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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贪恨嗔痴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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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桑过得自在从容,仿佛像在等待某个命定时刻的到来。
一段日子里,林小笙每日早出晚归,宋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从不过问。当然,林小笙也没有告知宋桑。
叶慕依旧有时消失,有时出现。千年时间,宋桑早已习以为常。同样的,宋桑也不知道叶慕到底在做什么。
而纳兰诚,似乎很忙。
宋桑与他几乎一周见一次,他虽然依旧会在她面前开怀大笑,与她偶尔斗嘴,但宋桑能感觉到他的心中,似乎被什么忧虑填得很满。而且,纳兰诚在回避与她提起他的忧虑。
出乎意料之外,凌妩成了常常出现在宋桑面前的人。
之前,宋桑与凌妩相交平常,宋桑只知,她与叶慕可能是朋友,但现在想来,凌妩的身份当然可能不仅仅只是律师。宋桑对丰都还是不甚了解,她觉得凌妩身上,有同叶慕和沈昀一样的气息,还包括林小笙。
宋桑没有拒绝凌妩的接近,出于女人的敏感,尽管她知道凌妩或许另有目的。凌妩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也不知道林小笙会做什么,她想了解,宋桑认为无可厚非。
某日下课后,宋桑毫不意外又在N大校园里见到了凌妩。
已是深秋,校园林荫道上,早没了满地的金黄,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似乎都带了几分萧索。宋桑脑中一闪而过与纳兰诚在校园中奔跑的情景,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宋桑一向都知道,时间就是这么无情。
宋桑停在凌妩车前,凌妩立刻为她递上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然后极为熟稔地从宋桑手中抢过她的教案,举着她手中的咖啡,笑着对宋桑道:“宋老师,与我课间小叙,如何?”
宋桑握着手中的咖啡,沉静地笑了笑。
凌妩见状,也笑了笑,接着说道:“今天,终于了结了一个非常让我非常开心的案子,趁着这个机会,我觉得怎么也得放松一下,我想,宋老师或许能够了解我这种‘终于拿下了’的成就感。”
毕竟,宋桑并不是一个声名不符的人。最近,为了接近宋桑,凌妩很认真地了解了宋桑近年发表的一些学术成果,凭借长期笃实的积累,在世人眼中,年纪轻轻的宋桑能够在她的专业大放异彩,她觉得,最中肯的评价应是,三分幸运,七分功力。
没有人能够轻轻松松就获得成功。
无论是谁。
包括他们,还有纳兰诚。
凌妩还在内心自嘲,宋桑却已笑着道:“嗯,我了解。”
凌妩同样高兴地笑了,“所以,我来找宋老师,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
两人就着咖啡碰了碰杯,彼此之间的疏离感似乎少了几分。
偶尔有学生路过,看见两人在一起倚着车子,喝着咖啡谈笑的样子,都会好奇地看她们一眼,然后笑着冲宋桑点点头,不加打扰地离开。
惹得凌妩在心中有些欣羡地想,年轻美丽聪慧的宋老师,果然是人见人爱。不知道如果是她和叶慕那只千年妖怪站在一起,还会不会收到这么多善意的关注?
凌妩不知道叶慕同样也是学生们心中的“高岭之花”,但宋桑知道,或许是从凌妩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到了,宋桑不由笑着打趣道:“凌律师,叶老师可是比我更受欢迎。”
“为什么?”凌妩问得坦荡。
宋桑答得迅速,“自然是因为他身上有更吸引人的特质。”
两人一来一往,笑得同样松弛。
“这一点,我承认,但我实在想象不出叶慕……”凌妩突然眉眼一挑,目光定在一个正走向她们的人影上,“他站在讲台上通常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哦,这个嘛,她的确是最常见到的。”
宋桑也没想到,余朦今天会突然向她们走过来。最近这段时间,凌妩时常出现,余朦看见她们两人在一起,宋桑发现余朦看向凌妩的目光似乎有点不自然,所以,余朦往往会径直走过。
“宋老师,凌律师。”
余朦停在两人面前,笑着和两人打招呼。一脸的狡黠开朗,似乎同平常时候的她没什么两样,只是眼中似乎别有深意。
凌妩看着余朦游移的目光,故意笑道:“咦,怎么不叫姐姐了?怕我觉得你占我年龄上的便宜吗?”
“怎么会?”余朦也故意有点夸张地说。
“那就是当着你宋老师的面,有点不好意思?”
“也不是。”
“哦。”
凌妩笑意盈盈地看着余朦,似乎十分好奇余朦的来意。
余朦陪着笑了笑,直接道:“我只是看到两位在这里一起喝咖啡,所以过来同你们打声招呼。宋老师,凌姐姐,我还有课,先走了。”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直接溜了。
凌妩含笑地看着余朦快速溜走的背影,总觉得余朦来意古怪。她侧头看向宋桑,却发现宋桑笑得更古怪。
宋桑叹了叹气,问:“你知道,余朦平日里对谁的事最敏感吗?”
“叶慕?”凌妩用的是疑问的语气,然而话语却十分肯定。
“不错。或许她猜到了。”
“不可能吧?她……这么厉害?”如果世上真有心电感应,凌妩倒是可以相信。但余朦朝她们走来之前,隔那么远,怎么可能知道她们在谈论叶慕?
“她厉不厉害,你可以拭目以待。”宋桑略带一丝调皮地道。
其实,宋桑已经猜到了几分余朦匆匆逃走的原因了。毕竟,她比凌妩更加了解余朦一些,而且不久前,她还告诉了余朦,严磬这个名字;余朦说要帮她找出严磬,怎么可能呢?听刚才凌妩和余朦的谈话,两人私下也有过交集,余朦或许是好奇她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吧。余朦对于叶慕的事最为敏感,好奇心重,也算是带着几分善意调侃的玩笑。
凌妩不知道宋桑心中所想,但她的确有点期待,于是很快回道:“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期待。”
宋桑笑着又道:“那我今天就谢谢你的咖啡了。”
说完,宋桑从凌妩车上拿回了自己的教案。
凌妩见状,立刻回道:“不用谢。”
接着,两人又不言而喻地对视一笑。
宋桑拿着教案,慢慢向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凌妩看了看宋桑离开的背影,又仰头看了看深秋天空倒映的树影,想着最近丰都的不稳定,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呆呆地发楞许久后,凌妩终于还是叹道:“算了,既然宋珺近日没再出现,那么宋桑到底应该是安全的吧?只要宋桑不主动去找宋珺,林小笙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出宋珺,她们俩要做什么,应该也不会那么快。纳兰诚也应该能暂时放心,至于叶慕……”
凌妩眉头皱起,想了片刻,淡淡摇了摇头。
随后,凌妩果断地合上了咖啡杯,上车,离开。
车子很快消失在了N大校园。
宋桑不知道,凌妩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丰都。
丰都发生骚乱,被羁押的鬼魄魂灵,一夕之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在丰都四处流窜,并试图逃离丰都者,不计其数。
叶慕和沈昀早已受命赶回。
今日,凌妩终于了结了杨楚与卫默的离婚案,自然也得立刻回去处理。登仙桥是丰都门户,连接黄泉与人间的唯一通道,基于位置的重要性,谁都明白,不容有失。
因此,凌妩刚一回到丰都,便谢了替她暂守在登仙桥的叶慕,接着,两人一起合力加固了丰都外围的结界,随后,两人才敢放心地去鬼王大殿见闻雅天。
但闻雅天却并不在鬼王大殿。
凌妩猜想闻雅天可能正在调查骚乱突起的原因,两人只得离开,分别回到各自岗位,临分别之际,凌妩有点好奇,便问道:“叶慕,沈昀呢?”
“他,自然在七十二司。”
“那这么说,纳兰诚身边此时无人?”
“沈昀又不是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但名为陪伴,实则不也有监视的意思?凌妩不信叶慕不明白,如果不是,沈昀又为何五百年间一直躲着他?叶慕只是学会了装傻,凌妩这样想着,觉得有点意思。
叶慕忽然又面无表情地道:“况且,如果丰都骚乱扩大,七十二司,我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
“咦,叶慕,你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你可是声名赫赫的黑无常。”凌妩有意调侃,想减轻一些心中的忧虑。丰都莫名发生骚乱,纳兰诚因为流放,如今依然不能回丰都,但他们却都不得不回,如果宋珺此时出现,纳兰诚应该能应付得了吗?仔细想想,丰都的事,发生得太意外了。
“比不上你。如果真的有魂灵想逃出丰都,我想你应该会毫不犹豫将他们踢下黄泉吧。”叶慕的声音依旧一如既往地冷。
凌妩听着,却忽然笑了,立刻回道:“黄泉奈何不了他们,也伤不了他们,但他们何必去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呢?”
“就像我们,我们无法长久地离开丰都,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里。”
“是啊,这里有我们的责任。俗话说,生而为人,总有缘由。我们生为鬼差,自然也有缘由。”即便那些缘由,我们永远不可能知晓。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走到分岔口时,两人识趣地不再说话,各自沿着各自应该走的路,分道离开。
被羁押的丰都魂灵,无意识,无记忆,但大多都存有执念,那种执念并不因记忆消失而消失,而是由心生发,所以,判官殿认为他们暂时不能轮回,只能被羁押在丰都。
这样一群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的魂灵,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躁动?
凌妩觉得,大抵还是执念作祟。而执念放不下的根源,则是人无论生前死后,永远无法消除的各种贪念,痴念以及妄念。
人心之欲,一旦动之,便难以被控制。
闻雅天没想到,时隔多年以后,她会和容榷再次谈论起这个话题。
闻雅天调查丰都骚乱的原因,她认为骚乱不可能无故发生,而在丰都中,拥有这样能力的人,本身就屈指可数。
闻雅天抱着怀疑来到判官殿,容榷一口否认。
闻雅天不相信,两人争执,沉默,而后又争执,又陷入沉默,最后,容榷似乎终于没有了什么耐心,嗤笑着提起了闻雅天最不愿提起的事。
“你不觉得丰都此时的景象,很像多年前吗?”
“容榷,你敢……你不配说起他的名字!”闻雅天的眼神在一瞬间迅速变得黯淡,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容榷怎么能以这样的语气漫不经心提起纳兰适,他怎么敢?
“我不配?”容榷仍旧嗤笑不停,“多年前,你藏起了纳兰适,你我斗法数百回,终于让我找到了纳兰适的藏身地,我将他和纳兰诚带回丰都,依照丰都法例对你们一家进行审判,然而,因为你丰都继承人的身份,对你的审判和质疑引发了丰都大动荡。那时,不仅只是被羁押的魂灵躁动,多数鬼差甚至也开始分别站队,那时的景象,闻雅天,你不想我提起,我偏要提起。”
闻雅天愤恨地看着容榷,竭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心潮,咬牙道:“容榷,你在暗示什么?”
容榷又是一声冷笑,“我的暗示,你怎会听不懂?历来丰都的动荡,都是因为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妄念。作为魂灵,他们比人,比我们,更加敏感。”
“或许这个人,就是你。”
闻雅天不想再与容榷继续争辩,因为不会有人知道她想起纳兰适的痛苦,此刻,如果不是因为她仍然在容榷榷府,她不能任由容榷猜疑纳兰诚,她恐怕早已无法控制自己了。就如同每个她不得不待在鬼王大殿独自仰望天空的夜晚,永远不可能有人窥见她心底亘古都不可能消的煎熬。她想纳兰适,不止每分每秒,她不需要任何人知晓,何况是亲手让纳兰适走向了末路的容榷?
她恨容榷,一直都恨。面对容榷,她永远无法克制她的愤怒心和仇恨心,这也是她永远舍不掉的嗔念。
容榷难道不正是察觉到了她永远不可能原谅他,所以,每每见面,面对她,容榷也总是无法平心静气,而是不停地攻击她,一直对她冷嘲热讽?他们相识太久,共事太久,捏住对方的痛处,总是要让对方疼一疼的。
多年前,她将纳兰适藏起来,是因为她贪心想和他永远在一起,那时,她还只是恨命运对纳兰适不公,她对纳兰适由怜生爱,从此不可自拔;后来,纳兰适永远消失了,她恨容榷对纳兰适所做的一切,这份恨意,直到现在,也没消退;她嗔怒于容榷,所以永远无法原谅容榷;然而,她也忘不了纳兰诚,甚至,偶尔,在煎熬得不能自已时,她也会奢望,她能够再见到纳兰适,哪怕一分分一秒都好。
所以,闻雅天其实非常能够理解宋桑的执着,因为她们同样承受着无法言喻不为人知的煎熬,只不过宋桑是因为恨,而她是因为爱。起初,闻雅天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五百年前,宋桑和纳兰诚没有相遇,他们也没有相爱,闻雅天是愿意成全宋桑的执着的。但是,尽管她提前做了那样的安排,在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情况下,宋桑和纳兰诚现在又相遇了。而她了解纳兰诚,所以,她心底又有了恐惧。她恐惧纳兰诚和宋桑不可能善终,就像她和纳兰适。
作为母亲,她不想让纳兰诚承受同她一样永远无法解脱的痛苦;可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人,她同样也明白什么都无法阻止两个人相爱。
容榷派了林小笙到宋桑身边,她不想揣测他的目的。
但这一刻,她不会退缩,如果势必针锋相对,她从来不畏惧任何恶意。
沉默良久后,容榷终于再一次犀利开口,“如果那个人就是我,你打算如何?”
“如果那个人就是你,你因私心引发丰都骚乱,你便不配再坐在这判官殿上。”闻雅天言辞凿凿,一脸凛然。
容榷却忽然笑了起来,笑里带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可现在坐在这判官殿上的人,还是我。”
“暂时罢了。”闻雅天压抑着道。
容榷却笑得越来越放肆,“所以,你也不想知道宋桑和纳兰诚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隔多年以后,容榷又一次从闻雅天脸上看到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