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殊途同归》槲霜九

113、1.1墓志铭

　　贺晴受邀参加了冉奕彤的葬礼，在他还在医院修养的时候。
　　医生建议他静养，为了请这次假出院一趟废了不少口舌，乐珉涛闻讯也跟公司请了半天假陪他去一趟。
　　不过他没有进去，只是坐在车里等贺晴。

　　冉奕彤葬在了一处半山腰烈士墓园，因保密关系，贺晴到的时候葬礼已进行至尾声，他拾级而上时与几个不认识的穿着军装的人擦肩而过。
　　临到了头，贺晴一眼就看见了艾斯的大块头，他坐在冉奕彤的墓碑前抽烟，离了三米远。

　　贺晴一步步走近墓碑，弯腰将手中包好的白菊放在一众花束中，起身时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牙齿外露，配上英气的长相，看起来跟个正义的小太阳似的。
　　照片里的冉奕彤眉骨上还没有烟疤，那是一张端正的证件照。

　　“听说你还在修养，我以为你不会来。”
　　艾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语气沉沉，嗓音沙哑，能感觉出他抽了很多烟。
　　贺晴转身走过去，拒绝了艾斯递来的烟——他现在忌烟忌酒。
　　他跟着艾斯随便坐在了地上，隔了些距离位于上风口，避免烟味飘到他面前。

　　“既然收到了邀请，就一定会来。”
　　贺晴说话没有以前那么有气势，语气柔和了许多。
　　“说实话我和她没有多大的交情，但是她在最后交付了我一份信任，我想我们算得上是朋友。”
　　“呵。”艾斯轻笑了一声。
　　在暮色的时候，他与冉奕彤走向了不同的选择，所以她最后将信任交给了一个才认识半个月的人。
　　之前站在一边看别人来参加葬礼的时候，他想起了以前冉奕彤入伍的样子，她曾和同伴一起在国旗下宣誓：“我将自己献给光明与正义，不畏强权，不欺弱小，不以任何物质力量为转移，并为其奋斗终生。”
　　而今有的在任务中战死，有的退居二线幕后，她最终也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分开前她对自己说，这绝对不会是件坏事。
　　确实不坏，多亏有你，行动很顺利也很成功，你如愿了，只是就剩下我一个，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艾斯叹了口气，忽然向贺晴询问：“你是最后一个和奕彤通过话的人，她……有说些什么吗？”
　　贺晴愣了愣，他看向艾斯，看到他一脸苦笑，“或许她有留下什么遗言吧？我想听听有没有能做墓志铭的。”
　　贺晴看了眼墓碑上一处空出来的位置，抿了抿唇，将冉奕彤对他说的话复述出来。
　　说完后他偏头轻声问道：“想好墓志铭了吗？”

　　艾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拿起身边的刻刀起身走上去，将冉奕彤的遗言刻了上去。
　　【我不愿再有人凋零在黑夜里。】
　　两人对这句话心照不宣，这是一个军人对未来最大的祝愿。

　　在艾斯进行雕刻的时候，贺晴站在一边等了会儿，期间看了看时间，刚好过去半个小时。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跟艾斯道个别。
　　走近时艾斯已在进行收尾工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艾斯先说道。
　　“你不问问我实验室的后续吗？陆箐口风紧，应该不会告诉你。”
　　贺晴愣了愣，“你就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艾斯轻笑了一声，吹了口气将石屑吹走，一边雕刻一边说道。

　　“我们在实验室的废墟里救出了一百二十八人，这些人都在陆续寻找生源信息。实验室大部分资料都随着主机的报废而消失，不过你备份的那些东西对我们后续行动很有帮助，我们找到了一些地下资金链与其他相关人员，打击了世界各处所有存在实验室萌芽的地方。”
　　贺晴：“挺好的。”
　　这些事情如今谈起来竟感觉离他很遥远，除了欣慰地说一句挺好的，他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我还可以附赠些别的事情，比如乐文柏靠着这次行动捞到了多大的好处，比如夙夜回到洛兰蒂斯后金盆洗手销声匿迹，再比如……”
　　“你在暮色救出的那些世家，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他听说连老二的尸体被夙夜带走了，夙夜销声匿迹也挺好的，他们这些人终要为自己选择一个结局，无论是走向死亡，或是走上高位，或是走进平庸。

　　贺晴点了点头，没有情绪起伏的说道：“是陆箐上将解决的吧？我知道。”
　　他淡定的态度让人感觉他似乎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艾斯擦拭墓碑时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稍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我突然联想到，所以你是因为失去了对信息素的感知，才没在那些世家面前露怯。真不知道该说你幸运还是……”
　　贺晴闻言苦笑了一声，那个时候确实有这个原因，那些世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alpha，他或许可以靠心理素质撑过上百双狼一样的眼睛，但却扛不住生理上的压制。
　　腺体的坏死，如今看来竟更像是他计划中最完美的一环，他以此换来了与曾经遥不可及的位置对立的机会。

　　贺晴出了会儿神，不知道艾斯又讲了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听艾斯义愤填膺，声调都拔高了些。
　　“……真是要命，你是没看到乐文柏那个家伙一脸恼怒地冲进陆箐的营帐里，差点跟人干仗的样子。”
　　“如果你们没有活着出来，他大概会冲进联合国会议里闹翻天。”
　　他从来不知道乐文柏居然在联合国会议里还有一席之地。一直以为乐文柏只是个搞地下产业的，但其实人家只是借着一切力量做跳板登到更高的位置。
　　各国世家中最顶端的区域里，他是最突出的几位之一，还真是他无法望尘的存在。

　　“艾斯，你说的已经够多了。”贺晴打断了艾斯的话头，他怕艾斯再多说一点，他又要被卷进那些争斗里。
　　艾斯停顿了两秒，也明白他的顾虑，点了点头，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好吧，你和乐家那个小少爷进展如何？”
　　许是太久没见，贺晴都忘了艾斯其实也有点八卦的性子，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反问道：“什么进展？”
　　“能是什么进展？”艾斯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他，瞪着眼睛，“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乐家家大业大的，酒席肯定会很隆重吧？到时候记得通知我，我去蹭吃蹭喝。”
　　贺晴被他这架势唬得一愣，后退了两步，半天才巴巴地回答他。
　　“哦……这个……我刚想跟你说，乐珉涛还在外面等我，我们要去见一下他的父母，顺便告诉他们……”
　　“啊？那你还杵在这干嘛？反正你也没啥事，待得差不多就走呗，我就不送了。”艾斯挥了挥手就要赶他走，完全没有之前那种沉重模样。
　　贺晴咽了咽口水，将后面的话继续说完，“我们不打算办酒宴。”
　　“你可能没办法蹭吃蹭喝。”贺晴无辜地摊手，与艾斯对视。

　　艾斯闻言有些不理解，“为啥？是怕被人非议？你现在可是联盟的红人，是得过褒奖的英雄，他们就算再不满你的背景身份，也会忌惮你这微末功勋，更不可能拿缪斯说事，况且你还救过很多人呢。”
　　“不是这些原因。”贺晴摇了摇头，然后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只是单纯喜欢低调。”
　　“……”艾斯绷了一会儿实在没绷住，差点以为贺晴是在拒绝让他蹭吃蹭喝的行为，随口说的，但瞅了两眼发现他很认真，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贺晴跟乐珉涛真的越来越像了。
　　“给老子滚。”

　　贺晴坐进乐珉涛停在路边的车里时，皱着眉疑惑，他总觉得艾斯最后的表情是对他非常无语，他没懂为啥。
　　“怎么了？”乐珉涛发车前看了眼他，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艾斯呛你了？”
　　他倒是觉得艾斯可能是被他给呛到了。
　　“没有，聊了点实验室的后续。”贺晴将手肘靠到车门上撑着头，“我都不知道大哥的手段原来这么多。”
　　“他在这次的行动中坑了许多世家，最近几年应该都要在国外到处飞了。”乐珉涛平视前方，时不时从后视镜看贺晴一眼，“今天是你第一次回本家，紧张吗？”
　　贺晴闻言一抬眼，就跟后视镜里的乐珉涛对上了眼，见他匆匆收回视线，他感到有些好笑，“我怎么觉得你比我紧张呢？”
　　乐珉涛抿了抿唇，“我确实很紧张，虽然除了大姐外其他人都见过你，但这是第一次全家人聚齐的正式会面，我……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还有乐乐，晚上你应该会见到他，这半年我都没敢见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你。我还记得在牧楹勒的时候，他很喜欢你，但当时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缓和。”
　　“顺其自然吧。”贺晴叹了口气，拍了拍乐珉涛紧绷的大腿。

　　乐珉涛说话依旧是一针见血。
　　他在医院修养时，大多数时间都不敢睡觉，既害怕梦见那场血淋淋的硝烟，又害怕醒来后发现一切平静都是假的。
　　不真实，是他这段时间的全部写照。
　　去找心理医生聊过几句，也开了些不会起冲突的药吃了几天，但贺晴不知道为什么，仍然不可控制地陷入虚无的情绪中。
　　这次梁医生会同意他出院，也是看他情绪不对，希望他走出来见见其他事物。

　　他想，他的胆子还是太小了。连在死亡中冒险都不怕，却害怕经历这些琐碎平淡的日子。
　　贺晴转头看向车窗外，飞驰而去的景色在他眼里成了他该抛掉的那些过往。
　　咬了咬下唇，贺晴扣紧了掌心，闭眼深呼吸。

　　“之前你跟我说，你想开家照相馆，我在正北十字街找了处两层带阁楼的店面，地段不错，准备重新装修，对于装修你有什么见解吗？”乐珉涛的声音及时将他心中升起的郁结打散了。
　　贺晴转头看他，见他目视前方，略作为难地回道：“唔，你是想让我这个文盲来做室内设计吗？也不怕我搞成个四不像。”
　　“我投资了店面，还要我投资装修设计吗？那这是你的店还是我的店？”乐珉涛闻言调笑，在红灯的间隙转过头来看他，“你这身体状况要做旅行摄影师是做不到了，还是乖乖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吧，贺店长。”
　　“啧。”贺晴顿时不装了，抱手靠到车座靠背上，“你只是个分红股东，别说的跟我找了个老板一样，又不是给你打工的。”
　　乐珉涛：“那装修公司电话不要了？”
　　“要。”不要白不要，送嘴边的便利还是得蹭下的。
　　“那这跟给我打工有什么区别？你还欠我三千五百万呢。”
　　“靠！”贺晴真想邦邦给他两拳，“你真特么是个奸商！”
　　“哈哈，我是啊。”

　　聊这两句，贺晴倒是没工夫想那些真不真实的了，他的未来还在继续进行计划，每一步都将脚踏实地。