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把酒》睢园绿竹

2、痴婴

　　“小姐，老爷给你请的教书先生到了~”梦瑜笑嘻嘻的敲着朱红色门扉，发髻上步摇轻颤。
　　“知了，知了，看看老头这次给又我找了个怎样的先生~”何佳碧披上一件鹅黄色纱衣，随意的在铜镜前涂抹了一点胭脂。眉目清秀，俏皮随意。而她口中的老头正是富家一方的何为天。
　　话说这老头的生平事迹也是非同寻常，当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他还在皇帝面前装过皇帝。说白了就是打小吃喝拉撒睡都混一起的挚友一枚，所以当皇帝揭竿而起的时候，他命中注定要为未来的皇帝挡上一剑...也是这一剑，几乎让赵皇帝在释兵权的开始思考要不要给他点兵权，何为天糊涂一生，聪明一时，当即表示愿意回老家种田。皇帝喜，大赏。

　　正是春末夏初，后院百花争妍，香袭一池碧水，山石别致，光怪离奇。鲤鱼池上蜿蜒出一条小径通向池心的水榭。榭内也是极尽奢华，雪白绫罗成帘，翠玉原石做桌。

　　“碧儿”何为天宠溺着打量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满眼堆积了宠溺。
　　“爹~，这次上京有没有给人家带好东西回来？”佳碧绕到何为天的后面，嗲声嗲气的说话，纤纤玉指在他的肩上轻一下重一下的揉着。至于舒服不舒服就只有何为天心里清楚。
　　“这位是枢密使，戴晟。年少才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难得的青年。碧儿要好生跟着先生定当受益匪浅。”
　　低头，鞠身，“先生好”标准的大家闺秀。
　　戴晟，待生。佳碧轻笑，嘴角边凹下两个小巧的酒窝。
　　梦瑜紧张的拽了下佳碧的衣角。佳碧下意识的躲闪。
　　亭榭的角落摆着一盆兰花，芳香四溢。只是佳碧一闪刚好碰到了白瓷的盆沿，悠悠的开始晃。然而当事人偏偏没有注意，于是，花盆不耐寂寞，从三尺高的花凳上栽下。泥水溅满了裙裳。一条老长的蚯蚓摔在地上，疼的打滚。

　　何老自觉家女失态，忙岔开话题。目光扫视桥下信自游弋的红鲤，悠悠的说，“贤侄，初到苏州，老朽特地嘱咐厨房准备了鱼宴。天色已晚，我们到正堂边吃边聊可好？”
　　何为天眯起眼睛，捋着顺滑无比的胡子。
　　那斯不为所动，毫无感情的说：“悉听尊便。”
　　“好。梦瑜，还不快待小姐回去梳洗一番”依旧是笑，却无比温和。

　　佳碧仍然沉积在“待生”的联想中，乐得捂肚子。突然，一抹灰色的身影掠过高高个围墙，下一秒就倒挂在靠墙的大杨树上。
　　“老七啊”佳碧一脸惊喜。
　　“哟，丫头，几天不见这么想我？难不成又闯祸了？”赵七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狼狈的佳碧，十足的调戏。
　　“少贫，我哥呢？”佳碧迫不及待的盯着赵七。
　　这次赵七到没有打算难为她。翻身落地，留下一条漂亮的弧线。
　　“少爷连日路途劳累，在城外的客栈休息呢，明早便可到家，我先回来给老爷报平安。”
　　“碧儿，我怎么就没见过你穿过干净的衣服？”赵七回头，皱着眉头继续调戏。
　　佳碧转身想要反驳，被梦瑜夸张的抱住，“小姐，莫忘了老爷和戴先生还在等你吃饭！”
　　佳碧蓦然想起还有一个戴大先生可以陪她囧，冲着赵七大喊：
　　“倒霉蛋，大厅里可是有待生的小媳妇一个~小心别给人家带去晦气。”
　　赵七挺拔的背影顿了一下。
　　早知道当年就不该这么心软！
　　那时佳碧7岁，在赵七小朋友的引诱下，扮成男装上街买糖葫芦。小孩子么，本来就分不清性别，佳碧身着男装，理然是没有人怀疑。药房胡大叔家小生正是豆蔻年华，仗着自己猛长的腰板儿，一下就夺走了糖葫芦，佳碧怒，上前咬住他的手，那厮吃痛，挥拳打向佳碧那张粉嫩粉嫩的脸.....何老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三字经100边，扣零花钱一个月。于是，在接下去的两天，佳碧小朋友深锁闺房，一面对镜擦深褐色药酒，一面哭哭啼啼的把药酒成功的抹到手背上，又转至雪白雪白的裙子上。老七暗暗不忍又心有惭愧，便深情的对着小丫头忏悔。
　　“碧儿，最近太倒霉了，所以老是闯祸，还连累了你。”
　　佳碧不哭了，红红的眼睛看着赵七。
　　“我是倒霉蛋啊，碧儿，对不起。”
　　那人仍然深情，可佳碧小主已经开始极为认真的点头。
　　赵禥停住，大脑开始慢慢重启，终于在佳碧一脸的大义凌然中认识到，某人已经开始认为自己有多么的伟大了。

　　古色古香的厅堂，是何夫人生前最骄傲的地方，且不说，这里有多少御赐珍玩，就连那偏厅的茶桌，也是用是尚好的原石。
　　亓夫人年轻时是成州人尽皆知的美人，与何为天更是郎才女貌，传说他们喜结连理之日，成州的上空竟有五彩祥云久滞不去。
　　次年，小少爷何佳舜呱呱坠地。眉弯若川，瞳深似海，笑羞浮云，柔骨比仙。
　　奶妈阿莲轻抚佳舜的腮面，温溺的说，少爷长大了必然如老爷一样，是个痴情人啊。
　　自此，何老爷与夫人更是伉俪情深，甚至进京回绝了皇上的赐婚，誓今生今世唯与亓夫人相伴。
　　立刻，国人皆叹：嫁女于何郎，不羡鸳鸯不羡仙。
　　只是，天妒红颜。福兮，祸相依。
　　小少爷5岁的那个冬天，大雪半月不歇，佳舜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闹着要打雪仗，亓夫人拗不过他，也便应允了。
　　佳舜肩披雪白色狐裘袄，红扑扑的小脸蛋与周身的白色世界相触相偕，外人看到无不想到另一幅场景：雪白的瓷盘中轻放了一颗俏皮的樱桃。甚是可爱。所以何少爷便五忌惮的雪地里玩了一天。
　　只是旁晚阿莲喊小少爷吃饭，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应答。惊慌中触到小少爷嫣红的脸，大呼，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阿福来了只说是受寒发烧。开了方子，众人大舒一口气。阿福精通天文地理，又自小学习医理，是成洲一带的神人，他说没事，那自当没事。
　　可是这烧却持续了三天三夜。后来宫里来了太医，烧退了，却咳嗽不停。
　　大厅里，太医对何为天说：小少爷，这个是肺痨啊。
　　何为天寻访天下名医，无果。亓夫人食无味寝难免，几年间削瘦了很多。
　　又过三年，一名女娃，留着哈喇子降落何家。
　　亓夫人身子虚弱，又受了惊吓，不久便撒手人寰。
　　女娃娃长得粉嫩可爱，只是逢人便傻笑，到三岁，嘴边仍是挂着口水。支支吾吾，字不成句。眼神清澈透明，却没有焦点。
　　一日，何为天宴请了云游到此的得道高僧思觉，思觉看到刚从湖里捞出来的何佳碧。呷了一口铁观音，端着茶碗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颤抖。片刻，终于开口：
　　“小施主，眼顶额前似有瘴气，实属不祥，只怕日后是个”深呼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音的从齿缝间咬出两个字：“妖孽。”
　　何为天怒冲丹田。但又不好在大师面前发作。阴鸷的眼睛飘散着几丝无奈。
　　“大师何出此言，小女虽痴，但性温心善，哪里来的妖气？”
　　“此言差异，小施主眉清目开，假以时日，必然是个大彻大悟之人。何施主身历生死场，应该明白越是空，越是可怕。”
　　何为天看看怀中前襟又沾满口水的小儿，女娃报以一个憨傻的笑容。嘴角边，酒窝轻陷，肤若初桃，像极了当年在湖畔桥头夺走他心神的回眸一笑。月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施主不防去找一个人。”
　　“江南一月，相必何施主有所耳闻吧，先生善观天象，通宵古今。小施主若能得她指点必能逢凶化吉。”

　　三更，夜凉如水，皎月明朗，何为天一人站在水榭中，十二年前思觉大师的话语清晰如昨日。
　　那时候，他倾尽手下去寻找，江南一月，那个传说阅尽江南，在前朝灭亡之际呼风唤雨的神人。就在他一筹莫展时，突然有一自称江南一月的道士求见。
　　他亲自出门迎接江南一月。只见那道士身着一身青丝绸衣，一根檀香木簪将遮面的白纱灵巧固定在发髻上，香气盈溢。额坦眉深，瞳漆似墨。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玉面粉雕，也用白纱遮着脸，但眉宇间仍是泰然自若，一眼望去便知不凡。
　　何为天看道士走路时素雅轻曼，仙仙欲飘。先前微弱的怀疑也消失殆尽。
　　一行人走进大厅。何为天支走下人。亲自奉茶。
　　一月身后的少女从袖中取出笔研放在桌上。
　　“先生言语不便，烦请施主取些纸来。”少女声音空灵。
　　待到何为天将纸展开，少女也将墨研好。一月提笔。
　　雪白的纸上顿时多了一行字：痴婴不痴，天下难安；留或不留，施主自度。
　　看完，何为天脸上大惊。他与皇帝金戈铁马南北征战三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难道为了佳碧就要将这一切摧毁么？可若是不留，又怎么对得起沉眠地底的夫人。
　　少女看看一月仍没有表情的眼睛，缓缓开口。
　　“先生只是想跟先生打一个赌罢了，星辰变更，命运之轮将指向终何处先生自然也无法确定。”
　　何为天怔怔的看着她，一脸茫然。
　　“你是说，有可能既保住碧儿，又可以天下太平？”声音又点急促。
　　一月冰冷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写道：事在人为。
　　何为天将这个四个字想了很久，最后虚弱的说了声，好。
　　一月身后的少女再次开口：
　　我家先生希望施主能帮我们救两个人。
　　眉头轻蹙，但心想以自己和当朝天子的关系，救两个人自然还是没问题的。于是就点了点头。
　　少女早有准备，见他点头立刻说：明晚三更，烦劳施主在城外寂静林接人。

作者有话说

　　发文好复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