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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如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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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凉,徐风拭过宫人的脸庞,与她细碎的长发相迎,青丝在风中微漾。
宫人慢步轻移,走到一身着轻衣的女子身旁,微微欠身,张开嘴半晌,没有出一点声音,只是默不作声站着。
轻衣女子倚在窗边,双手交叠搭在上面,头枕着手臂,双目无神,连宫人到了身旁都没有察觉半分。
“你何时……罢了,时子歌呢?”许是手臂被压得酸楚,女子直起身,可算发现旁边多了一人。
“王爷要务繁重,托付我送姑娘回去。”宫人言语滞停片刻,又道,“还望姑娘莫见怪,多多包涵。”
见怪?这几年,她见怪的可还少吗?
女子抿嘴浅笑,明媚的眼角刹那如繁花似锦,显得有些娇媚。
“既然王爷不便,我也不好打搅,不必远送,大门一别即可。”
长安街头,万家灯火,唯独没有一盏与庄初相关。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班主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张罗着唱戏,庄初身为台柱子,自然从不缺席。
今年,班主却罕见地没有安排她的戏份,反而劝庄初好好休息。
看样子,自己最近的糟糕状态到底是没躲掉班主的眼睛。
街头被毫无规律的细碎石子覆盖,铺成一条蜿蜒小路,走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庄初的心没有随着声音逐渐明朗,相反,愈加烦闷起来。
她抬起头,见夜色依旧,可陪同一起的人早已走失。
“小十,你不要走那么快,我跟不上你!”
石子路上,一个男童步伐矫健,后面屁颠屁颠跟着个更小的女童,蹒跚而行,好不狼狈。
两个小辫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晃一摆,到是增添几分憨态。
“庄初,说了多少遍,我比你大,得唤我哥哥。”男童停下来,待女童气喘吁吁跟上来后,义正辞严道。
“好吧,小十哥哥!”女童爽快应下,如愿看见男童又露出一副拿她没辙的无奈神情,狡黠笑了。
夜色很黑,但庄初明白,只要有她的小十在,就永远不用怕会在这里摔倒。
“月明云淡露华浓,倚枕愁听四壁蛩。”
台上,时子歌手持扇子,翩翩舞若蝶,灵动得很,清亮的嗓音掩不住少年的意气风发。
“小十,你怎又长进了?我追不上你!”庄初在台下望着,好生羡慕。
时子歌一曲唱罢,翻身一跃跳下戏台,渡步到庄初面前,合起的扇子抵住她的下巴,将之微微抬起,纨绔子弟般念着:“呦,哪家的姑娘如此俊秀,可否愿意与小生共赴灯会。”
“去去去。”庄初伸手推开折扇,脸上却登时红了,像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光亮照进时子歌心底。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有道游园惊梦,庄初便是惊扰别人幻化出来的梦。
自打时子歌被侯府给认了回去,庄初一门心思直扑唱戏上,没日没夜地练,竟还真让她练出一身真本事。
她像是不知疲惫一样,唱出幽怨哀愁,演出凄美真挚,活成了当年时子歌的模样。
偶尔,庄初望着窗外那一轮残缺明月,也会想起某个记忆深处的人。
可是,她只是个戏子,哪配和小侯爷叙叙旧情。
日子日复一日,戏班子苦于生计,四处搬迁。
两天前,庄初在台上掩袖刹那,借机拭去眼角即将淌出的泪水。
七年来,只出现在她梦里和记忆中的人坐在台下,和他府中众人一道,倾听曾经刻骨铭心,如今或许早已变得陌生的曲儿。
还真是……讽刺啊。
庄初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绕回戏班子。
台上已然落幕,台下如期散场。
空空荡荡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细微风声,呼过衣物,布料间相互碰撞,熟悉的声音短暂安抚好庄初的心绪。
她一步一步走上台,悠长的腔调肆意喧嚣,于静谧处突现清亮嗓音。
身无锦绣,心有繁花。
庄初无意识吊着桑,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哼出《玉簪记》的旋律。
“仙姑唱得好曲。”
庄初噤声,衣摆随着身体漾成朵花,曾经让时子歌熟悉的笑颜又出现在脸上。
她默不作声望着拐角处出现的那个身影,认真细致倾听七年前的那场戏,神情和当年相比,多了分少女的温婉。
“小生孤枕无眠,步月闲吟。忽听花下妙音嘹呖,清响绝伦,不觉步入到此。”
时子歌转把扇,如同当年的少年郎,却没有轻易越界调戏她,只是停在庄初面前,适可而止。
“多年不见,侯爷莫不是患了眼疾,何来花下,何来月明。”庄初收起表情,眼角泛着淡离疏远。
“月是故里明,人有花间颜。”时子歌利落展开折扇,横在身前,冲庄初眨眼,“如何,这些年,我的唱功没落下吧。”
岂止,七年前相比,还有些许惊艳。
庄初噗嗤一声笑了,眼眸中满是欢喜。
夜色微凉,一概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