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终末局 ...
-
最后一丝夕阳也从祝萝的脸上褪去了。
陈虞渊缓缓地出了口气。
“殿下……”举着枪的侍卫见他没有动作，为难地看着陈嘉禾。
“饭桶吗都是？！他不动你们不会动！？”陈嘉禾怒而咆哮着，可在场的禁军仍然毫无反应。
“他们不会听你的。”
这些禁军是李安陪同陈殊去别院疗养前留下的，李安的命令之外，他们只效忠于皇帝本人，对陈嘉禾的发号施令自然是保持沉默。
陈虞渊理了理袍子，站起了身，“陈嘉禾，凭什么你觉得是我杀的人？”
“这里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人，不是你又是谁？”陈嘉禾的话音尖锐起来，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头太监冗长的通报声打断了。
“陛下驾到——”
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快步走入，一扫屋内的情状，眉头紧簇起来。
“父皇！陈虞渊杀了王妃，还强词夺理！”陈嘉禾转头向皇帝哭诉起来。
可不等皇帝开口，人群中便一阵骚乱，最前排的侍卫被撞得一个踉跄，缝隙之中倏地蹿出一道人影。
“萝萝——！！！！”
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整间屋子，风从脸颊旁划过，陈虞渊缓慢而僵硬地回过头，青年跪倒在一地已经凝结的血河之中，抱着少女凉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祝浔、祝浔你慢点……祝——”祁殷跟着从后面挤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场景腿脚一软，双眼放空，跌坐在了地上。
“谁？”空洞的视线从屋内的一片狼藉移到陈嘉禾脸上，祁殷动了动嘴唇，“你说谁杀了她？”
“……”
“陈虞渊？你说陈虞渊杀了她？！”
祁殷的声音陡然拔高，怒火填满了无神的双眼，他重重锤着地板爬起身，猛地扑到陈嘉禾身上，撕扯着他的领口。
“陈虞渊跟祝萝无冤无仇，手上又一件凶器都没，拿头杀的人啊？！”少年的脸涨得通红，五官都跟着怒气扭曲起来，“这间书房你平时看得最严，没有你的允许陈虞渊怎么可能进得来！？鬼知道是不是祝萝看到了你书房里的东西才被杀人灭口！”
也许是动作太过突然，也许是话语太过直白，直到祁殷说完之后很久，周围的侍卫才想起把几乎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
陈嘉禾剧烈地喘息着，毫无血色的脸上只有一双唇被咬得通红，他阴测测地盯着祁殷的脸，仿佛要把他的身体挖空。
“你他妈的装什么好人！”祁殷被侍卫压制着，却仍然张牙舞爪地挣扎，“有本事你让人搜搜你这屋子啊！静妃不就是为了保你这屋子才顶罪死的吗！”
陈嘉禾的面容迅速狰狞起来，“跟孤这屋子有什么关系！区区平民却颠倒是非，口出狂言，你脑袋不想要了！？”
“够了！”皇帝一脚将椅子踢翻了，“吵什么吵！当朕不存在吗？”
脆弱的木制摇椅飞撞在梁柱之上，稀里哗啦地碎成了满地残渣，两方的口舌之争也因此稍歇。骤然安静的室内回荡着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悲戚而压抑的低沉恸哭。
“陈虞渊，”男人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怎么回事。”
陈虞渊缓慢将注视从祝浔的背影上抽离，“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他对上陈嘉禾的视线，像是在凝视着万尺深渊，“你指证我杀人，那么如祁殷所说，凶器和动机是什么？”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屋子，凶器说不定早就处理掉了……”
“好，”陈虞渊高声打断了他，向皇帝躬身，“那就请皇兄彻查这间屋子。”
“什——”陈嘉禾脸色一白，甚至没来得及掩饰。
皇帝冗长地叹了口气，向禁军挥了挥手，“行吧，人都带走，把屋子搜一遍。”
“慢着！父皇不听听动机吗？”陈嘉禾挣开了周围的侍卫，拖着不灵便的腿脚踉踉跄跄扑到皇帝面前，“表面上陈虞渊与祝氏兄妹关系很好，其实暗地里——他早就恨上了祝萝！”
“……”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向他移去了视线，包括直到刚才为止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祝浔。
“你在胡说什么……”陈虞渊为他毫无章法的话语感到差异，视线交错的刹那，他看见陈嘉禾的嘴角旋起一个诡谲的笑。
“陈虞渊，你没有秘密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干哑艰涩的笑声回荡在屋子上空，“陈虞渊？小王爷？这究竟……”
他停顿的间隙里，陈虞渊的瞳孔缩紧了。
在这个世界呆得太久了，他忘记了自己本是一缕未能往生的灵魂。
他本不是陈虞渊——他掌控了陈虞渊的身体，替他享受着身为小王爷的无上权利与荣誉。若是这件事被公之于众……
恐惧的冲击瞬间中止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会死的。
绝对会死的。
皇帝一定会把他烧死示众的……说不定连祁殷也……
这就是他背叛系统的代价吗？
——
“啪！”
清晰的巴掌声蓦然响起。打断了脑中可怖的设想，也打断了陈嘉禾未尽的话语。
像是时空之中被人按下了暂停按钮，世界的运转似乎停止了一瞬，再次接通之后，陈虞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茫然地抬起头，面前的祝浔脸上还挂着泪痕。
……诶？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就是不愿萝萝嫁给陈嘉禾吗！”祝浔头猛地一扭，目光如炬地将懵懂的祁殷钉在原地，抬手一指，“他，你想把萝萝嫁给他！”
“……”陈虞渊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个字音。
“我知道你为了劝她和离吵了好几架，那也不至于冲动至此！这屋子里边边角角那么多，怎么就不当心点呢！”他越说眼睛越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你把她害成这样，教我、教我以后该拿什么脸色对你啊！”
“其实……”陈嘉禾试图插进半句话。
“瑞王殿下要说的不就是这件事吗？”祝浔的尾音带着哭腔，话语中却气势汹汹地不容置喙。
陈嘉禾茫然地张了张嘴。
“不必了，不必再说什么了！你我今日在此恩断义绝！往后余生再无牵扯！”祝浔说完，将脖颈间的红绳一把扯断，飞散的玉珠叮叮咚咚地蹦了满屋子，两颗直接打到了皇帝脸上。
“够了够了！都他娘的在朕面前唱戏啊！”男人忍无可忍，怒而骂赃，当即下令道，“把陈虞渊押下去，其他人有案情去跟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讲，别在朕面前瞎逼逼！散了！”
说完一扬袖子，率先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和五味杂陈。
-
虽推说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处理，实则皇帝还是将祝浔和祁殷点到了御书房，一聊聊了大半夜，还把祁殷留了下来。祝浔踩着大殿前漫长参差的台阶离开之时，已经接近子时。
宫门下了钥，皇帝给他留了放行的口谕，可他却不想回去。
宽敞的大殿前空空荡荡，月色将石阶打得冰凉如玉，他第一次来时觉得气派恢宏，如今入了夜再看，却只觉得凄凉萧瑟。
祝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祝萝给他的红绳早就被拆了。
又摸了摸脖子，才想起陈虞渊送的链子刚刚被他自己扯断了，印子很深，但过不了几天估计也能消了。
他坐在台阶上，将头埋在膝盖里，放声痛哭起来。
祝萝的离开，是注定，也是惩罚。
上一世，他因为祝萝的死而丧失理智，不由分说地血洗皇宫，屠尽陈氏满门，是他莽撞犯下的罪孽。
这一世，他意识到了自己对朝堂、对皇帝的误解，洗心革面，意图抹去那个错误的自己。但是即使重生，做过的也不会消失，陈嘉禾的存在如影，无声地宣告着曾经的血罪。
陈嘉禾因被他错杀而设计这一连串的阴谋，这一连串的阴谋导致夏元、洛卿卿枉死，亲眼目睹朋友离世刺激了祝萝，让她决心踏入阴谋之中，只身复仇，以至殒命——
兜兜转转，到头来，是他亲手害死了妹妹。
冰凉的夜风卷着湿润的水汽划过皮肤，不多久，窸窸窣窣的雨便填满了天地间的空白。
头顶噼啪地响着，没有一丝雨水淋落，祝浔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云温还没来及收回的关切视线。
“呃……”少年手里的伞晃了晃，飞快地扭过头，“都怪你哭得太难听了，绝对不是关心你！”
陶子康撑着另一把伞站在他身后，笑而不语。
“你们……”祝浔抹了抹脸，“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中？”
“书呆子刚来京中没地方住，皇帝给他在礼部附近划拉了一片院子，跟皇宫就隔了一扇小门，守卫跟他很熟，晚上没事干出来散步消消食，”云温噼里啪啦一通乱扯，不自然地一顿，“嗯！是路过这里的！”
“散步带伞？”
云温的脸一红，脚底跺得水花四溅，“你管我！”
祝浔不得不伸手挡着脸。
“别听他的，”陶子康摸了摸他的脑袋，“祝萝的事情我们也有责任，云温看天边积了阴云便喊我赶紧过来。”
“什么什么什么！我没有！”云温急得扔了伞就扑了过去，伞边儿漏下的水湿了祝浔半个身子。
“喂……”
“你看他哭得这么难听，万一把计划放弃了怎么办？他才把我们拉上贼船的！”他踮着脚扯着陶子康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解释，“这个计划是祝萝牵头的，她现在第一个死了……”
少年的话音戛然而止，他顶着陶子康微沉的视线慢慢转过头，男人正拍着自己淋湿的衣袖，撑着伞起身。
“对不起。”云温小声咕哝着。
“没事。”祝浔长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放心吧，计划照旧，我不会放弃的。”
“休息一阵也没关系。”陶子康担心地看着他。
祝浔摇了摇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穿透雨帘，眺向尽头的咫尺天涯。
“你知道吗？那蠢姑娘最后还是笑着的。”他伸出手，人眼的错觉之中，这样就能触及遥不可及的天，“那时候她一定在想，她做到了，离胜利又近了一步了。”
祝浔合了合眸，祝萝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之中，眼中渐渐又湿润起来。
但是他必须前行。
即使罪孽深重，即使孑然一身，他也必须带着祝萝的遗志、举起锈迹斑斑的剑，为迎接所期待的未来而踏上征程。
“也该回去了。”
祝浔站起身，撑着伞踏出第一步的刹那，滚滚天雷轰然响彻天际，将夜空照得惨白。
“哎哟！”云温一抖身子，躲进了陶子康怀里。
祝浔站在台阶上，微微抬起伞边，平静地直视着天公的雷霆万钧。
——陈虞渊，你看见了吗，我已经不再惧怕雷电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终末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