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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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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吗?海的那边有个国家,那里的人黄头发,蓝眼睛,造出来的黑色车子,会打鸣,会喷气,一炷香的功夫就跑出几十里,比皇阿玛的汗血宝马还快;
你信吗?像首饰盒子大小的一个东西,能发出乐声,能让远在天边的两个人面对面似的说悄悄话;
你信吗?有那么一天,人可以向猎鹰那样在天上飞,像游鱼一样潜在水里,像鼹鼠一样在地下穿梭;
你信吗?终有一天,女子不再逊于男子,婚配无需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一个男子,一生只可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为妻,二人携手余生;
你信吗?这世上没有千秋万世,百年之后,紫禁城不再是皇宫,爱新觉罗氏也不再是皇族……”
“格格…”小丫头用颤抖的声音打断她,“这种话,大不敬的,若被听去了,是要坎头的……”她涅咽着,瞥了我一眼。
帐中人不为所动,良久,幽幽叹了一声:“呵,你不相信……没人相信……”
这一声叹似是由心底发出,带着说不尽的无奈和不甘……我鼻尖一酸,眼泪便要涌上,忙用手捂住嘴,生生逼回去,紧紧嗓子,定声道:“我信!”
一时四下俱静,小丫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惊讶的盯着我,帐内也无声动,我提步向前。一句‘格格’尚未叫出,却听得帐后传来柔和的一声:“我知道,你信!”白嶄的手轻轻掀开纱帐,透过斑驳的光线,我看到了一张含笑的面孔,脸颊消瘦,眼窝地陷,面如纸色,却依旧美丽,像风中残叶凋零的牡丹,惊心动魄!
她嫣然一笑:“因为,你和他,曾经活在那个美得像梦一样的世界!”
泪珠啪地掉落,我握起她的手,喉头哽噎,很久说不出话。
“敏儿,我来看你了……对不起……”
“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来,坐这儿,坐我身边……”她反手拉我,指头极细,搭在我腕子上几乎没有重量,另一支手攀着床沿,试图撑起身子,弩了几下,却不成功,仿佛那单薄的身子是什么千金重物,怎样也不能动它一分,挣动到似引发了不适,敏儿忽然皱眉咳了起来……我有些慌不知措,床旁的丫头连忙上前,将一方帕子递到敏儿手上,又从床角取过垫子,垫在她身后,咳了好一阵子,方才停下,我二人合力扶她起身,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垫子上。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时不时便会咳上一阵子。”那丫头帮敏儿掩好被角儿,又递了汤药过去,敏儿不情愿的泯了一口,就摇头推开了。
“格格,这是太医院刚开的方子,润肺生津,专治咳症的,额附吩咐一定要奴婢守着,亲眼看您喝下去的。”
“先下去吧。”是她得到的唯一答复。
她敛了声,端药碗立在床前,进退两难。我从她手里端下碗,轻声道,“你先去吧,这药我代你劝格格服下。”
丫头默然点了点头,小步退出房间,珠帘一阵响动,复又平静。
敏儿这会儿也不再咳了,悄没声息地靠在一边,半闭着眼,嘴唇紧紧闭着,干裂发白,没一丁点血色。我沉吟半晌,举起药碗,“还是先喝点药吧?”
她缓缓睁开眼,侧目望向我,涩涩一笑。
“雨霏,我清楚自己的身子……”
我一怔,垂下眼帘,把碗捧在手心,浮搁在腿上,碗里的褐色浆液一阵翻腾,起了些沫。
“他好吗?”敏儿问。
我下意识地用手捋了捋碗边,一滴药水泼洒出来,溅到手背上,顺着骨节流淌,划出一条褐色水痕,把碗撂在一旁,我说,“许久没见过了,但听来顺说,还是不错的。”
她点点头,不说话了,静了没一会儿,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我慌忙递了自己的手帕过去,她掩了面咳,那下来的时候,帕上已隐隐有了殷红。
心霎时纠结起来,悲伤痛心到在其次,冲上胸膛的是一股气闷。
“敏儿,何苦弄成这副模样,为他憔悴伤身,值得吗?”
她把手帕掩在身后,脸上似是一笑,却尽显无比苍凉。
“我不想,却不能。”她顿了顿,吸了口气,正了身子,“遇上他是我命中的劫。我最近总想起那个午后,那天阳光特别暖,我溜出宫到四哥府上玩,四哥和十三哥嫌我吵,哄我出去逛,我漫无目的地乱走,正觉得无趣,就在后院石桌边看见了一对男女,那女子穿了厚棉衣,怪模怪样;那男子一身大褂,憨头憨脑,两人吃着东西,女子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大声说着什么,全是些我听不懂得话,但男子一直在应声,瞅着她笑,那样宠溺,那样专注,心里眼里便只有她一人……我当时当地便嫉妒了……”她把视线转向我,淡淡一笑,“我渴望得到那样的目光,渴望有个人像他守着那女孩一样守着我,于是我故意跳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盘问他们,他们显然地位不高,小心翼翼的作答,我打听到他是四哥府里的大夫,心下又欣喜又失望,欣喜的是他是四哥的人,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失望的是他身份太低,怎样都与我不匹配……”她停下望着我,“雨霏,你会笑我吧,我那么不矜持,初次见面就想入非非?”
我抿抿嘴,想要开口说不,她却又接着说,仿佛并未问过我什么,“我溜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以给雪齐儿治伤为名故意去找他,逗他,他见了我会脸红,会拘谨,有时逗过了,他更是连话都说不清,我于是又去找你,拉你一起出去,我发现只要有你在场,他便恢复自在,所以那阵子,我总央求四哥准我带你出去,潭柘寺,花灯会,骑马……那些日子是多么快乐,他爱笑,有时还会大笑,偶尔也会和我逗上一两句,渐渐的,我注意到他对着我不再脸红,也不再拘谨了……终于有一天,他开始用看你的那种眼神看我,他会抿着嘴,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边,听我没完没了的唠叨……”她笑了,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脸颊微微泛红,嘴角勾起,眼神也亮闪闪的,一瞬间,我似乎觉得她在慢慢好转,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蹦蹦跳跳的样子……然而,打破幻想的是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浑身发颤,瑟缩的利害,仿佛每咳一下,都是一次空前剧烈的打击,我过去扶她,被她推开,丫头进来一次,也被她轰出去,最后还是额附带着太医进来,强行喂了汤药,又含了冰片,才渐渐安稳下来。她静静躺了一会儿,稍缓过来些,就又把其他人轰到屋外。
“雨霏。”她声音极轻,似已没了气力,“我本想和你多说些的,但时间……似乎不多了呢……”
她伸手向枕边摸索,好一阵子,颤巍巍地摸出一个方帕包着的小物件,递到我手上,我轻轻打开,鼻烟壶大小,青瓷小瓶——思绪在瞬间定格!
“雨霏,记得大婚那日,我问过你什么吗?”
我心绪被那瓷瓶扰乱,努力想抽回当日记忆,想了一刻,除了满目依稀的红,却没再想起什么。
她似是看出来了,兀自道:“ ‘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
“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脑中轰的一下浮现出当日的情景,她在镜前,凤冠霞衣,美轮美奂,表情却是那么落寞和哀伤,她问:‘雨霏,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
我喃喃道:“我相信爱情,却不相信生死相许……”
她一笑,默契般的点点头,沉默半刻,道:“我相信爱情,也相信生死相许……所以,最后求你帮我办件事……把这个还给他,告诉他,嘉敏,一直为他守身如玉!”
“这……”我握着瓷瓶,小小一个瓶子,却似乎有千斤重,满满承载着三个人的悲欢喜怒,“何苦呀,何苦。”
“何苦,便是我也不知。心里不愿,便作不出。这心思,是一点也不能坳逆的。”她淡声说,表情到不像之前那般愁苦,释然了许多。
一时沉默。
“人要走了,很多事也看开了。”柔弱的声音继续响起,“雨霏,我知你心向平等,自打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便没再把你当下人看过,我活了这二十年,有过很多奴才,也有过很多主子,有过爱人,也有过亲人,但朋友,就只有你一个!我要走,不能不对你说些贴心的话儿……”
听到这,我控制不住,悄然哭了。
“在四哥心里,爱情永远不是第一,但我清楚,他是真心喜欢你。有时候,人不必总去拔头筹,排在第二,富贵安稳一生,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毕竟,他日后会有所成。”
字字诚恳,透着沧桑。我点点头记在心上。
“好了,话总是说不完的,该打住了。最后的这点时间我要留给我的驸马,他无端爱上我,无端卷入这场闹剧,我今生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他了……雨霏,帮我叫他进来吧。”
我立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细细的把她的眉目看了又看,直到她微笑着推我,“去吧”
我才缓缓抽身,挪步往外走,这一别便是天人永诀了吧。
“盼只盼,下一世,托生在你们的世界,不做任何人的主子,也不做任何人的奴才!”
掩上屋门的一刻,听到了她的低吟,很轻,像风一样缥缈……很沉,像山峦一样厚重……
一幕幕画面依次闪过——
晴朗的春日,她由石缝后跳出,一身鹅黄,笑得天真烂漫,她问萧烈:“你又是做什么的?”
晗清阁幽静的书斋里,她端庄伏在案前,凝眸沉思,婉转轻笑,在纸上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观音庙昏黄惨淡的烛火下,她攥着萧烈的衣袖,愤恨绝然地质问:“萧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闺房红烛高着,漫天的殷红应着她含泪的眼眸,她说:“雨霏,把那瓷瓶给我。”
桩桩件件,犹在眼前,清晰鲜活,如昨日回现,殊不知,一转身,却已百年……
我怀着一种不知怎样悲伤而又决绝的心情踏出房间,走至堂屋,四阿哥应面而立,毫不避讳直面看我,我立住,与他对视半刻,眼神全无一丝信息交际,这个当口,众人无不心神慌乱,谁又有心思去理自己那笔糊涂账呢,叹然一顿,我抽身离开。
翌日凌晨,紫禁城失去了最美丽的和硕嘉敏公主,她像一只蝴蝶,在最灿烂的时节翩然而逝,只留下无限的猜疑与遗憾……
两日后的黄昏,我走在微寒寂静的街道上,两侧商户均已打烊,少数门前跳着灯笼,光线昏暗,远处依稀传来几声犬吠,正是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候……
我停在一个铺面前,略显破败的门脸,熟悉中透着陌生,门是虚掩的——意料之中,我想了想,推门进去。
屋里弥漫着陈腐的木头气味,有些日子没人来过了,我吸了口气,徒劳的想要找到往日的药草味道,未果。
光线透过门缝射到墙角,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蠕动了一下。
“雪齐儿!”我轻声喊。
半晌,角落传来‘喵’地一声……
我取出火折子,从柜台上摸出一盏油灯,试了几次,燃着。光线在屋里均匀散开,映出了坐在墙角的人那张消瘦的脸,他看起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状态与上次见面时差不多,只是眼神沉顿了些,再没有往日的精干,这一番惊天动地的经历,总会在心上留下些什么吧。
“萧烈”
“雨霏”
……
“她……走了”
“我知道。”
“她有东西给你,还有话要带给你。”
“什么?”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他依旧低着头,一手抱着雪齐儿,一手扶着它的背,雪齐儿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睁着大眼睛看我,喵的叫了一声。
我缓缓掏出瓷瓶,递给他,他愣了一下,接过去,握在手里反复看了很久,渐渐攥紧。
“她说了什么?”
“她要我告诉你——嘉敏,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说完,我便很小心的看着他,怕他会有什么失控的举动。而他只是坐着,不动也不抬头,良久,眼中蓄满了泪水……
“敏儿……敏儿……敏儿……”声声掷在心上,哀从中来,听者同悲。
我伸手扶上他蜷缩的膝头,没出声,只任他静静流泪。过了多久我不知道,应该是很久吧,他抬头,情绪似乎平静了些,眼中也没有泪光,但却更显得深暗,深不见底。
“雨霏,她在怪我,用她的方式,她不能原谅我,至死都不能,她几乎已经在恨我了……”
“不,萧烈,她没有恨你,她只是放不下,看不透。她把全部意志寄托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想中,当梦破碎了,她也就支持不住了。她只是太年轻,太热情,太单纯。”
对我的话,他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并没表态,而是问,“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我摇头,“不,她一直在笑,很释然,只不过有些衰弱。”
他安慰似的点点头,将瓷瓶揣进怀里,捂在胸口。
“是我负了她,我萧烈这一生都对不起她。”
我徒然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这几日,目睹了太多的爱恨生死,痴怨纠葛,敏儿负了班济,萧烈负了敏儿……还不清的债,偿不清的情。却不知红尘俗世,爱本是真实中虚幻的信念,即是虚幻,又何谈负与不负?只要心中抱定信念,必可穿越时间空间,一切形式,永世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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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还是道歉呀,更新巨慢,我知道。。。。抱歉抱歉啦。。。客观原因就不说啦,以后加快速度,尽量快点把这篇文完结,拖得太久,写起来也很吃力了。
这章算是结束了,敏儿就这么牺牲了,还怪舍不得的,本来初衷是把写成一个美丽与智慧并存,桀骜不驯的古代美女的。。。但现在好像写得有点矫情。。。实在是水平有限,大家多多包涵吧,下一章会有关于太子的重要情节,再下一章是关于四的,我尽快更新,大家有啥意见一定要提,多多批评吧,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