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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至亲至疏孰与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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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泽湘一惊过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她说:“我娘虽姓乔,但不叫乔贝雅,你认错人了。”
“你这张脸……太像了、太像了,我绝无可能认错。”承庆帝摇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乔泽湘看承庆帝的神色,不似作假,名字罢了,告诉他又何妨?她淡淡说:“我叫乔泽湘。”
随娘姓?承庆帝继续问道:“你父亲……是谁?”
乔泽湘微微蹙眉,心想这人真是无礼,她稍稍别开脸,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承庆帝问,“你娘没跟你说过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乔泽湘冷淡道:“不知便是不知,我若不想告诉你,直说便是。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承庆帝也知道自己失礼了,可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问:“你娘现在,身在何处?”
乔泽湘说:“与你无关。”
“你怎知与我无关?”承庆帝正色问:“你可是生于清平十八年?”
乔泽湘还未回话,承庆帝便加了一句:“冬日。”
她怔了怔,这人若是猜的,那猜的也太准了些,若不是猜的……他怎会知道我的生辰,难道……
承庆帝观察着乔泽湘的神色,突然说:“乔姑娘,带我去见你娘。”
乔泽湘思量片刻,心想,就算他是,那又如何?带他回家,不过是让娘伤心,她委婉拒绝:“我还要去冲茶,失陪了。”
承庆帝往身后一瞧,一个侍卫立刻明白,从怀里掏出几片金叶子,放在桌上,承庆帝问陈叔:“够了没?”
陈叔瞥了桌上的金叶子一眼,毫无波澜,说:“小乔,你去留随意,这几片金叶子,诸位自己收回吧。”说着便去给其它客人冲茶了,那人和小乔的家事,便让小乔自己想吧。
“带我去见你娘。”承庆帝重复了一遍。
乔泽湘心想,这人真是气焰嚣张,她不应,二人便僵持在桌边。
其实乔泽湘真是冤枉了承庆帝,承庆帝久居高位,说出的话都是命令式的。
他说一,基本没人敢说二,除了几个特别不长眼的和几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大臣,承庆帝何时说过废话?此刻对乔泽湘,用的已经是很“温柔”的语气了,耐心也十足。
但在乔泽湘眼里,此人步步紧逼,句句都大大小小地透露着“你要顺从我”的意思,以为人人都要顺他从他,真是可笑。
承庆帝再缓了缓神色,说:“带我去见你娘。”
乔泽湘突然笑了,问:“你凭什么见我娘?”
“湘儿,其实我是……你的父亲。”承庆帝压低声音,凑到乔泽湘耳边,说。
乔泽湘并不意外,说:“即便你是,也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父亲,我与你只有血缘关系,我父女之情。你又何必强求?我娘也不想见你。她就在颖都,你也在颖都,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碰到过,也就不应该再见面。”
“待我见到你娘,你自会明白,为何我与她见不上。”这么多年来,他这样微服私访的日子,加起来屈指可数。
“锦衣华服,出手大方。”乔泽湘说,“我娘与你,不是一路人,自然见不着。”
承庆帝说:“湘儿,你现在怎么说都可以,但是,你要怎样才肯带我去见你娘?”
“很简单。”乔泽湘慢慢说,“我现在回家,问问我娘想不想见你,如果她想,我便带你去,如果她不想,你休想踏进我家门一步。”
承庆帝点头,心想:我会去看看,你娘到底想不想见我。
“你叫什么名字?”乔泽湘问,“有了名字我娘才知道你是谁。”
承庆帝说:“我叫……陈崖北。”他说谎了,他若是当众将真名说出来,怕是不妥,陈崖北,乔贝雅,天生一对。
乔泽湘深深看他一眼,便去跟陈叔说了几句,陈叔点头,乔泽湘就回家了,她回家路上多拐了几个弯,多回了几次头,便是怕承庆帝跟踪她。
回到小屋,乔芷妍正在洗米,见乔泽湘关上门,急匆匆跑来,问:“湘湘,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快坐下,让娘看看。”
乔泽湘摇头,说:“娘,我没事。今日在陈茶,我见了一个人,他说……他是我爹。”
乔芷妍手中的洗米碗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无数颗米弹跳而出,洗米碗安然无损,只因家贫,买碗的时候考虑的不是有没有精美的花纹,而是耐不耐摔,实惠不实惠,乔芷妍抓着乔泽湘的手,问:“湘湘,你可有告诉他娘在这里?”
“没有。”乔泽湘小心翼翼地问,“娘,那人,他说他叫陈崖北,他……当真是我父亲吗?”
乔芷妍问:“你真的想知道他是谁吗?”
乔泽湘思索片刻,她是真的想知道那人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于是她点点头。
“湘湘,你长大了,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乔芷妍叹息,说:“他不仅是你的父亲,他还是大陈帝王……至高无上的承庆帝。”
轰地一声,似是暴雨雷鸣,乔泽湘不敢相信,她慢慢倒退几步,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乔芷妍说:“湘湘,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也是正常,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娘……再告诉你……”
门被推开。
里面的门锁早被暗中保护承庆帝的侍卫开了,承庆帝表面上答应了乔泽湘,实际上,还是让人跟着乔泽湘,找到了乔芷妍的居所。
承庆帝看着乔芷妍,目中情意绵绵。
这么多年了,贫穷早便将乔芷妍身上的天真烂漫磨得一干二净,她成了洗衣做饭的普通妇人,布衣素面,不再年轻。可在承庆帝眼里,她还是乔贝雅,那个敢爱敢恨的乔贝雅,他想填补心底的缺失。
承庆帝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多年了,都没变过,乔芷妍嘲讽一笑,问:“当了天子,就能擅闯民居吗?”
“我不是挂着天子的头衔来的。”承庆帝走前几步,说:“我是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来到这里的。”
乔芷妍哦了一声,说:“那我作为一个母亲,请你离开。”
“贝雅,不要这样。”承庆帝抿唇,眼神带了恳求。
“贝雅是谁?”乔芷妍勾唇,说:“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乔芷妍。”
承庆帝问:“芷妍?沅芷澧兰,尽态极妍,是这个吗?”
“是啊,离开你后,我便是芷妍。”乔芷妍笑道。
离开你后,我高洁美丽。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承庆帝突然问:“你想知道,我这次出宫,是为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乔芷妍直视承庆帝。
“我来体察民情,有官员呈了这本顺民上书给我。”承庆帝似是听不见乔芷妍的话,自顾自地从怀里拿出《顺民上书》,递给乔芷妍,“我想看看,大陈是不是真如此人所说,金玉在富,败絮在贫。”他太了解乔芷妍了,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才能让她搭理他。
果然,乔芷妍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顺民上书》,翻了数页,神色逐渐凝重,她合上册子,让开身,说:“这人所写,在我看来,十分属实,陈崖北,进来坐吧。”
承庆帝大喜,连忙走进屋,见到屋内摆设简朴,又不由得心酸,这些年来,乔芷妍母女过的,竟都是这样的生活吗?
乔泽湘听了他们的谈话,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乔芷妍让承庆帝进屋,她便去倒了两杯淡茶,一杯给了承庆帝,一杯给了乔芷妍。
乔芷妍说:“别看我们穷,待客之道,还是有的。”待客之道咬得重,提醒承庆帝他只是客,说完便继续看《顺民上书》。
待乔芷妍看完,承庆帝问:“如何?”
“这里面的事,我经历过几件,也看见过几桩。”乔芷妍叹道,“这人还真是个体恤民情的好官。”
承庆帝说:“可惜他已经死了,为了……让我改革。”
乔芷妍问:“所以你此次出来,便是为了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如他所说,除奸革弊?”
“改革一事,事关重大。”承庆帝点头,说:“我必须亲眼看看,再做决定。”
乔芷妍侧头:“那你听听我的事?也许能成为你考虑的一部分?”
难得乔芷妍心平气和跟他讲话,承庆帝说:“好。”
乔芷妍将朱官人之事简单描述了一遍,承庆帝一拍桌子,骂道:“岂有此理!若被朕找出他来,定将他碎尸万端。”
乔芷妍问:“此事若不是我所经历,你可还会如此愤怒?”
承庆帝认真思考,此事若不是发生在乔芷妍身上,他可能还真不会有什么波澜。
乔芷妍明白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湘湘,你也说点什么,让你的父亲走出丹楹刻桷,看看这外面的涂膏衅血。”
“我在去姑山城的路途上,遇到了一群人……”乔泽湘将长风团之事说出,最后说:“幸好有苏家小姐帮忙,否则我娘……”
承庆帝扣着桌子,道:“这些老狐狸,朕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
“就怕你揪了一个老狐狸,”乔芷妍说,“又放了一个小狐狸下去。”
“德才兼备之人难找,有才无德其次,有德无才之人最多。”承庆帝头疼道,“且德比才难考核,有人装孝演善数十年,一当上官就原形毕露,待朕派人去考核,又继续装扮。”
乔芷妍说:“装扮终是一时,狐狸尾藏不久,帝王看人,不是很厉害的吗?”
“贝雅,跟我进宫。”承庆帝说,“不,是跟我回宫。”
“不可能。”乔芷妍说。
承庆帝看着乔芷妍手中的《顺民上书》,说:“你若跟我回宫,我便着手改革之事。”
乔芷妍微微眯起眼:“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这是在帮你确定心意。”承庆帝笑得温柔。
乔芷妍说:“随你怎么样,无论如何,我不会跟你去皇宫。”她不相信,承庆帝会因为她,做如此重大的决定。
承庆帝退了一步,说:“湘儿要跟我回皇宫。”母女连心,栓住女儿,也许可以……
乔芷妍看了乔泽湘一眼,说:“湘湘若愿跟你回宫,我不会阻止,但她若不愿意,你也不能逼她。”
“好。”承庆帝说,“贝雅,湘儿,我给你们五日时间考虑,五日后,我会派人来,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都进宫来,我们……便可以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湘湘,送客。”乔芷妍毫不留情。
乔泽湘送承庆帝出门,承庆帝说:“湘儿,可否……叫我一声爹爹。”
“若是十五年前,陛下这样问我,我定然是会叫的。”乔泽湘扯开嘴角,淡笑着。
有人挑了一担柴,弯着脊梁进了对面的屋子,屋里传来骂声。
“我每天这样辛辛苦苦挑柴?你还嫌我不做事?你看看你自己,拿着枕头绣花,能赚几个钱?你有何资格说我?”
“你是男人,不去撑起家里的屋梁?还好意思说……小蓓想买件新衣裳,她央了我许久,我……我答应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想想办法?呵,你怎么不教好小蓓?每天吃那点稀饭都填不饱肚子?还想着穿?你这臭婆娘,到时候小蓓闹起来,你自己哄,别来烦我。”
“啊?你拿这个做什么?不准动,那是小蓓上学要用的银子啊!”
“拿去赌,赌了就有钱!有钱就有吃的,就有新衣裳,滚开……”
屋内争执不休,一穿着补丁衣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回来,听到门口吵闹声,肩膀一抽一抽,鼻子一吸一吸,可怜极了。
乔泽湘心露不忍,拿了些碎银给那小女孩,小女孩顿时欢天喜地,进了门。
门内争吵停了下来。
承庆帝问乔泽湘:“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乔泽湘嗯了一声,说:“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可怜’过来的。”
承庆帝说:“湘儿,进宫来,爹爹欠你的,都会补给你。而这些人……你进宫来,爹爹保证,他们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乔泽湘沉默片刻,说:“五日后,我和我娘都会有答复,你走吧。”她进了门,单薄的背影有些凄冷。
她走回那堆四散的米中,一颗颗捡起来,洗洗……还能吃呢。
乔芷妍将承庆帝一口都没喝过的淡茶倒了,说:“你爹当年给娘的承诺,没有做到。”
乔泽湘不作声,一边捡米,一边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