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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后辈(第三块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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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之城,比尔科斯帝国帝都。
面色苍白的男子仿佛睡着了,皇座底基顷刻生长出藤蔓,顺着他的腿爬上了身躯。宽大的肩部被庇佑在藤叶下,连同那头天蓝色的短发一起。暮色四合,皎月透过月桂花窗为他镀上一层浅淡的银光。大殿的门没有关死,此刻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门板附近一条细微的月光忽然消失,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黑暗。
更远处的城墙上,举火通明,士兵们倚靠着防守的沙袋疲惫地入眠。月色照耀在他们的头盔上,映着硝烟的颜色。负责夜间巡逻的军官则带着自己的亲卫轻手轻脚的行走在布满沙砾、弹壳甚至是尸体的血迹斑斑的狭窄城道上,尽管睡成一排的士兵和另一边堆放的物资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他们依然走的是豪迈的齐步,似乎是为了证明即便在丧尸日日夜夜的疯狂进攻下,比尔科斯的战士们依然□□于此,分秒必争。军官不时停下脚步,把某个沉睡的士兵身上滑落的枪支悄然摆放在它主人触手可及的地方,替士兵掸一掸军装上的尘土。空气中的血腥味此刻略微消散了一点,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多少个夜晚都是如此宁静,而下一个白天,等待他们的则是更加恐怖的腥风血雨。
忽然,几片枯黄与碧绿相间的落叶飘飘悠悠落在军官脚边,军官随即后撤一步,亲卫团和他一起立正,严肃的目视前方。须臾,落叶擦拭过的空气出现藤蔓状的波纹,一个身影从中幻化而出。正是大殿中那个疲惫的男子。
“陛下。”军官轻声道。
“怎么是你?”比非图大帝环顾四周,也压低了声音。
如果有哪位士兵能在此刻醒来,那ta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正在巡防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帝都的城防司令。而本该执勤的军官正在司令的营帐内酣睡。
“大家都累了,今晚我给他们集体放假,我的亲卫团加设了三岗,无损防线坚固度。”
“嗯。”比非图没有提出异议,他的手一松,有什么东西顺着城墙滚落到护城河中去了,溅出一朵无人可见的水花。
“陛下?”
“城内潜伏了丧尸族的异能体,小心些。”
“是,我立刻加强您的保卫措施···”
“你觉得我保护不好自己吗?”比非图无所谓的耸耸肩:“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刺客,有什么可加强的。倒是你们前线军官,要加强各自的警卫措施。异能体很难培育,如果我是丧尸王苏卡斯·海利,我不会在没有意义的时候派出我族的精锐进行刺杀。”
“啊?”
“这说明,丧尸想改变以往围困的持久战策略,指望能以最快速度击垮我们,为什么?”比非图没有停顿,他不需要回答,答案只有一个:“我离开霖之城的时候,我希望你会封锁消息,避免引起军心涣散。”
“是。”司令立即会意:“可是,您准备去哪里寻找僵尸王国的继承人呢?”
“血族不是吃干饭的。”比非图挥了挥手,随后地面上的落叶腾空而起,他在司令面前消失了。
基地名叫“隙间”,据艾凡斯说,这里是周边为数不多的世外桃源,物资充足、宁静祥和。至于这片森林则是无名之地,鉴于它被多重幻术保护,我姑且将其命名为“元素森林”。直到在此安顿下来,与中央京断线的我才终于收到了战报,然而,却是中央京失守的消息。仿佛是约定俗成的一样,就在中央京被攻破的前夜,岚斯城易主,波利安大王确认牺牲。至于家族里的其他人,由于目前消息闭塞,得到的都是一个“下落不明”的结论。
我愣在原地,眼角不由自主的发热,却又觉得不该如此。理智和情感博弈的结果就是仿佛不认识那个名字,冷静的简直有些可怕。我抬头扫视着面露担忧的人们,嘴角无意识的上扬起一个弧度。离我最近的、一直热切的注视着我的辛梓向后退了一步。
“艾凡斯,报送基地内况,要书面的。再要一份局势分析,也要书面。”
“统计各军团已知伤亡情况,拿出一份修复无线电通讯网的报告来——路易,你去。”
“琼斯熟悉元素森林内况,你去视察基地防务,有计划的拓展基地规模,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安东尼多芬,精选新的近卫军,你和辛梓任教官,请给我按最高水准集训。在精不在多,明白吧。”
“琪兰,你去设计国旗,没任务的诸位先休整,基地指挥权依然给艾凡斯将军。”
“国···国旗?”大大咧咧的琪兰才被一系列“重磅消息”轰炸完毕,此刻彻底找不着北了:“可是王国的国旗是现成的啊?”
“谁说我要王国的国旗?”我对她说:“我要你设计的,是我们大僵尸帝国的国旗。”
正准备领命的近卫们懵了,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的琼斯站住脚,难以置信的回望着我。弗利兹的下巴坠的都快脱臼了,清水晴子躲在辛梓背后深深的低下头仿佛要消失在辛梓的影子里,瑞普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沉重的气,就连艾凡斯眼里的火焰都显得有些仓促。
“结束了吗?王国的时代?”良久,我听见路易长叹着自言自语。
“不想结束吗?路易?”我也压低了声音:“没有人想结束。但是波利安大王牺牲、哈森纳大王失踪、埃希琳王后生死不明,不选择结束,难道要我们无限的等待、让王国在等待中自生自灭吗?”
“你们一定都不想,我也不想。与其将王国的命运交由侵略者处置,倒不如我们自己动手、从头做起。我们是王国的终结者、帝国的创始人,我们有理由自诩为大僵尸王国的后辈。”说过那么多残忍的话,我的鼻尖涌起一阵酸楚,趁我的语调还没有开始尖厉,我强忍着一种反胃似的感觉语速不变的说了下去:“今天,是···”
“尸历3287年风季2月30日!”最先反应过来的艾凡斯大声回答,虽然他现在的嗓音中透出一种吹号般的滑稽感。
“尸历3287年风季2月30日。”我轻声重复道:“我,杰酷逊一世,在临时帝都‘隙间’宣布:大僵尸帝国,正式在大僵尸王国的遗迹上诞生。”
“还有,新的军事口令:帝国万岁。”
九幽之心,地狱首都。
撒旦衣着端庄的行走在呼啸的晚风中,目光所及处,世界一片混沌,黑夜侵蚀着这里的一切,包括撒旦的双眼,唯有耳畔泠泠的水声既欢娱又静谧,不属于地狱却又象征着恶魔族的生生不息。
今夜,他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改变战局,今夜,七十二大魔帅全民皆兵。
嗒···嗒···嗒···
撒旦的步伐平稳而悠闲,仿佛闲庭信步,步音却回荡在空灵中,发出渺远的余音。
滴答···滴答···滴答···
不断有水珠滴落在岩石上小小的凹槽中,撒旦没有停步。
“呼——”
终于,撒旦吹出一苗小火,赋予了周遭一点光亮,石钟乳和石笋交错的洞穴中霎时蝙蝠四起。而撒旦只是爱惜的看着面前古怪精密的庞大仪器,与周围天然的环境不同,仪器上尘土不染水汽不沾,一看便知有人长期精心打理。
撒旦将手放了上去,须臾间,澎湃的光芒炸裂开来,好像撒旦启动的是一颗休眠的流星。刺眼的光芒中,一张长角的脸清晰的现出,依稀可见它身后的背景是星河万点。这张脸像是被雕刻过的岩石一样,棱角分明而坚硬。它呈黑绿色,眼睛却呈暗紫色,目光扫视的时候,似乎还有同样颜色的粒子在眼眶附近徘徊。它看到了撒旦,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暴露的獠牙却使得这一示好的举动与威胁如此相像。
“你好吗?撒旦老兄?”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辨别不出方向,它仿佛是石壁本身发出的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沉睡着,等待一次不知何时到来的唤醒。在撒旦背后,石钟乳和石笋纷纷崩裂,岩体破碎的可怕响动一浪盖过一浪,溅起的气流吹动了撒旦的头发,他却镇静自若,没有回头。
“好久不见了,乔纳森龙皇。”撒旦寒暄道。
皎洁的月光在西面的天空中坠落、在城堡的尖顶上碎裂、在沉睡的大地上浓缩——最终洒满整个月环城、圣月帝国帝都。
帝都中央的月环占星台上,饱经风霜的老占星师高举着占星杖念念有词,千丝万缕的星光从广袤的天穹中汇聚到荧光闪烁的杖头上来,在那只爬满了皱纹的手托着的水晶球上映出繁复的纹路。台下,华盖在刺目的星光中失去了它的威严,其下的少年目光中却透露着习以为常。少年身着暗蓝色长袍,一如一片被割舍的、没有星星的夜空,银色的长发盘旋着在少年的背后飘舞,眉宇中,单纯和城府相接,刻意倒背的双手让他看起来有些故作老成。
不知过了多久,星光逐渐黯淡——不,更确切的说是恢复了正常的亮度。老占星师拄着占星杖缓缓走下占星台,少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扶着他到了华盖之下。
“哎哟···我老啦,陛下,不知道还能不能胜任这么高强度的占星啦。”占星师颤颤巍巍的说:“这未来啊···看来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上了。”
“我明白,星刃叔叔。”少年善解人意的接茬道:“可是月玖父皇新近驾崩不过月余,您这一退休,帝国里就再也没有能够辅佐我的人了啊。”
“可我能再守你一代吗?陛下啊,我守过了银月九世月寞、守过了银月十世月霄、守过了银月十一世月玖,灵力已经日渐衰落,守不动你银月十二世月侍了啊···
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你对帝国尚不了解,很多情况下都需要占星的结果作出决定,对现有大臣班子也不够信任···可我怕我做错了···灵力大不如前,我担心我会做出错误的预言···那样对你岂不是···”
话音未落,老占星师星刃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的气喘吁吁直不起腰。华盖不得不停下,月侍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但是您一旦退休,帝国就没有了首席占星师,这在近八百年的历史中从未有过。”待星刃神情稍缓,月侍说:“您有合适的人选吗?”
星刃嘶哑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孩子啊,”他脱口而出叫错了称呼:“这近八百年的历史都是由我书写的,八百年间,帝国传了三代,我就连任了三代,现在到你是第四代了。如果不是我不服老,你又怎么会对我的实力了如指掌?现在我才明白,有时候,不服老不行啊。”
“···至于人选,我想我的女儿星镜可以胜任。她与你一般年纪,能力却丝毫不逊于我,我正在计划教导她治理王国,以便将我们谪星王国也交给她掌管,我想你们可以一起磨合好这一切。”
月侍略显无奈的点点头,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可不想成为一个初露锋芒就不近人情的皇帝。
“那今天的占星结果,就当成是您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吧。”月侍说:“结果如何?”
“星象正在走向一个极端,某一处的星空正在消亡。黑暗开始蔓延、侵蚀周围的星空,如果不加以阻止,星象将会面临失衡···”
“要怎么做呢?”
“···当皎月的最后一线光芒也消弭,黑暗将会笼罩世间,散落的光明将会被迫汇聚一处——那就是你所等待的机会。”
隙间基地里,当我终于可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时,我再也支撑不起表面的冷静。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战争、战争就会有牺牲,可是失去家人的痛苦又怎么可能说散就散。随着我一声一声地叹气,壁炉里跃动的火苗也一起一伏。温热的炉火舒心地温暖着我的身躯,却温暖不了我的心扉。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那上面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霜雪,如同中央京叶季2月的树梢。
我回想起记忆中祖父哈森纳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一目十行的样子,幼小的我绕着桌子尖声怪叫,变着法儿地打扰他,希望他偶尔抬头,目光掠过我的头顶形成一个无形的抚摩。现在想想···真是不懂事地有些可笑,以为只要有人陪自己玩耍,卷宗里的一切就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老小孩似的祖父和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我不禁轻轻的笑出了声,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因为一个从前未曾见过、现在想来已是平淡无奇的场景或一个略显拙劣的笑话和千篇一律的童话而心满意足的时光。
可是笑声中,我却分明感受到眼角的余温湿润的划过面颊、尝到了咸腥的味道。
原来,从无忧无虑到亲历亲为,所需要的仅仅是一句噩耗而已。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我任由泪水放肆的流淌,模糊中,仿佛又看到辛梓担忧的目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这些身经百战的近卫们眼里,初来咋到的我不过是个尚未成熟的少年。但我想,我会和时间一同证明:皇族的少年是不一样的,经历的风雨愈剧烈,我们成长的就愈快。就像刚才,我不是下意识的就稳住了悲哀的局面吗?
这仿佛存在于我身上流淌的血液之中,是浑然天成的。就像···我能徒手变出一块小小的冰晶一样。
抖一时的机灵当然不够,想要挽回局势,我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一个大胆的计划。
在我的脑海中,当我的泪水流干的时候,纯澈的樱花会落满王国的坟墓,帝国会以一个后辈的姿态、轻轻地在碑前放下纪念的花束,然后带着王国未竟的心愿迈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