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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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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无贵贱,故谓之齐民者,若今言平民也……”
看得懂!
她竟然看得懂!
谢颖一阵狂喜——“齐民”就是现在所说的一般百姓的意思。是你,是我,也是他。
可是下面,“盖神农为xx”(注:原文为耒耜),她就有字不认识了。会是什么意思呢?
“神农尝百草”她知道,所以,这是一本关于草药的书吗?
她忍不住继续往下看,仿佛在玩一个有趣的猜字游戏。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夫腹饥不得食……君亦安能以有民?”
谢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冷又饿的时候,确实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没有吃的,母亲都不能养育小孩,君王又怎么拥有百姓呢?可是这和草药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啊。
直到看到“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谢颖懂了——这原来是一本讲农业的书!
那么,“耒耜”,应该是指农具吧!
谢颖感到满满的成就感。她陷进去了,如饥似渴地往下阅览。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一个声音温声唤道:
“谢颖,该用午膳了。”
谢颖如梦初醒般抬头,看见太后娘娘就穿着一袭月白色绣金丝长袍,站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一缕发丝还垂到了她在看的书上。
“你在看什么?”
谢颖慌乱地合上书,道歉:“娘娘,我不是有意乱动书的,我下次不会了。”
“能讲讲,你看了什么吗?”
曲承遥却没有像父亲一样训斥她,而是很有耐心地继续问。
谢颖看了看书的封面,定了定气,下定决心说:“回娘娘,我看的是《齐民要术》,是因为书名刚好能看懂,才选这本的。这书应该讲的是农学,它开篇用了很多字来说明,农事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国君应当注重它。‘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无饥,故食为至急。’我觉得它说的对。因为我饿肚子的时候,真是做什么都没力气,也不想向老太太请安。”
曲承遥从她手上接过书,随手指了书上一行:“这是什么意思?”
谢颖看了一下,都是掌握的字,答道,“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大概意思是要耕田、养蚕,节约用度,经商,栽树。应该是一些可以改善百姓生活的政令吧。”
曲承遥点点头,将书搁在案上。
“用膳吧。”
谢颖呆呆地问:“娘娘,您不是要考校我吗?”
“‘指薪修祜,永绥吉劭’,怎么理解?”
这是《千字文》里的话。
谢颖取过书桌上的笔,工工整整在纸上写下这八个字,“它的意思是,顺应自然,修德积福,永远平安,多么美好。”
曲承遥没有说话,走近,一股幽香包围谢颖,浓而纯净。她站在谢颖身后,把着谢颖的小手,一挥而就,把这八个字又写了一遍。
修长白皙、骨肉匀停的手包裹着瘦瘦的小手,异常铿锵有力而温暖,毛笔笃定地缱绻在纸面,留下墨香。字迹流畅、雄浑、潇洒,和谢颖四平八稳、稍显稚嫩的字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也是哀家对你的希望。谢颖,永远保持本心。”
谢颖不敢呼吸。
“你已经通过了。明日卯时六刻,去浣溪苑的西厢房,有翰林院张编修在等你。”
一切好像是做梦一般。
谢颖快乐地高声道:“谢谢娘娘!”
“娘娘,平时若是有事,我可以来找您吗?”在景坤宫和曲承遥一起用完午膳后,谢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她不会奢求太多,一个月能见一次就可以啦。毕竟太后娘娘很忙,她父亲一年也只有空见她几面呢。
曲承遥垂眸沉思了一下。
“这一个月,想必你已经适应了宫中生活,可以开始定省了。宫里的晨省一贯是免了的,你晨起要去上学,我要去上朝,也不必麻烦。从明日开始,酉时正来我宫里昏省,聊聊今日学了些什么,生活中有什么麻烦也一并告诉。记住了吗?”
每日昏省!
在谢家时,她也需要每日早晚拜见老太太,那简直是苦不堪言。因为老太太总要挑她的茬,要不就是几个媳妇一起向老太太告另一个媳妇的状……小辈听得直打瞌睡。
总之,谢颖特别不喜欢。
可是,现在可以每天拜见太后娘娘!
她可以问太后娘娘问题、看到太后娘娘的脸、听到她的声音,有什么困难,太后娘娘第一时间就会知道、替自己解决。她不必再握着报春花香囊,想着太后娘娘今天心情怎么样了!
这就仿佛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她的脑瓜上,她高兴的恨不得原地转圈圈,岂有不快乐照办的理?
于是谢颖小鸡啄米般点头:“记住了,娘娘。”
“那间书房里面所有的书,你都可以拿去看,不过,一旬只限一部。而且,要记下读书心得,呈给我看。”
谢颖欢喜应下。
梦想中的一切,一下子都实现了,她甚至有种不真实感,手在桌子下暗暗掐了几下大腿。
————
张松鹤,字柏蚺,寒门士子,为学二十七年,在寒门中颇有名望。
他著书、为文、作诗样样出类拔萃,可惜,就因为并非出身门阀,多年没法入仕、践行兼济天下之道。
经赏识他的好友县丞引荐,他才做了一个小邸吏,负责整理文书,编撰邸报。这是份枯燥无味的工作,但他做得分外用心。
他会把如山的公文分门别类整理,按日期、按缓急、按部门排序。他会记清楚每一个公文的数据并脱口而出。上司说出一个月份,他能列出每一样政令。
他为了更好地撰写邸报,研究农桑、水利、冶金。他不能把含糊的报告交给帝都,一个数据就是一群百姓的生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同僚们纷纷升官,而他,除了上司一句不咸不淡的夸赞,什么也没有。他发现,上司也许从未仔细看过他写的东西。
他意识到,寒门,在大楚,无论再努力,也是没有出路的。
同僚中有门阀旁支子弟,到点就去酒肆喝酒,把额外的工作丢给他做,他忍了。因为他要养家,他有妻,有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冲冠一怒洒脱离去的事,不是他该干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怀疑自己的梦想在一点点湮灭。
转折发生在前年,新帝刚刚登基,曲太后摄政。
那一日,他拿着早点花卷进衙门,疲惫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整理堆积的高高的文书,门房却通报:京城有人来找他。
他迷茫地抬头,看见一个黑衣英武男子,走进来,对他说:你撰写的邸报,被上头看见了,上头很是赞赏。宫里召见你入京。
狂喜淹没了他。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经过他的脑海——他要整治基层贪官污吏,裁撤冗官,他要整治水利,他要改善民生,他要让寒门士子,都能够有做官的资格……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带着家人收拾家当进京了。他们并没有收拾很久,因为家当只有一堆书,和一些破锅烂铁。
辗转旅途半个月,进京后,望着巍峨的城墙,气派的行人,年近四十的他,踌躇满志,仿佛焕发了青春。
可是现实给他泼了冷水,
等了半个月,皇上、太后,并没有见他。
他只接到了曲太后的任命:
“张柏蚺,授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不日上任,钦此。”
他不清楚,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受到了冷遇,也许有才干的人太多了,太后并不稀罕他一个。但是正七品编修,至少是有官位了,不再是小吏。
帝都米贵,生计艰难,他干活更加努力,但是家人还是填不饱肚子。
不过在翰林院,他至少可以安心做学问了。精神和肚子,总要吃饱一样才行。他这样安慰自己。
又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面对门阀子弟在翰林院有意无意的排挤和压迫,他已经可以处之泰然了。
他总算是熬到了太后的第二次懿旨。
“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张柏蚺,翌日卯时六刻,入宫赴浣溪苑西厢房,教习初开蒙幼童,钦此。”
太后果然记得他。他感激涕零。
虽不能经世治国,但能教育好下一代皇族、贵族子弟,引导他们一些正确的观念,所学也算有用了。
——尽管张柏蚺不知道宫里除了幼帝以外,还有哪位“初开蒙幼童”,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备课。
既然是幼童,应当从“四书”开始讲起。而“四书”中,应当以《大学》为始,作为一个间架……
他不知不觉备课到深夜。
卯时二刻,他就早早地递牌子,迈进宫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早到来,在期待什么。
宫里的道路宽阔又长,卯时四刻,他腋下夹着书,跟着内宦走到了浣溪苑西厢房门口。
他抬眼朝里望去,发现屋内端坐着一个小孩子。一身绿衣,瘦瘦小小,看上去是个……小女孩。
是误入的宫女吗?
张柏蚺不快。
他又看了看门牌,确实是这里没错。
这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屋内的小女孩转头,看见了他。
“老师!”
小女孩欣喜又不失稳重地跑过来行礼。
张柏蚺的心,和脸色,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他满心欢喜、郑重其事地备课。
他想要教出一个学生,让学生成材、成人,为相做宰,利国利民。
他的梦想,他的心血。
最后,他的学生,就仅仅是一个女子?也许是一个深宫中的玩物,学一点吟风弄月的东西供皇室娱乐?
愤怒、委屈、失望充斥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