。
水泥地面上铺开了大片殷红,细碎的肉末和内脏混在其中,在闷热的空气蒸腾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个穿着白T破洞牛仔裤的身体面朝下摔在血泊中,手臂腿骨都摆出可怕而扭曲的姿态,灿烂的金发浸染了血痕变的暗淡而肮脏。
保安们临时拉了一条警戒线将案发现场围住,校长刚刚报完警放下手机,辅导员们忍着恐惧和作呕的欲望辨认着死者的身份,所有人都焦头烂额。
“景老师,你来了。”孟猛刚刚结束迎新,正准备回办公室喝口水的时候,就恰好亲眼看到了死者坠楼的画面,算是第一批目击者。
他见到景深过来后立刻把他拽过来道:“来来来,快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你们班的,我瞅着有点眼熟。”
景深朝尸体看去,一道虚虚的身影此刻正缓缓跪在了尸体旁边,那虚影和尸体一样,有着一头引人注目的金发。
景深收回视线,沉声道:“是我学生。”
“果然!”孟猛立刻拉着他去找领导,急忙道:“得快点通知学生家长,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跳下来了,唉。”
“你看到了?”景深问。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往下掉了,具体怎么跳下来的我确实不知道。你说说我怎么就慢了一步,要是早点看到我不就早点拦住了吗?”孟猛越想越自责,只觉得要是自己能早点注意到楼顶有人或许就能避免悲剧。
景深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怪你。”
孟猛苦笑了下,把他带到领导身边后就又转头去和其他同学交涉,让大家不要拍照,不要看热闹。
发生这么大的事,校长快把自己刚植好的头发都搓掉了,听到有人认识死者,立刻冲过来握住景深的手道:“这位老师,你认识死的这孩子?”
“嗯,是我学生,叫秦乐湛。”
“那麻烦你快联系一下他的家长,开学第一天出了这种事可怎么办啊!”
校长说完要说的,又立刻转头开始打电话,不知道打给谁,只隐约听见“压住”、“意外”等字眼。
景深翻出秦乐湛家长的电话,只是电话拨出去却根本没人接,父母的两个手机号都打了,都是无人接听。
景深蹙眉,一遍遍拨通又自动挂断,迟迟打不通。
“唉......”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景深后颈一凉,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和身后的叹息声拉开距离。
那道声音也没追上来,只在原地怅然地站着,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死了呢?手机里的那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删呢,怕是要社死了呀。早知道就不留我自己的小号,而是留我爸妈真的手机号了,现在导员想联系都联系不上他们。死的那么丑,没人给我收尸可怎么办?而且这么热的天,等会不会就臭了吧?”
担忧了几句自己的尸体,秦乐湛又没心没肺道:“不过人死了居然真的有灵魂,唯物观大冲击啊!所以网传警方有特殊部门是真的喽?不过导员真的好香啊,用的莫非是红烧肉牌子的香水,闻的我都饿了。诶?鬼也会饿吗?”
景深:“......”
他点开网页搜索秦氏科技的官方联系方式,而后给对方发了邮件过去,并留了手机号,让他们看到后联系自己。
“啊!”秦乐湛忽然尖叫了一声。
景深朝他看去,就见刚才还满灵魂是伤的人已经恢复正常,此刻正焦急地围在自己的尸体旁边,带着哭腔道:“救命啊救命啊!有苍蝇!我不想生蛆呜呜呜!”
没人听到他的求救,也没人敢距离那尸体太近,只有一些胆子大的同学和生物学专业的同学敢伸着脖子看,有的甚至还在判断死因。
景深默默走到尸体不远处,隔着警戒线看过去,的确看到有几只苍蝇在飞。
保护现场是第一要务,景深也爱莫能助,只能期待警察和法医快点来。
刑侦的同志们出警确实快,在景深还没联系到秦家父母之前,市局好几辆警车就已经到了。
警察的到来,立刻把周围无关的人都赶走了,学生的配合度较社会人员要更高,也更省心。
五分钟后,现场围了个更大的警戒线,线内除了警方就只留下了两位校长和身为死者导员的景深,孟猛和其他一些目击者正在警戒线外做笔录,和秦乐湛相关的人员也都在等待问讯,其中就包括身为舍友的杭飞扬和马晓阳等人。
“还没联系到他的家长,应该是这孩子留了错误的手机号。”景深对警官道。
带队的警官陈队长是位小麦色肌肤的硬汉,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面色严肃,气势凌人,膨胀的肱二头肌能一拳打倒三个小景老师。
“家长我们已经联系了,正在来的路上。”陈队解释了一句,又继续问景深道:“死者今天报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景深忽然想起对方肩头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黑色阴气,当时他给拍掉了,还以为这样就好,却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他摇摇头道:“是个很开朗阳光的孩子,表现很自然,没看出有自杀倾向。”
“那今天报到之后,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吗?你们是几点开的班会,班会一开始他就不在吗?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在然后给他打电话的?”
景深一一说明:“报到之后他应该回了宿舍,之后就不清楚了。我们是十一点半开的班会,提前五分钟我到的班级,那时候学生也来的差不多了,等到十一点半整的时候我开始点名,点到秦乐湛没人回应,我才发现他不在,然后给他打的电话。”
“对了。”景深又道:“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接了,只是没说话,我感觉像是他接了电话后听了一下,然后放进了口袋,之后就是风声和摔裂声,应该是手机放进口袋之后就坠楼了。”
刚才物证组已经从秦乐湛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摔碎的手机,拿去做修复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陈队点头表示了解,眉心紧蹙着,转头问法医霍超道:“怎么样了?”
霍超手套上沾满了血,朝这边走了几步后站定,蹙眉道:“暂时推断死因就是坠楼,没有发现其他致命伤。”
另一边刚查了监控的警察也回道:“陈队,监控显示死者是自己上的楼,没有人跟着,天台上的监控也只能看到死者自己在护栏边站了一会,然后就直接跳下去了。”
“难道真是自杀?”霍法医不解道。
“我有毛病啊,干嘛自杀!”秦乐湛在一旁跳脚道:“我新买的游戏机还没到呢,我爸给我买的车也没开过,新学校的校花还没开始追呢,就这么死了多亏啊!”
景深扶了扶眼镜,看向陈队。
陈队对手下人吩咐道:“等会先把尸体带回去仔细尸检,勘验组再看看案发现场有没有什么线索,小王你带人好好查查死者的人际关系。”
“是!”
众人再次散开,两位校长苦着脸要等家长过来,景深作为导员,也得陪着一起安抚家长。
主要是,景深也的确不想走。
自己第一次当导员,开学第一天就有学生坠楼,而且看样子还是谋杀,他自然要弄个水落石出。
只是......
景深看向那具尸体,之前尸体面朝下躺着,景深还没发现什么,但现在法医把尸体翻过来之后,他才发现尸体的脸部被一股浓重的黑色阴气包裹着。
而那股阴气之强大,景深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周围的温度也随之降低不少。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阴气已经开始逐渐消散。
景深收回视线,余光里瞥见周围攒动的虚影,那些虚影也不知道是被这股阴气吸引,还是被景深吸引,竟全都围在这边,混在人群里游荡,一时间都快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看着还怪热闹的。
“陈队啊。”副校长看着陈队干笑道:“您看这孩子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一会他父母来了我们该怎么说啊?”
陈队冷冰冰道:“还不确定。”
景深心中忧虑,这件案子显然已经和另一个维度产生了联系,光靠着人力最后说不定会定性在“自杀”上,他不自主地看向不远处。
尸体已经被警方抬上了担架,一会就会运回警局。
秦乐湛则围在自己尸体旁边,明知道别人听不见,仍然絮絮叨叨地对搬运的警官们说道:“哎哎哎大哥你轻点,我这张脸虽然摔的磕碜了点,但据说有遗体美容师可以给修成本来的样子呢,你们可别给我二次伤害呀......”
景深见过无数的鬼魂,它们许许多多都保持着死亡时候的惨样,因为它们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更无法心境平和地面对未知,它们心存怨念和不甘,也不再把自己当成“人”。
而秦乐湛这孩子只有那么一会是惨兮兮的,却很快又恢复了本来的样貌,这证明他心底里很豁达,也没有怨念,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景深谨记着爷爷的叮嘱,向来对另一个维度的事情保持缄默,可现在......
“陈队。”景深温和地和陈队搭话,认真道:“我辅修了心理学,对人的情绪和性格把握还算敏感。这孩子虽然和我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觉得他是个很开朗乐观的性子,应该不会自杀。”
陈队转头看他。
文质彬彬的青年面色有些过分的白皙,唇瓣殷红,眉眼如画,洁白的衬衣和西服裤衬出他完美的身形,他气质温润,唇角带着浅笑,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只是陈队却觉察出了一丝违和感,这位景老师的表现,从始至终都太淡定了一些,没有焦虑、恐惧、担忧、好奇,在他脸上一切情绪都难以显现。
这不像是个普通人该有的表现,反而像是那些心里极度压抑的表演型人格罪犯,又或者那些处理特殊事务的同事们。
他默默在心里为这位“景老师”加了个“危险分子”的标签。
听到景深说起自己辅修心理学,副校长立刻点头道:“确实,小景老师读研的时候还发了好几篇关于心理学的论文,还拿了金奖呢。国外那位著名的心理学教授马斯里还特意在社交平台夸赞过,说小景老师是个心理学天才,看人超级准。”
校长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些,学生上学第一天就坠楼这件事太过骇人,如果是自杀还好说,但如果真是谋杀,那对学校形象也有很大影响,他是巴不得这学生是自杀呢。
景深和副校长这两句话说的,显然是要把这事往“谋杀”上引。
可如果事实真的是谋杀,校长也没办法,因此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暗自祈祷着这事不要闹大。
陈队瞥了眼校长的神色,又转眼定定地看着景深,道:“可监控显示,的确是死者自己上的天台,自己跳下来的,无法定义为谋杀。”
景深苦笑,说了句很不符合他身份的话:“我宁可相信他是见了鬼了,也不觉得他会跳楼。”
陈队一顿,一旁的霍法医猛然抬头,两人遥遥对视一眼,陈队便叫来一个小警官吩咐了两句,小警官立刻跑去车上。
没一会,他就带了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回来了。
警察拿着罗盘,实在有点违和,但陈队却面色严肃,拿着罗盘在上面鼓捣了几下,之后便拿着它在案发现场周围转了转,又亲自拿着罗盘上了天台。
半晌,他终于下楼来,正拿着手机说着什么,走到景深他们面前的时候已经挂了。
“这个案子等会会有特殊部门的同志来查问,要麻烦几位再配合配合。”陈队道。
校长立刻道:“您放心,我们一定配合。”
近百年来,各地特殊事件频发,很多事情超出了科学解释的范围,一开始官方还会找理由安抚解释,但慢慢的,人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此,特殊管理部门应运而生,作为警方的特殊部门,他们会在某些人力难以解决的案子中展露手脚,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这个部门的存在,但他们却很受民众信任。
景深也曾见识过他们的手段,那些徘徊在他生活场所中的鬼魂,过一段时间就会少一些,又来一些新的,这些显然是人为插手的痕迹。
现在见有他们插手,景深也算松了口气,总不会让一个刚十九岁的孩子枉死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特殊管理部门这次派来的人会是他们自己的部长,更想不到这位部长还是景深认识的人。
看着面前一袭黑色长风衣的高大青年,景深扶了下眼镜,温声道:“好巧啊程先生,死者是我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