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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惟一的希望 ...

  •   坐在烂了海绵的脏污座椅上,一路随小面包车颠簸摇晃,周镜山苦中作乐,时至今日,总算体验了一把拯救世界的主角戏份。此行,他要去取一件对付邪恶的秘密武器——世上惟一能够消灭翳的宝物。
      目的地是安徽芜湖的一个小山村,铁路在最近的县城过门不入,汽车站还在县政府的规划图纸上,这一带就靠私人经营的载客面包车沟通往来。面包车踉踉跄跄地爬在蜿蜒的土路上,屁股后面留一长串尘雾。按电影里演的,主角在拯救世界的路上通常历经磨难,哪有舒舒服服、平平坦坦就到达?
      这条线索,得来亦颇费了好些功夫。
      周镜山有段日子没出门,每天昼伏夜出和何蔓一起守灯,从来没关注过头顶的太阳。某个黄昏不经意抬头,嚯!好家伙!几乎黑了半张脸,跟阴阳图似的!瞧见了太阳的这副鬼样,一股意外的焦虑从心底生出,他怀疑当年入伍的宣誓休眠了许久此时突然爆发了。
      他苦思冥想,不得其法,不抱期待地翻开了手帐。
      然后,他看见,手帐最后那页告后继者,在先前熟悉的“万物有穷时此道不可违一朝如翳现千灯皆陨灭”下面,多出了一行字。笔锋字形,与前字无差,内容也连贯。
      他瞪了那行不知何时凭空冒出来的字半天,又将那页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抠了个遍,都弄不明白是怎么个自动写字的机关。最后只能归结为这本就是不同寻常的手帐。
      那行字,经过何蔓的翻译,简体字为:翳者源幽晦,心灯燃灭尽,提取出来的关键线索就是,想要消灭翳,则必须点燃心灯。
      可“心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周镜山找了几位前辈,试图从他们与老孔过往交谈的记忆中挑拣出相关线索。无果。在周镜山之前,每一任会长的交接止于新旧两人,所有的秘密绝没有第三人知晓。说难听点,在光明会,灯是至高的,需要人拼了老命来守护,会长掌握了所有关键的信息,以及话语权和指挥权,剩下一众所谓的成员,其实就是工具人。秘密的威力的确在于知情人的多寡,不过,知情人越少,秘密就越危险,若惟一知情的人不幸遭遇意外,他所坚守的那个秘密就完全消失在世上了。
      最后,周镜山拨通了金律师的电话,抛弃世俗的客套与忌讳,直接问他是否已将老孔留下的所有东西一个不漏地移交给了他。听上去像是被质疑暗中昧下了客户遗产,金律师并未恼怒,给了平和而斩钉截铁的保证。是的,他交出来的就是给你的那些,以我从业多年的信誉和专业保证,不可能有遗漏,就连他的口头嘱咐,那串不知含义的数字也没落下,通通交到你手上。
      数字?
      数字!
      周镜山急忙从被压在衣柜底层的行李包的暗袋中,取出皱巴巴的卡片,上面是没有规律可寻的四个数字。银行卡密码要六位。老孔连手机都使不灵活,不太可能是电脑上某个软件或邮箱的密码。也不是开门密码,光明会的每个人都知道,老孔这十几年都住在各地的酒店旅馆,早就没有固定居所。
      周镜山没有前人藏着掖着的不良习惯,一点不带犹豫地把秘密分享出来。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动脑筋思考这件事上毫无优势。何蔓这个大学生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十分钟之内就提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猜测。
      会不会是保险柜?
      密码位数,符合。可以装下一盏灯的空间,符合。他认为这个猜测十有八九接近事实。
      他从金律师处讨来老孔儿子的联系方式。
      “喂?”声音不似老孔浑厚,但尾音下沉的习惯如出一辙。
      “你好,我是周镜山,跟老孔是——朋友。”
      “周镜山?”对方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是你呀。”
      周镜山不明所以,“他跟你提过我?”
      对方不答反问:“你几岁?”
      “今年三十了。”
      对方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有事吗?”
      周镜山暂时搁置了对方莫名其妙的表现,说出正事:“咳,就老孔在你家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像是保险柜之类的?”
      “怎么,那些钱还不够?做人不要太贪心!”对方突然阴阳怪气起来。
      他懵了几秒才想通对方的话,指的是老孔留给他的那笔遗产。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父亲把大笔钱财分给一个外人,任谁心里都不痛快。
      周镜山忍了忍,正事要紧,“没别的意思,老孔他给我留了——”
      说到一半被打断,对方依然恶意嘲讽:“还叫什么老孔?敢不敢直接喊爸!难不成他一直不准你喊他爸?”
      这下周镜山全懂了,老孔儿子不仅忿于他分走了父亲的遗产,甚至误会他是老孔后来跟其他女人生的儿子,或者私生子。
      妈的!周镜山对着电话吼道:“你他妈给我记住我和老孔就是朋友关系!老子生在重庆,整条村的人从小把我看到大,我爸的骨灰还是我一步一步捧上山去埋的!你个傻逼!”
      对方被他一通大吼吼愣了,好半天没有开口。
      对方的沉默给周镜山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想起自己现在有求于人,深呼吸,压下怒气,勉强平和道:“我和老孔,真的只是朋友而已。”顿了顿,打算问最后一遍:“你就说他有没有留下箱子之类的?”
      “都二三十年了,哪还有他的东西留下!他亲口对你说东西在我这?”对方再次开口,敛了之前的恶意。
      周镜山踌躇片刻,挑了稍微可信的借口:“没有,他就是很久之前随口提过,没个具体,也不是特别的玩意儿,里头可能有一个——纪念品吧。”
      “什么纪念品?”对方活像嗅到屎的狗,眨眼间就变了脸。
      “普通纪念品,不是值钱的东西,既然没有,我先挂了。”周镜山准备挂断电话。
      “欸!”对方忽然好心提了一嘴:“老家的旧房子可能有些他的东西。”
      尽管对方的善意有些突兀,周镜山礼貌地道了谢,准备挂断电话。
      “欸!”又被对方阻止,话语暗示:“如果你找到了什么东西——”
      “放心,如果真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一个子儿都不要!”
      “呃——”对方故作犹豫,实际是无言的暗示。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找?”
      “我工作走不开。”说完,对方又补了一句生硬的示好:“我相信你。”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看来不怎么靠谱。老孔那样风光霁月、大公无私的人,亲生儿子却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不过,老孔年轻时就离了婚,从此为了光明会的事务奔忙,恐怕极少关注儿子的教养。这么一想,儿子的怨恨是有些道理的。
      从过山车似的面包车下来,周镜山便把老孔和他儿子的纠结关系抛之脑后,路边抓住一个放牛的小孩,问他知不知道一户姓孔的人家。放牛娃眨眨眼,回答,这儿都是姓孔的。再问门牌号,放牛娃再眨眨眼,反问门牌号是啥玩意儿?
      周镜山给了放牛娃一张五十的纸币,把孩子乐得连牛都不管了,撒腿就跑。他往村里走了一段路,遇着一个戴破草帽的大哥。幸好大哥懂点普通话,扭头一指,为他圈出了小溪对岸山脚下的一片竹林,定睛细看,竹枝摇曳间隐约有房子的踪影。
      过了独木桥,穿过驳杂的竹林草丛,一幢宛如千年古迹的两层砖房萧瑟而立。野草见缝插针地疯长,门槛、阳台、窗楹,就连看似平滑无缝的墙面上也插着一簇鸡毛似的草。两扇木门朽了近半,脚尖轻易推开,经年累月沉积的灰尘和霉味浓重得刺鼻,许多颗粒从鼻孔顺着喉咙爬进肺里似的。方才听见动静,有什么东西刷一下从窗口窜逃了出去,余光捎带觉得仿佛是只猫。屋里的草也不少,心安理得挺直了身子,一副房屋主人的派头。
      在拯救世界的剧本中插入一段荒野求生或鬼屋惊魂的剧情,如此另类操作搞得周镜山这个主角几乎想罢工。
      他耐着性子搜寻,在二楼靠里的一间狭小房间内,一摞叠起的箩筐背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保险柜。见它这副似乎几十年无人问津的鬼样,周镜山担心电池早已耗尽,那就麻烦了。不过,老孔虽然不是负责任的好父亲,在工作上可算尽心尽力。周镜山试按了#键,手指大小的屏幕亮了,输入卡片上的四个数字,嘀哒,锁开了。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有些紧张。
      没错,这就是心灯。周镜山看到保险柜里的物件,第一反应就确认了物件的身份。
      一盏通体莹白的琉璃灯,流畅的锥形托底,恰好合指抓握的腰身,顶着一个灯笼形状的扁圆灯罩,灯罩浑然一体,没有缺口,里头悬空浮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珠子。
      周镜山把心灯带回了深圳。日看夜看,到哪都揣上,他的手摸遍了灯的每一寸肌理,要有花纹早就让他磨平了。一个多星期了,他使劲折腾,也没能点亮心灯。
      他把心灯带上云端,像女孩子过家家摆弄玩偶那样,将两盏灯头碰头、脚挨脚,来回鼓捣。两盏灯默默无言,谁也不睬谁。
      他把心灯架在灶眼上,在火中烤了一圈,连个黑印子也没留下。心灯在烈火中就跟其他环境下同样自在。
      听从何蔓的建议,参考影视剧中的经验,周镜山做了不少傻逼尝试。
      仿效日漫的中二少年,用刀尖浅浅在食指上割了一道口子,挤出一滴鲜血抹在琉璃灯罩上。等到血都干了,心灯兀自沉默,不吭一声。
      取经网络畅销的仙侠小说,跟菩萨似的盘腿静坐,双手像捧着心上人的脸蛋一样珍重地捧着灯罩,闭上眼睛,试图用意念点亮心灯。最后腿麻了,手也酸了,瞌睡都打了好几个。至于心灯,依然故我,丝毫不受外界侵扰。
      初初捧着这灯,内心翻涌出的不可置信——拯救世界咋如此简单?受的磨难就一辆快散架的面包车和一栋屯了灰的老房子——在一次次的尝试下灰飞烟灭。果然,拯救世界没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招儿?”周镜山万分嫌弃地将心灯推向何蔓,问道。
      何蔓同样垂头丧气,摇了摇头表示再也没辙了。
      手帐的那一页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字,前辈的话应该说尽了。周镜山当时还纳罕,既然有如此重要的宝贝,老孔连遗嘱都提前写好了,怎会没把它好好交代下去?如今看来,这灯没准早就坏了彻底,起不了任何作用,除了摆着好看。故而,老孔从前人手中接过也没当回事儿,以为顶多是个有历史的传家宝。
      “接下来怎么办?心灯点不亮,太阳一天比一天黑。”何蔓满脸忧愁地看向周镜山,期望眼前的周会长能想出高招,最好力挽狂澜。
      是她及其他人目光的凝望中顺带压力,还是对无能的自知,周镜山愈发烦躁。
      他叹了口气,不自觉泄出几分抱怨:“你们也太瞧得起我了,赶鸭子上架当了会长,我不就头上多了顶帽子,结果你们都以为我换了个脑子是吧?我还是从前的我,高中都没毕业的学渣!”
      何蔓苦笑,“人就是这样,遇到困难总会不由自主去依赖群体中的领头人。你说得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担所有责任,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付出努力。”
      周镜山回顾了一遍方才自己的话,明明是几句俗到掉渣的粗话,翻译过来竟是一番慷慨陈词么?
      实际上,他没好意思宣之于口的对策是“看老天爷咋想的”。一切就看老天爷。老爷子若想毁了掌中的这个世界,就让心灯一直瞎着吧。老爷子如果舍不得,心灯迟早会亮起来,他打算安安心心等老爷子恩赐的天机。
      天机还没半点影子,周镜山倒先等来了久违的黑蛾子。消失了好几个月的黑蛾子,好像到哪个角落专门进修了,这回颇有王者归来的气势。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士气旺盛,比之从前,每一只似乎都更刚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从前的黑蛾子,只会傻不愣登、不管不顾只往灯火扑去,现在抱着两盏灯的何蔓身边就寥寥几只,更多的黑蛾子都缠着周镜山。
      这一反常使得周镜山愈发警惕。果不其然,何蔓的一声惊呼,他抬眼望去,云端那头站了两个人。在他们的注意力被黑蛾子引开之时,两个闯入者顺利着陆。这俩还是熟人,武珊珊和口罩男。
      “我第一次上来呢!”武珊珊眼中兴味十足,东张西望,仿佛身在哪个景点,很有游览四周的闲情雅致。
      而口罩男伫立一旁,照旧沉默不语。
      黑蛾子忽然散开,候在半空,特意给几个人留出准备时间似的。
      何蔓紧张兮兮地靠近,见周镜山目视前方朝她伸手,瞬间会意,递出心灯。一人一盏,风险分散,好过在一个人手里被一举击破,全都玩完。
      周镜山低声嘱咐:“两盏灯,两个人,我可能顾不上你,你自己小心!”
      何蔓点头,脸色如即将赶赴战场的士兵,既凝重又慨然。
      口罩男率先朝周镜山走去,周镜山默契地迎上前。何蔓的一双眼睛定定放在武珊珊身上,一边戒备,一边后退。被同伴推快了节奏,武珊珊只得暂时撇下对新环境的好奇,向对手逼去。
      无形中炸起一声发令枪,周镜山与口罩男缠斗在一起,何蔓则与武珊珊开启了你追我逃、你扑我躲的软战斗模式。黑蛾子走辅助路线,兵分两路,配合主力展开攻势。
      因着黑蛾子在扰乱视线,麻醉枪虽咻咻咻地四下飞射,遗憾的是没有一枪能打上靶。没了麻醉弹,冷兵器登场,间或肉搏。一方要抢灯,另一方死死不放手,双方皆卯足了劲儿,拼上了老命,形势一时胶着。
      周镜山心想麻烦了,为了护灯,他没法放开手脚,口罩男又难缠得很,加上时不时撞上来的黑蛾子,实在焦心。他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往外掠一眼,将近云端边缘,两个女人跟麻花似的扭在一起。他有些担心何蔓的体力,再耗下去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口罩男一拳头过来,周镜山紧急退避,自顾不暇了。他的眼前,只有一下一下冲过来的口罩男,以及苍耳一样缠着人不放的黑蛾子。注意力越集中,越麻木,越涣散。
      蓦地,耳边冒出一个声音,“把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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