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吠巷》寒平未雪

1、第一章

　　“初夏清酥景物宜，结好趁佳期，男才似斗本天士，女貌如花绝世姿。”
　　清脆有趣的童谣，在拍掌跺脚的的街头巷尾中传出，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缠着春风搅动衣摆，滑入耳中，挠得人心痒痒。
　　雨巷中，落花缀，幽水泛古井，岸阶旁，画船眠，长天映春江。古时，俗人道：“绿柳还需灿阳照，鸳鸯定得静水波。”可见这“静水”二字，扰了多少凡夫俗子的清梦，又动了多少方外之人的尘俗。
　　一青衣少年躺在竹篷船里，红着脸颊，好似醉得不清。他身旁倒着几个空坛子，正随着荡漾的水波来回滚动，那轱辘声应着顺风而来的清脆歌谣，戳得等在岸边的舟子焦躁不安。
　　舟子跳上船，拍着少年的肩，好声说道；“客人，这我虽想把船包给你，钱谁不爱挣呢？可今日是红杏楼姑娘们登台表演的日子，热闹得很，我和几个兄弟都约好了，所以您看是不是行个方便？”
　　少年睁开惺忪醉眼，爬起，靠着舱壁，摆手道；“那你便去罢。”说着，就扯下荷包，丢进舟子怀里，复躺下。
　　舟子扯开荷包一看，满包都是晃眼的白银，震惊地问；“客人这是什么意思？”
　　“船我买了。”
　　舟子愣了半晌，躬身站起，跳上岸，试探地走了几步，回头，见少年没反应，立马拔腿而逃。
　　“传言静水杏花最是掏人心，看来所言非虚。”
　　少年轻笑，饮下最后一口酒，抬手，便将空坛丢出船外。
　　有人传闻，杏花酒巷走一遭，就像人生一旅。
　　初，杏花沾雨，半开半落，白朵橘蕊落了一地，正是青春长少年，适饮杏娘酒。中，过墙无数，春闹春闲，活色媚香拥了满怀，恰是良宵恨苦短，宜吞红尘酿。末，十里空枝，风来风往，形单影只空了无物，当是恶岁遇穷途，善品警心汁。
　　少年手里握着一截杏花枝，那枝头有三朵白杏，正娇俏地开着。
　　“敢问兄台，在这花树下待了几年？”
　　老乞丐撩起额前黑白发，朝少年伸手，说；“天下没有免费的饭。你们这些打探消息的我都明白，老潘我在这里几十年，要饭要到老，屁大点事都能顺着头发丝捋到脚后跟，放心掏钱吧！”
　　少年被逗笑，从袖口扯出块荷花翡翠，按到老潘手里。
　　老潘往荷花翡翠上吹口气，象征性地用袖子来回擦了一遍，抬头，胸有成竹地说；“尽管问！”
　　“去年三月至如今，有没有一个带着白猫的中年男人来过杏花酒肆？”
　　“带猫的没有。要不您再问仔细点？”
　　少年坐到石阶上，与老潘并肩，继续道；“他看着年纪不大，一身半破不脏的麻衣，拎把三尺一寸五分长的剑，披头散发，比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还有几分散仙样，且酒坛不离身。”
　　“你要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个白皮公子，他那剑长约三尺，但他不是这杏花酒巷的客。”
　　老潘抿一口酒，清嗓子，偏向少年，轻声说；“江湖纷争多，地盘一不留神就容易没，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也不例外，天天就搁城门口和渡头盯着，有什么权贵游侠那都门清，当然，这事不光彩。”
　　看少年点头，老潘憨笑，接着讲；“那白皮公子是去年夏天在城西小巷歇的脚，据马六说，除了买酒，平常不外出，这多奇怪啊？外乡人来咱静水城，不看姑娘，杏花酒也不买，好比去皇宫里不叩见天子，想不注意也难。”
　　“所以他现在在哪儿？”
　　“还是去年，冬天，骑匹骏马，出城门，往南去了。”
　　少年闻言，起身，作揖，道；“多谢。”
　　“不客气，下次有事再来！”老潘喝口酒，摆手送别。
　　这杏花酒肆，装横与名字一样无趣，倒是酒勾人得很，离着老远就闻见了，醇香浓郁，老辣劲烈。
　　“来这最好的酒。”
　　“好嘞！客官您请这边儿来。”
　　少年直接上了二楼，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便掏出荷包，往桌上一扔，问；”够吗？“
　　小二饿虎扑食一般，打开荷包后，更是笑得牙不见眼，连忙狗腿子道：“够，够，哎呦，客官您消消气，这是老板立下的规矩，实在不能逆着来。您等着，小的这就上咱们店里最好的杏花酒。”
　　说完，将斟好的茶水往少年面前一推，立马屁颠颠地下了楼。
　　少年摸了把空了的胸前，有些惋惜，抬手就将茶杯里的茶顺着窗户泼了。叹道：“钱真不经花。”
　　小二手脚还算麻利，不一会儿就托着两个脑颅大的酒坛上来，放下后，掀了封口，酒香一下就冲散出去几丈远。
　　少年拎过酒坛，灌了一口，这酒从牙缝一路辣到五脏庙，而后又从五脏庙一路香到天灵盖，等睁开眼，整个人脸红心热，似醉非醉，飘飘然不知今夕明朝，观景皆是雾里看花。
　　少年将坛子一放，手背抹唇，赞道：“确实好酒。”
　　“旁的客官都只是细饮，老主顾才敢敞开了喝，可往往也不过□□坛。如今少侠一口气一坛，还神清气爽，当真海量！您等着，老板娘说了，这进了杏花酒肆的，就不能竖着出去！小的现在就给您继续拿酒去。”
　　看着小二走远，少年才打了一个嗝儿，双肘撑着桌子，晃晃脑袋，嘀咕道：“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快了，不过这酒真劲道，我喜欢！”说完，就拎着第二坛，仰头豪饮起来。
　　日月更替，快起来，是风筝坠海，慢起来，是老牛拉车，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快慢间，究竟藏着人世间多少沧海桑田，悲欢离合。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打哪儿来的？”
　　少年睁开一双醉眼，瞥向款款而来的妇人。
　　这妇人一身海棠红，艳丽非常，柳腰间系着黑腰带，坠着大红流苏穗子，鹅蛋脸，薄红唇，丹凤眼，弯细眉，三千青丝束成高髻，斜插一只白杏花，在满室烛光晃动下，竟不似人间佳人，倒像是下凡仙子。
　　少年撑着下巴，答；“徐州孜凉。”
　　“那是什么穷苦地方？”
　　少年笑，不再回话，举起酒坛，旁若无人地继续畅饮。
　　妇人见此，也不恼怒，抬手掀了坛杏花酒的封口，也自顾自地痛饮起来，一坛下肚，随手便将坛子往身后一抛，起身欲走，只是没几步，突然回头，说：“你和我一个故人倒是像得很，一样令人讨厌的性子！”
　　等妇人走远了，少年才放下酒坛，擦唇，嘀咕着；“这都什么事啊？”
　　少年踉踉跄跄地出了杏花酒肆，头晕眼花，还好神志清晰，撑着剑，勉强能稳住身形。
　　鸡鸣狗吠，更深露重。
　　迷迷糊糊中，少年觉得自己身下的床好像被水给淹了，冻得脊骨透心凉，还有，不知是不是被子絮化，露出了床板，硬邦邦的，正好卡在蝴蝶骨中间，左扭右扭，实在不舒服，耳边又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嘈杂声，气得他直接坐了起来。
　　少年揉酸痛的肩膀，结果摸到了一手水，回身看，只见草地在月下泛着点滴水光，其间浅埋着佩剑。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敲锣打鼓声有些远了，只是巷外的迎亲队伍还未走到末梢，红衣暗沉，两两一队，或抬或举，再加上白杏花雨飘零，说不出的瘆人。
　　少年捡起夜雨剑，全身活动一番，才追着迎亲队伍出了巷。街旁人家关门闭窗，一眼望过去，半盏灯光也无，月光森然，鸡犬不闻，若说是空城都有人信。
　　“这样长的迎亲队伍，想来定是静水乡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少年抱着剑，心里直纳闷，回忆一番，确实没什么印象。
　　这迎亲队伍，人多队长，走得又慢，磨磨蹭蹭的。
　　“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少年坐在远处的屋脊上，翘着腿，嘴里叼根草，埋怨道。
　　一堵墙，遥遥望去，见不到末端，连石狮红门都看得模模糊糊的，倒是挂着的红绸，系着的红花，瞧得一清二楚。少年眯着眼，勉强看清了牌匾上的“季”字。吐掉草沫，心里大概有了数。
　　“莫不是季家？”
　　俗人常说：“这饭可以不吃，女人可以不玩，这钱却不能不赌！”可见这季家发展由来。先是南北大小赌馆，后是水陆雅俗花楼，现在像是做了洗白的酒楼生意，不论如何，这赌徒之钱，花柳之钱，茶酒之钱全赚，可谓活该富可敌国。
　　“三钱首富，天下又能有几个季家？”老潘扇着破草帽，自黑暗角落里走出。
　　“几个季家我不知道，但段家估计快没了。”
　　老潘撕下人皮面具，语重心长道；“我哥那个人最是知轻重，也能抗事，等解决完了，自己也就回徐州了，哪里需要人找？咱们都清楚，他要躲，天下尽是藏处。”
　　少年冷哼，算是勉强认可段池的想法，抬眸，问；“不守着杏娘，你来季家门口干什么？”
　　“我还不是看你这混小子来，才跟着。”
　　少年把视线转回迎亲队伍，回头，笑着说；“要不咱们进去瞧一眼？”
　　段池抱臂，真诚道；“终未已，你究竟有几个脑袋？别以为出山后的那些破事我不知道，安稳点，少惹祸上身！”

作者有话说

　　“初夏清酥景物宜，结好趁佳期，男才似斗本天士，女貌如花绝世姿。”非原创，属古代婚嫁相关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