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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多金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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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谢,没有名字,归云观里的师傅和熟识香客都叫我小谢。
都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疫情后时代K城香火最盛寺庙旁边的归云观就是这个状况,当然,涝死的还有我。临毕业了,给疫情闹得事儿就没顺利过,索性大袖一甩,回到归云观披起了道袍,反正汉服时兴,也不算影响我美貌。
没事拍拍视频,种花打扫,有事跟在师傅身后递递法器,日子也算过的安逸,就是攒不下钱,扫个码都要磨蹭半天。
八月中的一天,隔壁庙会,热闹非凡,一大早师傅就把我揪起来的穿戴整齐,打算趁着隔壁的热闹劲儿蹭上些香火,可从早儿整到中午再到日下,星星散的也就来了三拨人,师傅胡子一翘,懒得搭理了,只把我定到堂里守着,说是再不来拨人,往后我就得杵在上下山的四门道上摆蜡烛摊去了。
他一走,我算是安逸,袖子捋捋,刘海拨拨,掏出手机开始录制视频。
“哈喽,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咸鱼小道小谢,今天我们家老头子很生气,那为什么生气呢,因为隔壁是非常的热闹,你们来听听,听听……”
镜头空转的间隙,堂外停着辆白色牧马人,白色大褂压着红色小礼裙的女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她看着我,盘起的长发些许散落,散发着极致的魅惑。
“呃……”
御姐,疯批?还是富婆?
看多了视频的我一想到富婆立马把前两个选项划掉,正襟收敛藏起手机一气呵成准备接待,等等,她是不是没戴口罩?但女人已经踩灭细烟从白大褂里掏出口罩,边走边戴的跨进了门内。
买票了吗,买票了吗……
咳。
径自直顾的压迫感来袭,我只得憋在心里叨咕。她踩着银灰色高跟鞋在门口一望,再转步细走,沿着前殿回廊寻常游客一样观览起来。
我拢了自己改良过的道袍长袖,做着姿态走在她旁边,“善信细观,未有者尽可问某。”
“你信吗?”
她问,散发下的沉渊眼角并无平移。
啊,这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善信可是遇到难处,心有徘徊?”
遇事先把矛盾推出去是最好的处事手段,我在心底嘚瑟。
“那我现在,”
临踏上二殿石阶,她朝我看上,“是该往上走还是往回走?”
那自然是往上走啊。
我在心底咯噔一句,面上却温笑应答,“善信来时不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
这迫人的美貌不动细色,踏上石阶,“讲讲吧。”
得介!
雀跃于心,我随着她讲解着三门四殿一路往上,直至塔落烟尘抵达高处观台遥望。夜风袭面,一望平仄的傍晚湖面粼碎含光,折映了湾峡里的红尘乌火,实为梦幻。
她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贴近着古老的白石栏杆,若不是见过扎眼的红色礼裙穿在里面,人同古板的医院老学究也是无异。
“潮风吹不得,善信不如挪步斋堂,用过饭再走?”
一路都是我在卖命讲解,这人几乎没有应声,惹得我是心焦连连,巴不得把这尊神佛赶紧送走的喘口气儿,但一想到师傅吹胡子瞪眼的脾性,便念着蚁腿虽细好歹有肉,再留她一顿饭钱也是。
她没应声,转了身,高跟鞋踩着青砖石缝,碎嗒嗒的。
我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无法从那空响里落弦,再一次心烦意燥的想着自己真是为了老头子拼上了命,赶明儿还是摆摊去算了。
穿过错落林道下到二殿时,这人忽然落步,望着林叶拢遮的殿峨檐角问到,“那抽签吗?”
我歪过脖子一瞧,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人来,老头子正领着一对夫妇在求签呢。
“抽的。”
我摸摸指头,赚大钱的机会来了,“师傅也在,正好解签。”
“嗯。”
她应了,踩响了空林。
我心里乐呵,一下子什么燥啊乱的都听不见了,颠颠的赶紧跟上,再到殿中,师傅正好送那夫妇出殿,见我们来,把步子定在了阶上。夫妇识得场面,直说不送,自顾去下。
这厢转来,女人已经落进殿中,抬眸仰视宝冠尊像,背影孤直,全无下跪敬伏之势。我溜到师傅身旁,无声动唇的讨着奖赏,这人却是拂尘一摆,径直打在了我身上。
我触了霉头,又见他一脸正经,不好发作的甩给女人一记眼刀,只往身边那殿外的烟火里瞧。如此安静些许,签筒做响,回过身来,女人仍旧笔直而立,仰望宝冠尊像的摇着签。
搞什么?就她这摇法,摇个几百年也下不来签啊?
我往师傅瞧上,发现他目沉如矩,盯着女人不放。
难不成认识?
我琢磨着。师傅是闹饥荒的年份到的归云观,此后没出过观,我在观里长大,除了大学也没离过观里太远,女人看起来同我差不多大,认识的不该认识的都不该是她这个年纪。
说到年纪我就一脸懊丧,差不多年纪,人家穿着高昂礼服开车不错的车,再看看我,除了网上忽悠来的几个关注什么也没有,真是泪目……
“嗒!”
竹签落地,女人半蹲下去捡签,先是低头自己看了会,再转过身当着我们的面把签收进白大褂兜里,拿出手机走来。
这干嘛?要抢签?还是明抢?
谁想师傅回应一礼,反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了手机。
XXX到账5000元。
我XXXXX……
女人又从兜里递来一张名片,“我缺个人。”
师傅接下名片,我也顾不上礼数直接瞄眼去看,K城爱罗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
执行人,爱罗。
执行人?
什么个鬼?
“善信……”
师傅终于出了声。
“撑门面用,不做其它。”
简短干脆,转身走人。
“.…..”
碎嗒嗒的响声落尽,我瞅了瞅捻着胡须许久的师傅,“有姓爱的吗?”
“年爱阳佟,自然是有的。”
拂尘甩来,师傅胡须一翘,“吃饭!”
啐着师傅背着拂尘健步而下,我摸着臂膀张张嘴又合上,心道今儿铁定是隔壁香火太盛,鬼都挤到我们观里来了。
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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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睡下,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刷着视频时脑子里总响着一个声音。
碎嗒嗒的。
神烦!
我坐起来,盘腿在床上想了一会,又打开手机一看余额毫无动静,便把老头子再啐,好家伙,白溜了我一路陪着,毛都不分我一些。
我套上布鞋下床,甩着袖子直奔老头子的松风殿。
“哗啦!”
过院拐角撞上一物,人还没咋着呢,一声‘放下!’直接炸了我耳朵。
一听是老头子动静我巴不得呢,想也不想把扑到脸上的东西于指尖一贴而转身后,再几个轻步跃开挡着老头子势头,“是它撞的我!”
“你给我,”
老头敞着襟子,一手毛笔一手镇纸的急刹车,“快给我!”
“画画呢?看来心情好着呢?”
我把画举高拉远,“我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你好不好同我什么……”
话头未完,老头子想起来了,“给你给你,都给你!你先把画给我!”
“哟,大方呀!”
我收势垫步,转身就跑,边跑还边把老头子宁可把钱都给我也要拿回去的东西张开来看。
“坏东西!”
老头子急了,人飞蹿而至,一把搭上我手中打开的画纸边缘,臭墨都甩到我脸上了。我却没空和他急,抹了脸上的墨自画上看他。
“唉……”
他叹气,画也不要了,扭头就走。
我赶紧跟上去直笑,“情人?媳妇?妹妹,还是女儿?”
“是你妈!”
老头子逼急了,跺脚转身就差吐我一脸口水。
我敲!
我一步跳开,看着老头子憋着气鼓鼓的须,心里头那个蹦啊,再把画像展开对着夜星细看。
啧,不得不说老头子笔力真是不错,宝冠尊像画的好,姑娘也画的不赖,那远眉渊眸,如渊含水的柔静之态愣是着补的万分也不差。可同那叫爱罗的女人有什么关系?乍看之下确实是像的,但一个是白衣做袂,襟边飞红的仙姿古人,一个又是白朴大褂奢靡礼裙的奇怪搭配…啊,是了,都是个白衣飞红,透着些禁制意味的……
“你啊!”
老头子气苦,把我唤醒回来,我手一抬,把画递过去,“给你给你,一大把年纪了,想个女人有什么难为情,画就画了嘛,只在房里挂着,也没谁说你的不是。”
“呸!谁有女人,谁有女人!”
老头子做势要踹,我赶紧躲开,笑嘻嘻又道,“你说了的,都给我!五千块一分都不能少!”
“你只要去上班,别说五千块!就是五万块也给你!”
约是气糊涂了,老头子笔镇一甩,掏出手机怼到了我脸上。
好家伙!十万块的转账记录赫然在目!
“喂,你不是把我给卖了的吧!”
念头飞转,尽是那女人的脸,吓得我直接把画往他身上一扔,“那八不成是个鬼哎!”
“你还真说对了,八不成就是个鬼!”
老头子装腔作势,大豪横的搂着画把手机怀中一揣,“但只要是个多金鬼,够你还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就行!”
“喂!又不是我要欠的,要欠那也是我爸妈……哎,等会!”
我跳过去,凑着他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我妈?”
“哼!”
老头子硬气,甩着袖子就走。
“哎,说清楚啊!”
跟着老头子回到松风殿,一看好大阵仗,不仅把画案子摆到了月亮头底下,酒啊席的竹摇躺椅也都给搬了出来。人往躺椅一坐,吨了口老酒抹开画像躺下,翘起了腿的哼唧,“九八年啊,大水,大水!”
“不是闹那边儿的吗,同我们西南有啥关系?”
我往小案头右边坐上石阶,挑了颗花生米嚼着。
“谁知道呢,反正你在门外头哭啊闹的,隔壁的秃驴们也不管。”
老头子又砸吧口酒,摇头晃脑的表达着对自己画作的得意,“我打开门,你裹在个破旧的花布包里,叽哩哇啦的吵死人。我想着还剩些粥,索性都喂了你止哭,天亮了再送你去派出所。谁想着刚抱着你关门转身,一个人正蹲在树上的看着我。喏,就二殿头上那老槐树!”
老槐树?
我往右边下去二殿的路上瞧,黑黢黢的老大一颗,比我小时候又繁茂了不少。
“她蹲在那树上,身上啊脸上啊都是血!眼睛红的,头发白的,可不就是个鬼吗?”
老头子叹气,“我吓尿了,是真的吓尿了!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在热骚气里等到了满腿子冰凉,她还是那么看着我。我心想也不成啊,她是不是瞧着你啊?我试着把你放下,可还没动呢,一颗石头啪的打了过来,柱子都坏了半边。我那是再也不敢动啊,就耗着,硬耗!等你师叔一巴掌把我拍醒,那是天也亮了人也不见了。你师叔当我中了邪,说你晦气,抱过你出门往派出所送。再等着我换过衣服收拾出来,外面人都堆满了,你师叔抱着你躺在担架上正抽抽,脑袋上全是血。”
“.…..”
我嚼着花生米,心里很不是滋味,打小就没少人说过我命凶,克死个人。
“都说是给车撞的,我怎么能信?”
老头子坐将起来,冲着我嚷嚷,“我不管!别说那女人是不是鬼了,就算真是个鬼你也得给我过去查个清楚!不然,不然哇……”
“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喏喏嘴,不去看他攥着画像梗着个老背仰头大哭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他这番话大概是在指当年我就是被画中那女人送到观里的。现在女人又出现了,虽然换了个穿衣打扮,样貌却是没变的。算起来都二十二年了,可不就是个鬼吗?
我滴妈!
我站起来,脑子里直炸,我妈是个鬼!
“你做什么?不服气?”
老头子跟着跳起来,“你不愿意去吗?不愿意吗?亏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了二十年,哎哟喂,白眼狼啊……”
得得得!
我赶紧拉着他袖子往椅子里头按,“我去我去!但你要同我说清楚,她们俩当真长得一模一样,没一点儿变化?”
“唔……”
老头子坐下,歪着脖子对着月亮嘀咕,“一个眼睛红的,一个眼睛黑的,一个头发银灰发白的,一个黑溜溜的!啊,但模子就是一样啊!一样的!”
他转脸冲我,酒气泛滥。
我往后缩着脖子退避,心想这事儿肯定是怎么都得查了,且不说死了人,就算不死,人也总是要寻根的,何况我都二十二要毕业了,总不能一直赖着老头子啃老……
“先给我五万块!”
查归查,钱还是得要的,我比个五还翻了个掌背,“还有那五千!”
“给!就给!”
一巴掌拍下我指头,老头子栽到椅子里去了,迷糊糊的又是说对不起啊又是哭着喊师傅师弟什么的。
我叹口气,起身从屋里拿了被子盖到他身上,拿过画像又看。便发现两人的不同之处还有着些,比如画上的女人还坠着一对祀牌也似的坠子,坠子上刻着纹络,似如流焰飞转。红襟压边的左颈肌肤也还有着同样细如烧金的纹络,像是伤口。
大约是当时距离太远,老头子未能准确记下祀牌纹络,只草草画了几笔。我寻摸下,把画拿到屋子里摆正光照拍了几张像,发到动态里。
归云观尚妙道长丹青一幅。
起拍价999……
狠下心。
我又按了一个9。
哼。
鬼就鬼。
多金鬼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