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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黄周】情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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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征过了半,好似天长地久也不再遥远。第五年黄少天定做了一对小玩意儿,月亮耳钉,和浮冰吊坠,通体剔透,漂亮得不得了。那是周泽楷梦境的意象之一,是他、他们最喜欢的梦,没有之一。搞电竞的不适合戴戒指,最经典的象征最先被排除;黄少天可以肆无忌惮佩戴饰品,周泽楷不行,他要拍广告改发型,耳钉也不能天天用。项链倒是可以,需要取下来的时候就放在一旁,周泽楷一分钟能瞅三四遍。经常合作的服装师摸清楚他这个担忧,笑着说:“周队放心,没人碰你的宝贝。”
周队就腼腆地笑,也不否认。
那的确是他的宝贝,只是如果被送礼者知道了一定会膨胀。黄少天多半会得意洋洋补充一句,这是我的宝贝才对。
指代看似意味不明,但听者心如明镜。
身边人其实惊讶于周泽楷这种性格谈起恋爱来也会没羞没臊——准确来说是黄少天没羞没臊秀恩爱,周泽楷一点儿都不拦着他,甚至挺享受。
他俩会在全明星赛或者主客场结束后的集体聚餐丝毫不顾忌别人眼光黏在一起,背离组织集体光明正大搞小团体二人世界。吊顶灯光下还好点儿,到了KTV愈发肆无忌惮起来,黄少天一手麦克风一边搂着男朋友,翘着腿一副大佬姿态唱怪大地众生太美丽,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场上冷漠残酷横扫四方的枪王大大此时温驯无害红袖添香,蜜里调油神仙眷侣,画面太和谐,令人艳羡。
黄少天唱完一首一首又一首,用霸道总裁对保洁小妹的语气说,周泽楷你也来一首,不要不给我面子。
保洁小周想了想,说好呀,唱什么?
霸道黄总想不出来,有人提议,周队你快给黄少唱首不要说话。除黄少天反对周泽楷弃权以外全票通过。于是轮回队长在欢呼声中走到台中央,也许少了聚光灯簇拥让他安全,也许是在座各位都熟悉尤其某位最熟悉,他没有往日局促,站在立麦前手指握上冰凉的金属外壳,侧脸拢进阴翳里,轮廓勾着晦涩的光。
他不像黄少天那么熟练,没什么技巧,甚至有点儿小小的跑调。但他唱得认真,屏幕的倒影里望着一个人,唱给他听,我以为你懂得每当我看着你。
有人见怪不怪,有人悲痛捂眼,有人要凑热闹。卢瀚文到了变声期还没成年,自己被队长勒令不准沾酒精,操着一腔公鸭嗓起哄黄少周队你们喝交杯酒吧,殷勤地倒上可乐和雪碧递过去——82年的拉菲和82年的茅台,就当我的份子钱了。
黄少天没为难脸皮薄的男朋友,豪迈地一饮而尽,继而屈起食指敲小少年脑门,年纪轻轻的这么抠门像话吗,你看你这样一点都不像我们G省人。把你上个赛季的奖金拿出三分之一也够来瓶真的了吧?
小孩嘿嘿笑,那你们领证了我再送呗?
领证路漫漫,得出个国先。黄少天一锤定音,天长地久有时尽,我等不及了,那就等你世邀赛,顺便捎上我俩去盖个戳。
这话怎么听都是玩笑,谁也不去参透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又有人提议,那跳过交杯酒直接进行下一环节呗?
黄少天问你们干什么干什么,还想闹洞房?闲人免进,非礼勿视,来宾先交8888礼金,支持现场转账。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旁边的周泽楷却忽然凑过来亲了他一下,虽然只是脸颊上,但当真众目睽睽之下,没漏掉任何一个人的注目礼。
他们彼此相爱,没什么可遮掩的。大大方方,热闹喧嚣,鲜艳明朗。
灯光再亮,也抱住你。
他俩的恋爱就像周泽楷的打法一样华丽奔放,又同黄少天的风格那样悄无声息走到隐没的尽头。
倒也不是一点源头都没有,导火索看起来甚至有些狗血。黄少天生日前的半个月他们为了一点——也许不止一点——总之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冷战很久。这是更年轻时候不会发生的事情,爱得正热烈,却有越不过去的一千四百公里往热恋期的两个人中间横跨,恨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恨不能昭告全天下,完全没时间搞九曲回肠的弯弯绕;如今同一屋檐下同一被窝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和所有俗人一样迎来七年、十年之痒。柴米油盐七零八落,有向家常便饭发展的可怖趋势。
在周泽楷身上吵架是不成立的,两位死宅也没什么动手的想法,冷战便成了唯一的方式,也是最煎熬黄少天的方式。他不是对自己男朋友的性格没有数,但正常情况下他发表再如何长篇大论的即兴演讲周泽楷也一定会在旁边专注地听,即便没有言语回应,眼睛里带着笑意,亮得像星星。
漠然是种很可怕的状态,而无论是周泽楷还是黄少天都不缺少对抗的耐心。那两个星期他们几乎对彼此熟视无睹,像生活在交岔时间线的陌生同居人。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同床共枕,只是少了睡前的腻歪调笑与早安吻。
他知道周泽楷觉得委屈,自己也委屈。明明芝麻大点的琐事,怎么就影响这么大,明明早已交托真心。过了三十的线没办法再理直气壮自称年轻,生活在前行的路上撒下太多太多从前没人察觉过的细碎钉子,等着磨平年轻残留的戾气和锐气。他抗拒过也抗争过,岁月大浪淘沙,好在保留一份永不消逝的少年意气,除此以外也随波逐流陷进凡尘俗事的桎梏。虽然面包是不缺的,但需要操心的事太多,爱情也绝不再是第一。
久违的童年玩伴相聚将他暂时拽出冷战的泥泞,黄少天在外面尽职尽责地陪一天,把自己生日忘得干净。他在KTV接到电话,算了算,大概是半个月来周泽楷头一回主动联系。酒精依旧在他大脑里打转,他晕乎乎接了,拨号者没吱声,倒是他这边人吆喝着黄少再来一首,带着浓重口音嗓门还大得很。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用怎样的口吻传达了“有事没没事我就挂了现在很忙”的主旨,只知道对面挂得干脆。
黄少天还没回过神已经又被拽去频闪球灯下,然后是新的乐声,新的酒精,新的浪潮盖过了方才一闪而过的迷雾。
上一首百年孤寂,下一首百年不合。
也不知给他点歌的都安的什么心。
他在星月褪色的时候到了家,周泽楷居然还没睡,坐在客厅,没开灯,静音的电视荧光来来回回扑在他身上。他等了他一整晚。
黄少天第二个注意到的茶几上放好的蛋糕,丝带扎成好看的形状,刀叉纸碟蜡烛摆在一旁,还有包装好的礼物,显然是主人精心准备过。它们的主人见他回来,一语不发起身,当着他的面把它扔进垃圾桶。黄少天愣愣地杵在原地,等到乱糟糟的大脑把一切分析处理清楚思维归了位,后知后觉自己都搞砸了什么,丢在废纸篓里的蛋糕奶油味和没消化完的过量酒精让他一阵恶心,所有情绪一同翻涌上喉咙口。
黄少天在冲去卫生间之前匆匆瞥了站在旁边的人。周泽楷倚在桌边,看着他。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从未、也再也没见过周泽楷那样的眼神。
要怎么形容呢。
是他们曾分享过的梦里沉在海面之下的冰川,冻住的、没有温度的、死寂一样不掺任何多余情绪的安静。
那天晚上周泽楷去了书房睡,黄少天在后半夜下意识想要搂上旁边人却捞了个空,从混沌中惊醒,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哒哒跑去书房。周泽楷睡得同样不安稳,蜷起身眉头紧蹙,陷在连环的梦魇。
但手里抱着他的衣服。
只需要一眼,防线溃不成军。
他蹑手蹑脚在周泽楷身旁躺下来,还是把人惊醒了。他们用了很多很多个吻来互诉衷肠直到天微亮,在他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只记得周泽楷低声说,时间快到了。
说话时候抚弄他的眉骨和眼眶。周泽楷总喜欢这样碰触他。黄少天乐得被如此对待,也同样让他自己感到安全。他没去计较这句话的含义,半个月度日如年的漫长战火算得上就这么化解。
黄少天以为这件事会过去,没想到再也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